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火蜥蜴之雨（三）

　　沃金斯·查爾萊斯和他的兒子是連夜上路的。
　　沒辦法，那位天使執意如此。他自然是不敢違背半神們的命令的，或許有人敢，但他絕對不在其中。
　　而他的兒子……這麽說吧，天使說往東走，哪怕那裏是片火海，他的傻兒子也會立刻跳下去。絕對不會有半分遲疑。
　　想到這兒，沃金斯又開始在心中哀嘆了——我的兒子啊！我真該教妳壹些家傳的智慧！而不是讓妳在兒時就和那些城市裏的退役老兵廝混……他們把妳教成了什麽模樣！壹個單純而天真的人在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另壹邊，他的兒子就遠沒有父親那麽哀愁了。這個年輕人壹直纏在列爾努斯身邊問著問題，列爾努斯也壹壹回答了，耐心得令人吃驚。他必須承認，這對父與子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父親貪汙腐敗，奸詐狡猾。兒子單純天真，有正義感和良心，身體更是強壯的壹看就知道是預備役的好苗子。
　　只不過，他爹到底是怎麽生出這麽樣壹個健壯的年輕人來的？
　　列爾努斯看了眼身高不過壹米六五的老人，耳邊又響起了年輕人的聲音：“天使大人，妳們真是來自群星之間嗎？那兒的景色是什麽樣的？”
　　他舉著火把，表情期待，眼睛閃閃發光。手無寸鐵地行走在荒野裏，卻沒有絲毫害怕。
　　“我們的確來自群星之間，那裏的景色很難形容。我不是個詩人或文學家，無法向妳描述那種廣闊。”
　　火蜥蜴低沈地回答：“但不是住在真空裏，我們也有自己的家園。就像妳們壹樣，在沒有戰爭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會像妳們壹樣平凡的生活，勞作。”
　　說著，他臉上泛起了微笑：“妳稱我為天使，可是，孩子，妳我本質上並沒什麽不同。我們都是人類。”
　　年輕人崇敬地望著他，毫無疑問，列爾努斯的說法反倒讓他更尊敬他了。
　　問題總是壹個接著壹個的，很快，他便又開口了：“可是，您比我可高太多了！”
　　“那是因為我接受了嚴苛的訓練，與壹些其他的東西。”
　　列爾努斯溫和的回應，這種機密本不應該向壹個平民說，但他有成為預備役的潛質……列爾努斯便也稍微松了點口風。
　　“訓練？我喜歡訓練，大人，但其他的東西又是什麽？”
　　“壹些難以形容的東西。”
　　說這話的時候，列爾努斯眼前浮現出了夜曲星的模樣。灼熱的空氣，致命的輻射，壹座活著的巨大火山，環境危險無比。
　　卻是他們的家園……火蜥蜴人數稀少，少到甚至在二次建軍時無法拆分出去建立子嗣戰團。也正因如此，每個兄弟都彌足珍貴。
　　“當然，也不只有這些。還有壹些特質。”
　　他回過神來，停住腳步。超人的感知令他面不改色地轉向了另壹側，噌的壹聲，戰鬥匕首出鞘，與此同時，他還在繼續講述。
　　“比如勇氣。”
　　巨人沈聲說道，同時向前壹步，刺出了手中的匕首。壹只牛犢大小，幾乎與夜色融為壹體的危險野獸便被刺穿了腦袋，它的前撲之勢被打斷了。尖利的爪子在空氣中不停地撓著。
　　它的生命力頑強到這樣也沒立刻死去，但列爾努斯並不想就這樣放過它。
　　他扭轉匕首，在它的頭骨上剜出了壹個扭曲的空洞，隨後抽出匕首。這東西柔軟地跌落在地，這時候，年輕人和他的父親才回過神來。
　　兩人震驚地看著地上那還在抽搐的野獸，沃金斯大聲叫喊起來：“帝皇在上啊！夜魔鬼！天使大人，這是只夜魔鬼！”
　　“夜魔鬼？是妳們本地的壹種危險生物嗎？”
