第384章 圓桌會談（十九，死亡守衛）

　　莫塔裏安從未打過如此艱難的戰鬥——他可以對任何人發誓，沒有。
　　在今天以前，他從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承受如此驚人的打擊。
　　現在，他站在巫王面前，左手有三根手指因為被切斷的肌腱已經無法活動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肋骨斷了，每次呼吸時，它們就會帶來疼痛。
　　他的眼前昏昏沈沈的，看什麽東西都是霧蒙蒙的壹片，這或許是因為三分鐘前的壹次靈能打擊。
　　巫王很有耐心，他緩慢地尋找著機會，釋放每壹個巫術，以確保它們能對莫塔裏安產生效果。
　　現在，年輕的原體已經被火焰灼燒過，被閃電擊中過了，他不知道下壹次會是什麽，但他認為他還能戰鬥。
　　而且，他必須要戰鬥。
　　他喘息著，站直了身體，右手如閃電般探出，抓住了巫王的鐮刀。他自己的武器早就碎掉了，現在，他所依賴的武器是自己的身體。
　　他的骨頭在硬度方面能與巫王的鐮刀壹較高下，但是，疼痛是免不了的。當那鋒刃割開他的血肉，並卡在骨頭上引發震顫之時，莫塔裏安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壹聲悶哼。
　　始作俑者則冷笑著後退了，壹直退到了黑暗之中。它的謹慎幾乎令人感到心煩。它完全不與原體真正的近身作戰，只是用各種伎倆來消耗他。
　　“妳真的以為妳能贏？”它不屑地質問。“死亡之子，現在認輸並跪下還不算太晚。”
　　“謊言。”
　　莫塔裏安捂著右手，警惕地看著四周的黑暗。他必須時刻全神貫註，分心的後果是死亡，而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此刻。
　　“我從不說謊。”
　　巫王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過於沈重，過於可怕。它的靈能讓這裏的溫度低得嚇人，就連莫塔裏安都能感覺到這種寒冷。
　　“不，妳說謊成性，妳這個怪物。”
　　“妳正在汙蔑死亡的主人，莫塔裏安。妳對我壹無所知，妳不知道我花費多少精力才從那群低級生物之中脫穎而出，才擁有了我如今的生命形態。而妳，妳僅靠著成長就擁有了我夢寐以求的壹切……”
　　巫王沒有掩飾自己的嫉妒，它看似毫無戰術的開啟了壹場長篇大論，但是，無論是它還是莫塔裏安，他們都知道，時間只會讓勝利的天平朝著巫王這壹方傾斜。
　　時間並不優待原體，他的傷勢同樣也不允許他拖得太久。
　　“所以妳曾經是個人類？也就是說，妳曾經有壹個名字？”
　　原體問，同時絞盡腦汁地試圖在自己的腦海中想出壹個可能獲勝的計劃。他挖掘著自己的內心，想要找到所需的知識。隨後，在某個角落之中，他發現了壹個意外之喜。
　　或者說，驚。
　　驚懼。
　　他的呼吸開始有了輕微的變化，而巫王卻沒有發覺這壹點，它沈浸在即將獲勝的喜悅之中，因此開始大放厥詞。它甚至已經開始考慮獲勝之後的事了，它對莫塔裏安的屍體有充足的考量。
　　有了原體的血肉，它甚至能夠在當前的生命形態下更進壹步。
　　“試圖拖延時間……愚蠢，我曾教授給妳有關戰爭與戰鬥的知識，妳難道看不清自己如今的傷勢嗎？我真不該養大妳，我應該將妳視作壹個試驗品的，莫塔裏安。妳的血比妳的生命對我更有意義。”
　　“所以，妳只是想要力量……？”原體艱難地說，嘴角溢出血沫。
　　“力量代表著壹切！”巫王咆哮出聲。
　　“妳不會懂的，妳生來就擁有超凡的力量！告訴我，山腳下的那些人類中的哪壹個能像妳壹樣揮手就殺死我所制造出的怪物？又有哪壹個能在被我用靈能攻擊大腦後仍然站立？妳已經重傷瀕死，卻仍然可能壹擊就殺了我！”
　　它憤怒地吼叫著，其中滿是怨憎與仇恨，卻不知道是向著誰。
　　“當我還是個人類的時候，活著，就讓我耗盡了力氣。我不願像它們壹樣在泥巴裏打滾，在被劫掠的時候逃跑，我生來不是為了這些！我應當比它們都高貴！”
　　“妳的活……讓我覺得可笑……”
　　莫塔裏安彎下腰，喘息著。他的眼中閃著光，深沈的綠光，像是腐爛的源泉，或死人病變的眼睛。
　　那光芒讓巫王停了下來。
　　“什麽？”它難以置信地問。“這是什麽？”
　　“我……不……知……道……”
　　原體艱難地說。他的聽力開始消退，所有的壹切都消逝了，變得尖銳而失真，然後，有另外壹個聲音闖進了他的心中。簡直如同雷鳴。
　　接受吧。
　　雷聲滾滾。
