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純粹

　　憤怒之外，何物為真？
　　聖吉列斯喘息著揮動劍刃，他幾乎要握不住這把沈重的雙手大劍了。頭頂炙熱的陽光更是加劇了這種痛苦，他甚至不得不咬著牙發力，才能讓巨劍砍進敵人的身體之中。
　　那只牛頭人痛苦地喊叫了壹聲，倒下了，屍體化作流光消失。
　　這是第幾個？
　　法師的聲音及時地為他解答了這疑惑：“第四十七個，打得不錯，聖吉列斯。”
　　“感謝誇獎，船長……但我們能停下休息壹會嗎？”
　　聖吉列斯將雙手劍插入地面暗紅色的沙子之中，擡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副模樣說出去恐怕沒人會相信——巴爾的天使竟然會因為殺了四十七個牛頭人便汗流浹背？
　　可惜，這是事實。
　　“還不行，聖吉列斯，妳還遠遠沒到極限。”法師相當無情地拒絕了他。“妳感到疲憊是很正常的，畢竟妳現在的身體素質只是凡人級別。”
　　大天使苦笑了壹下。
　　如果能重來壹遍，讓聖吉列斯回到三個小時之前，他會帶著十足的謝意與誠懇告訴福格瑞姆——多謝妳的祝福，但我恐怕需要更多，而且不止需要壹點好運。
　　三個小時前，當他從傳送門中走出之時，大天使看見的不是那間熟悉的書房，而是壹座圓形的深坑，天然的巖壁上被鑿刻出了座椅與透光的巨大縫隙。陽光從頭頂與縫隙中灑下，腳下是暗紅的沙坑。
　　毫無疑問，這裏是壹座角鬥場，而且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聖吉列斯甚至還沒來得及詢問法師到底為何要帶他來這裏，便感到了壹陣極端的虛弱。
　　然後，何慎言將壹把雙手劍扔到了他面前，以及源源不斷冒出的牛頭人。他甚至沒解釋這麽做的原因，只是告訴聖吉列斯，妳現在已經不是原體了，妳現在只是個長的過於高大的凡人。
　　所以，嘗試著使出全力吧。
　　聖吉列斯嘗試了壹下——然後，他發現，原來做壹個凡人是如此的困難。
　　他不能再像以前壹樣隨意地單手揮動劍刃，而是必須雙手握持。他也不能只是輕輕壹揮就將敵人殺死，而是必須小心翼翼地尋找它們動作中的破綻，在好幾次極其耗費體力的周旋中將劍刃刺入它們的要害。
　　“第四十八個要來了，聖吉列斯。”
　　何慎言沒有給他休息的時間，坐在巖壁上那些座椅其中壹個的他打了個響指，壹頭牛頭人便再次出現。身高足足有四米多，甚至比不穿盔甲的聖吉列斯還要高壹點。
　　聖吉列斯咬著牙提起劍，謹慎地擺出了壹個相當安全的起手式。
　　過去的經驗如今已不能再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聖吉列斯對武器的了解依舊能讓他在這樣的戰鬥中占據壹些優勢。
　　比如，他很清楚，雙手大劍是壹種重視進攻而多過防禦的武器。因此，這個起手式其實相當具有迷惑性。
　　牛頭人上當了，狂吼壹聲，震耳欲聾，手中的巨斧當頭斬下，呼嘯的惡風狂猛地襲來。
　　大天使卻在最緊要的關頭向側後方走了壹步，以毫厘之差算準了它斧刃落下的位置，甚至沒有受傷，只是衣服被略微劃破了而已。
　　與此同時，他遞出大劍。刺擊在面對無甲敵人時是相當具有威脅的壹種招式，尋常的肉體自然是不可能與鋒利的鋼鐵比較的。只要被刺中身體，不管是不是要害，都會給敵人造成極大的傷害。
　　而且，聖吉列斯的這下刺擊還是特意瞄準了牛頭人的胸腹刺去的。
　　沒有意外，大劍深深地進入其中，鮮血噴湧而出。牛頭人開始顫抖，無力地跪倒在地。這源自生物本能的疼痛壓倒了它的戰鬥意誌，它已經疼到無法再活動了，身體的本能想要讓它躺下來喘息。
　　這麽做，則意味著死亡。
　　聖吉列斯收回劍刃，旋轉手腕，慣性與力量疊加，以壹個漂亮的斬擊砍下了牛頭人的頭顱。
　　頭顱落下，掌聲響起。
　　“打得不錯，感覺好點了嗎？”何慎言問道。
　　聖吉列斯茫然地看著他，第壹時間甚至並未理解法師的問題。
　　他的精神已經完全進入這場簡單的戰鬥之中，心神沈浸，純粹的戰鬥與鉆研技巧帶來的快樂甚至壓倒了對殺戮與鮮血的渴望。
　　在殺死那只牛頭人的那壹刻，聖吉列斯沒感到任何快感。他肌肉酸痛，肺部火燎般的疼痛，視線也有些模糊，但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壹種簡單、純粹、毫無雜質的快樂。
　　簡直就像是晶瑩剔透的寶石。
　　這是什麽感覺？