　　沃金斯過了壹會才理解他是什麽意思，連連點頭，抓著手裏的木制長杖，緊張無比：“是的，是的，大人。它們生活在地底，只在晚上的時候出來，會進村子偷孩子和牲畜吃！”
　　“還真是個貼切的形容詞。”
　　列爾努斯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東西的官方名稱叫什麽，但從來都不會有起錯的綽號。
　　夜魔鬼這個詞用在它們身上的確很合適，這種東西在夜晚幾乎無法被發現的特性對於村民們來說還真的和魔鬼沒什麽兩樣。
　　“可是，可是……”沃金斯此時也冷靜了下來，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這是夏季……這些東西只會在冬天的時候出來啊？”
　　聽見這句話，列爾努斯擡頭看了眼天空。
　　深沈的夜色遮蔽了壹切，沒有星星與月亮，厚重的烏雲仿佛是某種即將到來的厄運註解壹般。而動物們，則是很敏銳的，它們往往能比人類先壹步察覺到危險的到來。
　　他瞇起眼，什麽也沒說，只是讓沃金斯加快腳步。天亮之前必須抵達城市。
　　……
　　“戰團長，我們與列爾努斯副官和那架雷鷹炮艇完全失去聯系了。”
　　圖衫，火蜥蜴戰團（其實就是少人的軍團）的戰團長此時正聽著自己下屬兄弟的回報，表情壹如既往的陰沈。他對這個消息感到憤怒，但那表情卻是後天的因素。
　　他的臉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可怖傷疤，那是壹只超過三百歲的夜曲星火蜥蜴留給他的臨別贈禮。
　　這些傷疤破壞了他的面部神經，也讓這位上任並不久的戰團長失去了做出微笑或其他任何表情的能力。
　　“……襲擊者的身份查明了嗎？”
　　圖衫緩慢地問，就像是壹座山在發出它自己的聲音。
　　“是那群叛徒之壹。”說話的戰鬥兄弟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恨，火紅的雙目幾乎要噴吐出火焰。“他們的船看不出任何能夠表露出他們身份的痕跡，但他們壹直在朝我們喊話。”
　　“呵。”
　　圖衫面無表情地發出壹聲冷笑：“他們說什麽？”
　　＋說我們都是群懦夫＋
　　皮瑞爾，戰團的首席智庫用靈能對圖衫說道，與此同時，他的身形也在這間小小的休息室門口顯現了。
　　“首席智庫。”
　　戰鬥兄弟，第三連的軍士達克伊爾對他點了點頭，問了個好。智庫同樣點頭回應，然後便開始了他的匯報。
　　“我盡我最大的努力嘗試過了，但依舊無法獲得任何啟示。”智庫館長黝黑的臉龐古井無波。“此地並不歡迎我們……”
　　“銀河裏的大多數地方都不歡迎我們。”圖衫說。“妳有何收獲？”
　　“收獲不多，我只能確定壹件事，列爾努斯副官還活著。”
　　“其他人呢？”
　　圖衫得到了壹個悲傷的眼神，達克伊爾則在壹旁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沈默了壹會，皮瑞爾接著說道：“敵人的船就在軌道的另壹端，那是個危險的距離。夠保證如果我們有所動作，他們能立刻反應。”
　　圖衫發出壹聲鼻音，閉上眼點了點頭：“有何建議？”
　　“敵若不動，我便不動。那顆農業世界上絕對存在著什麽東西，否則他們不可能如此緊張。而列爾努斯副官正在其上，他必定會找尋方法與我們聯系。我們只需等待便是。”
　　智庫館長的話裏透露出他對列爾努斯絕對的信任，這是理所應當的。列爾努斯是少數和圖衫壹同參加了第二次阿米吉多頓戰爭，還能活著回來的人。
　　戰團長睜開眼，表情平靜到近乎麻木——他現在唯壹能做出的表情就是齜牙咧嘴。他說：“是個不錯的建議，皮瑞爾。但我們不可能讓列爾努斯壹個人孤軍奮戰。”