　　接受，妳就能活下來，妳就能贏得這場勝利，以及更多。
　　雷鳴與閃電在他的腦中炸響，深綠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在被閃電肆虐過後的土地上席卷。
　　這股力量……本就屬於妳，莫塔裏安，接受它，使用它……戴上王冠，成為死之王！
　　恍惚與疼痛之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對著他輕言細語，祂在黑暗的帷幕背後向著莫塔裏安允諾著勝利與嘉獎，甚至讓幻象席卷而來。
　　原體看見他獲勝後的景象，看見巴巴魯斯上的每壹個巫術霸主都被他輕而易舉地殺死，人們安居樂業，而他成為了這裏唯壹的、真正的王……
　　他可以比任何人都高貴，比任何人都強大。
　　但是，為什麽？
　　原體模糊的意識裏閃過這個問題：我為什麽要比他人高貴？我只是人而已，我不需要那些力量……
　　有東西在帷幕後憤怒地低吼了壹聲，幻象變化了。霸主們依舊統治著巴巴魯斯，人們在它們的統治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每個人都生不如死。
　　這就是妳拒絕的後果！妳贏不了！
　　巫王的臉在他面前閃現，那兩點在黑暗中亮起的幽綠火焰狂躁地盛放：而我將吮吸妳的血液，吞噬妳的血肉，將苦難帶給所有人！
　　原體看著它的眼睛，在這壹刻，現實與虛幻的界限被模糊了。
　　現實之中，巫王已經帶著恐怖的力量朝他席卷而來，它不知道莫塔裏安在玩什麽把戲，但它已經打定主要要冒險壹搏了。
　　從原體眼裏的光中，它品嘗到了恐懼，這令它倍感恥辱。它的雙眼毫無人性的痕跡，只有對他肉體的貪婪。
　　而虛幻之中，巫王的雙眼同樣如此，只有對他肉體的貪婪，除此以外，別無其他。
　　“不。”
　　原體低聲說道，然後擡起右手，抓住了巫王的頭顱，壹把奪下了它的鐮刀。
　　寂滅的斬擊在壹瞬之間降臨，靈能護盾也無法阻擋這把武器的攻擊，巫王的頭顱高高飛起，籠罩在其上的黑暗散去了，其下的真容幹癟無比，竟然和壹個老人無異。
　　巫王無首的身體緩慢地躺下了，隨後，如飛灰般湮滅。
　　莫塔裏安仍然站立，他的骨髓之中有力量湧出，不是被允諾的，而是他自己的力量。
　　沈寂已久，從出生開始就在等待他喚醒的力量。
　　它們從每個細胞中湧出，快速地修復著他的傷勢。而原體卻不知為何，只是感到疲憊。
　　“不。”他重復了壹遍，對著空蕩的大廳。“我不當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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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起！”
　　黎曼·魯斯歡呼了壹聲，右手垂向自己的胸膛，如同擂響戰鼓壹般響亮：“他做到了！他憑著自己的力量做到了！聽聽那宣言，我不當國王！”
　　狼王笑著，絲毫沒有自己也是個國王的自覺，此時此刻，他的高興是澄澈而不帶任何雜質的，壹種單純的快樂。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那個聲音……他拒絕了？！”
　　馬格努斯的聲音在顫抖，響應的，這也是他自打回歸以來頭壹次在自己的兄弟們面前說話如此大聲。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重傷瀕死，且對那邪神壹無所知，他本該將這當成自己的幻覺才對！”
　　“意誌力。”
　　可汗嚴肅地說。
　　“我們異世界的兄弟擁有令人生畏的意誌力，他所遭受的每壹次困難都讓他的意誌力添磚加瓦……他以人類之身獲得了勝利，他不僅僅只是擊敗了那個異形，他甚至還擊敗了納垢。”
　　“有何感想，莫塔裏安？”科茲問。
　　夜之主這次沒有笑，也沒有打趣。他問問題時的模樣相當平靜，甚至可以說有點令人吃驚。雙手搭在壹起，並攏成塔狀，籠罩著自己的鼻尖……
　　科拉克斯猛地皺起眉，對這幅姿態越看越熟悉，甚至有種詭異的錯亂感：“妳是不是在模仿他？”
　　“……我沒有在和妳說話，烏鴉。”科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我沒有什麽想說的。”莫塔裏安幹巴巴地回答。
　　“真的嗎？”科茲不死心地追問。“妳看上去有壹千萬句話憋在心裏呢，兄弟，趕緊說出來吧。”
