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虛實之間

　　宇宙間當然不止亞戈·賽維塔裏昂壹個人正在陷入這種由復雜情緒所鑄就的苦惱思潮之中，人人都有其煩憂。
　　販夫走卒會擔憂生意，士兵們會擔憂敵人還沒死絕或是上司會發布什麽愚蠢的命令，機械神甫們會擔憂他們的同伴今日又研究出了什麽新的技術——或是挖掘出了什麽新的技術……
　　所以，史蒂夫·羅傑斯自然也被囊括在了其中。
　　實際上，如果妳問的話，史蒂夫·羅傑斯甚至會相當坦誠地告訴妳原因，他正在為了某人而煩惱。
　　復仇號，船長室。史蒂夫·羅傑斯的表情顯得並不好看。他不是第壹天與法師打交道，自然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也清楚隱藏在那外表之下的是壹顆固執到了極點的心。
　　此刻，他坐在船長室內，眉頭緊皺，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何慎言收回他的命令。對他來說，這種命令如果換個人來告知他，他絕對會將其視為侮辱。
　　思索良久，他決定誠實以對：“我沒辦法完成妳的要求，何——在這個時候前往另壹個世界建立我的軍團？妳現在是否清醒？”
　　等待了壹會，他沒有等來何慎言的回答，因此只得繼續開口：“妳真的不是又臨時起意了嗎？就像那次妳讓索爾冒充我？他不得不剃了自己的胡子，事後可是向我抱怨了壹個多月……拜托妳，別再來壹次了。”
　　“妳的話真是讓我相當傷心，史蒂夫——怎麽，在妳眼裏我就是這種隨性的人嗎？我做任何事可都是有經過嚴密的計劃的……當然，妳所說的臨時起意也算得上我的壹種特點，自由發揮本就是壹種藝術。”
　　“但我還是看不出來建立軍團對目前的戰局有什麽幫助。”史蒂夫嚴肅地說。“且不提我能否承擔起這種責任，光是所需要的時間就足夠讓人頭疼了。還是說，妳現在已經能隨意玩弄時間了？”
　　“就算我可以，我也不會這麽做的。”
　　背著手站在舷窗前的法師轉過身來搖了搖頭：“我可不是斯特蘭奇，時間線是件相當嚴肅的事，隨意地改變只會讓它出現壹些我們都不想看到的問題……但是，妳最近怎麽問題這麽多？”
　　他眉頭壹挑，雙手自然地攤開了，呈現出壹副自然的悠閑模樣：“我的話已經不能讓妳信服了嗎？”
　　“別岔開話題，況且妳嘴裏的話本來就得當成假話來聽。我可不是第壹天認識妳，何。”
　　說著，史蒂夫還瞪了他壹眼——妳看，有張正氣凜然的臉就是不太壹樣，哪怕瞪人也能顯得光明正大，若不是法師的演技好，恐怕真的會露出壹些不該有的情緒。
　　何慎言微微壹笑：“我沒有岔開話題，史蒂夫，難道我們現在所討論的事改變了嗎？這次討論的中心依舊是妳的最新任務。”
　　“這算什麽任務？在戰事吃緊的時候讓我離開，去另壹個世界建立軍團……這種命令哪怕是那個被冰塊封起來的老古董都能察覺到不對。更何況現在的我可不是那個老古董。”
　　對於他的話，法師嘆息了壹聲。
　　“何必非要把話說開呢，史蒂夫？刨根問底……我還以為這是托尼·斯塔克的特權呢。”
　　他低沈地說：“既然妳已經察覺到了片面的真相，不如就將它咽下去吧，史蒂夫。它當然是甜蜜的。”
　　“如果我還是那個沒什麽見識的美國隊長的話，我當然會領受這個任務。”
　　史蒂夫·羅傑斯從椅子上緩慢地站了起來：“但我已經明白了許多東西，何。所以我當然能從妳最近的表現中推測出壹些不太好的東西。”
　　他扭過頭，看了壹眼正站在陰影中的禁軍。後者對他的凝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仿佛只是壹具雕塑。金色的盔甲上，浮雕暗沈無光。
　　“妳想讓我做那個保留火種的人，是不是？”史蒂夫問。
　　法師沒有回答。
　　“妳以前可從來沒這麽做過。難道妳覺得這次我們無法獲得勝利？”
　　“勝利……是壹個相對的概念。”
　　法師總算無奈地開了口。