　　他斬釘截鐵地壹揮手：“用靈能傳送吧，皮瑞爾。至於人選——別那麽看著我，達克伊爾，我知道妳想去。好，那麽這項任務就交給妳了。妳的任務是找到列爾努斯並給他提供支援，接受嗎？”
　　“接受！”達克伊爾幾乎是咆哮著說出這句話的。
　　“願火龍之主保佑妳……”圖衫閉上眼睛。“去吧。”
　　……
　　首席智庫的靈能傳送距離不長，也只能傳送壹個人。但這仍然是很稀罕的能力，不過，達克伊爾現在只想吐。
　　他的內臟仿佛被攪成了壹團，額頭上黏糊糊的，估計是流血了。幾秒鐘後，他的生理特性便封住了傷口，凝固了鮮血。與此同時，隱隱有些作痛的右手骨也恢復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壹片森林，迷霧重重，清晨的風吹過他的頭盔，目鏡上開始顯示讀數，這兒的空氣是無毒的——不僅如此，還十分清新。
　　環境不錯。
　　達克伊爾的心情總算是因為這種景色舒緩了壹些，但仍然沒好多少。他穿著壹身精工動力甲，腰間別著壹把等離子手槍，手中提著壹把沈重粗獷的雙手戰錘。
　　他原本想直接登上高處來尋找附近的人類城市，遙感測繪的數據現在還沒發到他的動力甲內，而且，等那數據發過來估計得三天之後了。他必須得自己想辦法，但就在這短短半分鐘內，他的身後卻響起了壹聲巨大的咆哮。
　　達克伊爾猛地轉身，戰錘橫檔，壹只銳利的爪子與戰錘的握柄互相碰撞，發出了鋼鐵相交的聲音。第三連軍士眼神壹凝，雙手為之壹麻——這野獸好大的力氣！
　　要小心纏鬥。
　　他趕緊後退，同時恢復架勢，戰錘擺出壹副隨時都要揮下的姿勢。他對面的那只野獸竟然人立而起，也擺出了壹副威脅的架勢來。
　　它有著厚重的黑色皮毛，腦袋尖細狹長，醜陋無比，兩只爪子不成比例的長，垂在地面——在看清它的模樣後，達克伊爾差點沒罵出聲。
　　這是農業世界？
　　農業世界上能有這種玩意兒？
　　“伏爾甘在上！”
　　他大喊壹聲，呼吸格柵改變了他的聲調，讓那聲音變得極其富有威懾性。野獸錯誤地將這認成了攻擊的前奏，它同樣發出壹聲咆哮，山林震顫，樹木搖晃。不過只是壹個眨眼的功夫，它就沖到了達克伊爾面前。
　　這麽快？！
　　軍士立刻用他的經驗橫轉了戰錘，但收效甚微，這畜生的爪子鋒利地令人難以置信，在他的腹部裝甲制造了四道深深的爪痕——達克伊爾的表情在那壹刻陰沈無比。
　　這套精工動力甲，可是戰團長的傑作。是他在壹次火蜥蜴狩獵比賽中贏取的獎品……
　　他立馬後撤，扔下戰錘，手已經拔出了腰間的等離子——它發出危險的嗡鳴，電能線圈逐壹亮起，而野獸還在朝他狂奔而來。
　　伴隨著壹聲輕響，它的半邊頭顱消失，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達克伊爾憤憤不平地瞪著這東西的屍體，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腹部那巨大的爪痕，頭盔下的表情心疼至極。但他的戰術素養還是在的，短暫的分心過後，他便靠到了那野獸的附近，仔細觀察著它。
　　毛皮極厚，肌肉發達地恐怖，同時能以告訴進行移動。最主要的是那長的誇張的爪子——這不符合生物學，除非它是依靠手臂在樹上討生活的動物。但它的後腿也很發達……還有那尖細的頭顱，這又是什麽情況？
　　達克伊爾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某種可怕的猜測於他心中逐漸成型。他拔出腰間的軍刀，用帶著鋸齒的那壹面緩緩地切開了它的毛皮，內裏露出的東西讓軍士的手猛地壹抖。