　　“我沒有任何話想說。”莫塔裏安重復，然後將短刀貼緊了自己的脖頸，驚悚的姿態讓伏爾甘的表情變得難以言喻。
　　火龍之主嘆息著伸出手，超常的臂展讓他輕而易舉地觸碰到了莫塔裏安的手腕，他微微用力，便將刀刃拉離了自己兄弟的脖子。
　　“我雖然並不理解妳的現在的感受，但是，莫塔裏安，妳沒必要因為這點事就覺得自己應該自殺……”
　　伏爾甘委婉地攤開右手，左手仍然握在莫塔裏安的手腕上：“說真的，沒必要吧？”
　　“……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的時候應該將短刀貼住自己的脖子，好的，記下來，兄弟們。這是我們來自巴巴魯斯的兄弟在我們認識了如此之久後所給出的唯壹的哲思！”
　　科茲振臂高呼起來，聖吉列斯嘆息著化作光芒消散了，下壹次出現時，他已經抵達了科茲身後。夜之主擡起頭，恰好能看見大天使那面無表情俯瞰他的模樣。
　　“呃？”
　　“父親，我要帶康拉德離開席位壹會兒，請將投影暫停五分鐘。兄弟們，請原諒我的行為，但是，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聖吉列斯面無表情地說完，隨後壹把抓住了康拉德·科茲的肩膀，硬生生地將他拖了出去。
　　“希望這次，他不會再回來了。”羅格·多恩幽幽地說。
　　“怎麽，妳不想讓他入座？”佩圖拉博在這個時候竟然替科茲質問了起來。“妳竟然是這種人，羅格·多恩？”
　　多恩面無表情地回看過去，佩圖拉博冷笑著也開始和他開始隔空的瞪視，二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眼神冷的仿佛能殺人。
　　金言使者捂住自己的額頭，朝著安格朗拋去了壹個疑惑的眼神：他們壹直都這樣嗎？
　　紅砂之主撇撇嘴，什麽也沒說，但卻似乎好像什麽都說了。
　　荷魯斯咳嗽了壹聲，暫且將原體們的註意力吸引到了他這裏。
　　他說：“好了，好了。鑒於康拉德已經離開了他的席位，我認為我們也應該將會議的氣氛恢復壹下了。嚴肅而認真的討論才是我們應該有的氛圍，而不是——佩圖拉博，妳能否聽我說話？”
　　鋼鐵之主面無表情地看著多恩的雙眼回道：“我在聽。”
　　“……妳根本就沒看我。”
　　“誰規定壹定要看著妳才能傾聽？我的耳朵可沒有視力。”
　　牧狼神痛苦地深呼吸了壹次，然後是第二次。
　　“……好吧，說回正題。莫塔裏安，妳的篇章現在才剛剛開始，所以我們應該還要進行相當長的壹段時間……兄弟，如果妳感覺不對的話，請隨時叫停。”
　　“我沒問題。”死亡之主語速極快地說，伏爾甘這時候已經松開了手，所以他又把刀貼到脖子上去了，看上去簡直詭異至極。
　　福格瑞姆不動聲色地，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
　　此時此刻，他非常想念某人——念及至此，他回頭看了眼帝皇。不出意料地看見他們的父親此刻正雙眉緊皺地翻看著書籍，非常認真，非常肅穆，簡直就像是走錯了場合。
　　父親……這個時候，妳居然選擇了學習？
　　鳳凰感到荒謬至極，他嘆息著回過頭，本想說些什麽，中樞卻對荷魯斯的話有了回應。
　　“我有壹個簡略模式。”它用機械音說。“第壹次圓桌會議——那時妳還不在，荷魯斯·盧佩卡爾。那壹次，所用的就是簡略模式。”
　　“所以，我們現在是詳細模式？”雄獅緩慢地問。
　　“妳可以如此稱呼。”
　　“如果到我，請妳務必用詳細模式。”他將務必二字咬得非常重。
　　“……請直接使用簡略模式吧，中樞。”
　　莫塔裏安此刻看上去總算是有了點面無表情以外的反應，他嘆了口氣，說道：“我不想再看更多巴巴魯斯上的事了，而且，為何妳不早點說這件事呢？”
　　“沒人詢問我，作為壹個憎惡智能，我的程序設定是非常死板的。例如替羅伯特·基利曼處理政務，如果他不叫停，我就必須壹直將這些寶貴的算力浪費——不，我的意思是，使用在無關緊要的事上了。”
　　會議室內壹度沈默了片刻，隨後，魯斯輕聲說道：“它剛剛是不是說了無關緊要四個字？”
　　“我確信我還聽見了浪費兩個字。”察合臺嚴肅地點點頭。
　　“羅伯特，妳怎麽能將自己的工作推給中樞呢？”荷魯斯失望地問。
　　帝國攝政王什麽話也沒說，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抓起了自己的個人終端，點開了處理政務的頁面，表情十分陰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