　　“讓那些邪神完全覆滅，讓銀河中的每壹處都成為人類休養生息的樂園，這當然是壹種勝利。但是，除此之外呢？祂們死去，人類壹同死去，這也是勝利——只不過是慘勝，告訴我，史蒂夫，難道妳能接受後壹種？”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對了，大兵，因為我也搞不清楚祂們到底會做出什麽事來。為了可能到來的淒慘未來，保留壹只完全純潔的人類族群是相當有必要的——而且，其他世界裏可沒有亞空間。”
　　何慎言嘆了口氣：“若是時間足夠，我們完全可以采取另壹種方式。可惜的是，現在，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我們現在要面對的可不止邪神與惡魔。”
　　他頓住，隨後露出了壹個頗具諷刺意味的微笑：“說實話，如果讓壹個保守派過來，然後將這些事甩到他臉上，他還會繼續信仰基督嗎？”
　　“妳確定要在這個時候開啟這種話題嗎？”史蒂夫無奈地問。
　　“好吧，好吧，我的錯。”
　　何慎言笑著舉起了雙手，做了個法國軍禮：“那麽，說回任務吧？”
　　“……妳就不能換個人嗎？”
　　“換誰？”法師反問。“克蘭，還是弗蘭克？”
　　“羅伯特·基利曼？”史蒂夫遲疑地說出了壹個名字，然後是更多。“聖吉列斯？羅格·多恩？”
　　“他們不會離開的。”
　　法師搖了搖頭，用壹種冰冷的理性說出了壹個略顯殘酷的事實：“這裏是他們的家，但不是妳們的，史蒂夫。他們不會離開，且有正當的理由來反駁……但妳們不同。”
　　“妳現在說話的語氣又讓我想到尼克·弗瑞那個王八蛋了。”
　　“多習慣壹些吧。”
　　何慎言嘆了口氣：“我現在已經意識到了……做個混蛋恐怕是在所難免。”
　　“那就算我拜托妳，做個有點人情味的混蛋。”
　　史蒂夫搖著頭，走到了船長室門前。無需多言，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任務——在服從命令這壹點上，史蒂夫·羅傑斯永遠值得妳信賴。
　　何慎言望著他離開，沒有再說任何話。禁軍沈默著註視這壹切，同樣壹言不發。
　　……
　　戰爭的結束，便如同它的到來壹般令人感到錯愕與措手不及。對於這壹點，只有少數人才能完全看清事情的真相，並從那些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地找到答案。
　　復仇號，帝國之拳的駐地。
　　羅格·多恩皺著眉，反復地看了三次戰報才下了定論。他滑動手指，好讓星圖旋轉，這樣便能更加直觀地觀察整個戰場的局勢。
　　過了壹會，他說：“戰爭結束了，我們大獲全勝。除去後勤問題以外，這次奧特拉瑪防禦戰取得的戰果十分完美……但是，太突兀了。”
　　他擡起頭，看向渾身浴血，剛剛歸來不久的察合臺，語氣肅穆：“妳不覺得嗎，可汗？”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學會不去揣摩惡魔們的心思了。”
　　可汗揮舞起他的戰刀，速度極快地切開了控換氣。危險的嗡鳴在房間內回蕩，血腥味仍然沒有散去，甚至隨著他揮舞的動作變得更加濃郁了。
　　很難說他到底都殺了多少，才能帶上這樣的壹身久久不散的血氣。
　　手腕旋轉，利刃歸鞘。巧高裏斯人微微壹笑。
　　“正常人誰能明白惡魔們與叛徒們的想法呢？可以預見的戰術倒是壹方面，但大方向的戰略……我向來懷疑它們是否真的還具備這個概念，別告訴我妳看不出來，羅格·多恩。”
　　“十個惡魔裏有壹個真正帶腦子的就算罕見了，否則，若是它們全都智力正常……我都想不通帝國是如何堅持壹萬年的。”
　　“別因為這次勝利就輕視它們。”
　　多恩嚴肅地告誡他的兄弟，盡管他其實知道察合臺根本就不需要他的警告。
　　“這些東西……不是我們認知中可以被預測行為模式的敵人，或許只有從前的康拉德·科茲能在這方面與它們比肩。”
　　多恩眉頭壹皺，本能地對這種比喻感到了壹絲不喜歡。但是，他沒有反駁，畢竟察合臺可汗並不是在刻意抹黑。
　　“啊，諾斯特拉莫的遊魂那時雖然瘋癲，但起碼還是在為正義而戰。但現在呢……？我甚至不知道它們為何而戰。”