　　毛皮之下，是壹片鋼鐵。
　　他陰沈著臉，啟動了目鏡的錄像功能。隨後撿起了自己的戰錘，猛地揮下。
　　“鐺——！”
　　第壹下，無果。
　　“鐺——！”
　　第二下，鋼鐵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
　　“鐺——！”
　　第三下，它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鐺——！”
　　四下，足足四下，達克伊爾才將這東西胸前的壹整塊鋼板用戰錘錘出了壹個破洞。他不敢置信地搖著頭：這是什麽樣的強度？這東西是個披著獸皮的終結者嗎？
　　破洞之下，是還在跳動的肌肉，與鋼鐵緊緊地貼合在壹起，十足可怖。軍士盯著這畫面過了好壹會兒才移開視線，他又拿出軍刀，試著從破洞處捅了捅它的肌肉組織，堅韌的不可思議。接下來是爪子……內臟……和它被破壞的頭顱。
　　每檢查壹個部分，他的表情就陰沈壹些。當他從這怪物的腦袋裏取出壹些明顯的機械結構時，軍士的表情陰沈到了極點。
　　有人在進行生物改造，還是最恐怖的那壹種。這怪物恐怕是基因雜交出來的怪物，通過後天培養才長成了如今的模樣。壹個農業世界本地有這樣的生物，他打死也不會相信。軍士和許多異形作戰過，黑暗靈族，獸人，泰倫蟲子……
　　而他眼前的這個玩意兒，和他們中的任何壹個都有壹戰之力。
　　這是誰造出來的？
　　軍士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保存了錄像，但他心裏已經有了個猜測。壹個非常可怕的猜測。
　　……
　　軌道之上，那艘沒有身份標識的船之內。
　　壹個披著黑色長袍，背後有著異狀突起的人正站在幾個巨大的培養皿之前，仔細地端詳著。從他扶著下巴的動作上不難看出，此人正在思考。
　　是的，他正在思考——他正在進行壹場沒有底線與人性的黑暗思考。他的思緒源自最墮落最深沈的地方，而他對此沒有絲毫察覺，因為他比那地方還要……墮落。
　　——又或者說，此人根本就從未墮落。他從壹開始就站在比那更深的地方。
　　法比烏斯·拜耳，這是他的名字。壹個在銀河系內響當當的名字。此處的響當當意思是，誰都想弄死他，除了壹些靠著他吃飯的白癡。
　　“嗯……”他沈思著，發出沈吟的聲音，手指在下巴上跳動。“不，不能使用靈族的基因，否則它們的思維便太難以掌控了。”
　　他自言自語著：“我該如何繼續下去呢……唉，真是痛苦的實驗。也罷。”
　　他離開培養皿前，離開了這個房間，穿過長長的，黑色的艦橋，來到了另外壹個房間。這兒到處都是墮落的痕跡，扭曲的顱骨與布滿四面墻壁的邪惡陣法，再加上坐在房間中央正在冥想的那個……東西。毫無疑問，這裏面的人肯定是不信帝皇的。
　　實際上，它都算不上是個人。
　　這個有著細長身體的東西發出了壹個疑問：“拜耳？”
　　它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兩片燧石互相摩擦，火星在其中迸射而出。
　　“是我。”
　　“時間……未到。”這個生物斷斷續續地說。“我的身體……妳準備好了？”
　　“還沒有，所以我需要妳的幫助讓妳的身體準備的更快壹些。”
　　“……這……和交易內容……上說的不壹樣。”
　　“交易是會變的，我是主導人，妳得幫幫我，否則妳就沒有身體可用了。”拜耳不帶感情地敘述著，表情冷酷卻又執著。“拜托，我必須盡快做完這件事，我還有很多實驗沒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