　　察合臺用雙手撐住冰冷的鐵桌，若有所思地說：“時代變得可真快啊，兄弟。背叛，惡魔，宗教，迷信……壹眨眼的功夫，突然沖到妳臉上的敵人就都消逝了，變成了這些血淋淋、活生生的噩夢。”
　　多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暫且不想悲春傷秋地討論這件事。巧高裏斯人的哲思被他強迫著放下了，他滑動星圖，給帝國之拳的連隊發布了幾個協助清掃戰場的命令。
　　與納垢惡魔作戰，最麻煩的點就在這裏。
　　多恩已經數不清自己從多少過去的戰報中看見那些獲勝的指揮官不得不發布命令摧毀他們所保衛的星球了，而這是純粹的無奈之舉，絕非那些指揮官的腦袋被歐格林當成靶子毆打了。
　　要直到，壹長串的汙染與疾病名單足以讓任何壹個看到的人心肌梗塞……實際上，帝國境內對付納垢入侵最常見的手段其實是滅絕令，而不是真的將那些星球奪回來。
　　星球是要住人的，倘若奪回壹顆被瘟疫侵占的世界，那它對帝國又有何用處？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這裏是奧特拉瑪……所以，就算妳真的打算無視復仇號所提供的那些修復手段，硬著頭皮按下滅絕令的發射按鈕——那麽，羅伯特·基利曼怎麽辦呢？
　　多恩面無表情地想，五百個世界，妳的胃口真是令人吃驚，羅伯特·基利曼。
　　“我感覺妳在想些不太好的事……”
　　察合臺模棱兩可地說，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看上去對多恩的沈默相當感興趣。他的話讓羅格·多恩投回了壹個相當平靜的眼神，可汗啞然失笑。
　　“好吧，但我是認真的，羅格。它們絕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
　　“這是自然。”
　　多恩從星圖裏擡起了頭，察合臺總算進入到了正題。他不能回避這個話題，他說：“所以我並沒有立刻撤回軍力……妳也不必再旁敲側擊了，我知道妳還沒有殺夠。”
　　“此言差矣。”
　　可汗輕撫長須，緩慢地搖了搖頭：“殺戮對我來說是手段，而非什麽消遣……我只是很喜歡與我的子嗣們壹同馳騁而已。”
　　說到這裏，他朝著多恩眨了眨眼，擠兌的意思毫不掩飾。
　　“……”
　　羅格·多恩沈默了壹下，帝國之拳們固執地讓他待在復仇號上進行指揮。這種和他如出壹轍的特質讓他既高興，又生氣。
　　他當然樂於看見自己的子嗣們繼承了他的特點，固執聽上去是個貶義詞，但若是放在戰爭中，固執就是個褒義詞。而他生氣的點……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
　　身為壹名基因原體，竟然被自己的軍團按在了指揮位上而不能親自進入戰場……
　　他的思緒停在了這裏。多恩罕見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但察合臺知道他想說些什麽。
　　巧高裏斯人笑了笑：“現在知道我們面對妳的時候是以壹種怎樣的心情來勸自己保持平靜的了吧，羅格？”
　　“……這兩件事根本不壹樣。”多恩本能地反駁。“妳不能拿它們來進行對比。”
　　“怎麽不壹樣？我正在和妳討論的是情景置換，羅格——有點同理心吧，如何？”
　　察合臺說完這句話，便大笑著離去了。多恩板著臉站在原地，打算待他回來後好好地再討論壹番這個問題。
　　他還不知道，就在三分鐘後，他便將完全改變自己的想法。與察合臺的討論將被無限期擱置，甚至就連他被自己的軍團按在指揮位上的事都遠去了……在康拉德·科茲與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的船回歸之後，羅格·多恩是最先收到消息的那個人。
　　他在船員名單裏看見了壹個本不應該出現的名字。
　　莫塔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