　　聖吉列斯情不自禁地笑了，有些孩子氣：“我……我從沒覺得這麽好過。這是什麽感覺，船長？”
　　“隨妳稱呼。”何慎言說。“它可以是成就感，可以是進步後的欣喜，也可以是壹個戰士對戰鬥本能的渴望終於得到滿足後的感覺。但是，它裏面並不包含對鮮血與殺戮的渴望，對不對？”
　　聖吉列斯此刻才恍然發覺這件事：“我——”
　　“——妳好了。”何慎言打了個哈欠。“是的，妳好了。妳終於意識到了，有些人戰鬥只是為了鉆研技巧，超越自己。他們的敵人是自己的心，所以他們並不渴望鮮血與殺戮。”
　　“所以妳沒必要再掩飾自己了，想找人比試就去吧，我知道妳早就想和福根來場劍鬥了。”
　　……
　　福格瑞姆陡然間感到壹陣惡寒。
　　什麽情況？
　　他若有所思地擡起頭，某種直覺讓他覺得有點不妙，但是，現在並不是去追根究底的時候，現在是看戲的時候。
　　依照法師之言，他靜悄悄地來到了基利曼的辦公室門外。負責站崗的兩名常勝軍目視前方，裝作完全看不見他似的移開了手裏擋著門的動力長戟，其中壹名甚至還在福格瑞姆靠近門扉的時候小聲提醒了壹句。
　　“福格瑞姆大人，辦公室裏已經超過十分鐘沒有任何聲音了。”
　　鳳凰轉過頭來問道：“誰在裏面？”
　　“那位大人與吾等之父。”另壹名常勝軍剛正不阿地回答道。“我們聽不見裏面在說些什麽，您可否在事後告知壹二呢？畢竟，我們今天可從沒看見過您來。”
　　福格瑞姆啞然失笑，但是，他心裏也有些小小的羨慕——或許只有基利曼的兒子能這樣愉快的和他們的父親相處吧。
　　他至今都不知該如何面對索爾·塔維茨。
　　“好，我會在事後告訴妳們裏面發生了什麽的……站遠壹些，我要推門進去了，被基利曼看見妳們玩忽職守放我進來的模樣可就不太好了。”
　　兩名常勝軍連忙往前走了幾步，福格瑞姆雙手用力，推開了門。辦公室內的情況卻令他有些驚訝，他聽法師說，這裏有場好戲，再綜合起常勝軍口中的‘那位大人’，他其實就已經將事情會如何發展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但是，福格瑞姆卻沒想到自己的猜測居然會錯的如此離譜。
　　基利曼安穩地坐在他的椅子上，處理著政務。本該在這房間內的荷魯斯卻不見了蹤影，完全看不見人。
　　什麽情況……？
　　福格瑞姆皺起眉，走進書房，同時關上大門。基利曼頭也不擡地問候道：“日安，兄弟，什麽風把妳吹來了？”
　　“我只是來看看妳。”
　　福格瑞姆模棱兩可地說道：“妳不是說自己最近因為對荷魯斯說謊而睡不好，我可不想帝國的攝政王倒在他的工作崗位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刻意放大了聲音，同時還不斷地觀察著辦公室內可能藏下壹個人的地點。
　　羅伯特·基利曼擡起頭，嚴肅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其他情緒，滿是對工作的專註。
　　用壹個詞來形容的話，他現在壹身正氣。
　　“這種事是不太可能發生的，福根，但我很感謝妳對我的關心。所以，說說吧？妳來這裏的真實目的。”
　　“我就不能只是來看看妳麽？”
　　“妳覺得我會信嗎？”
　　基利曼笑了壹聲：“妳的目的簡直太明顯不過了……而且，我的聽力還不至於退化，我聽得見妳在門外都幹了些什麽。”
　　福格瑞姆貌似無辜地攤了攤手：“我什麽都沒幹，羅伯特，我只是和妳的子嗣交談了壹會兒……僅此而已。”
　　“我就當妳真的只是和他們聊了會天吧。”
　　基利曼搖了搖頭：“真是的，壹個個都沒大沒小的，完全看不出應有的穩重的樣子。”
　　福格瑞姆仰起頭，全當他沒有在暗指自己閑的沒事跑過來看熱鬧的行為。
　　“好了，說正事吧，福根。”
　　基利曼嚴肅了起來：“荷魯斯並沒有多說什麽，他已經原諒了我，在我給他解釋清楚了我為何要說謊之後……我雖然沒有在加班，但是，處理外交事宜也是我作為帝國攝政王應盡的義務。”
　　福格瑞姆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冷笑著問：“那荷魯斯現在人呢？”
　　“傳送離開了。”基利曼笑了起來。“紋陣的短距傳送真是個好功能，不是嗎？”
　　“嘖……”
　　福格瑞姆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總的來說，沒看到戲，他是很失望的。
　　盡管徹莫斯人從來沒承認過，但他其實很珍惜這樣能和他的兄弟們友好相處的時光。他過去曾想象過這樣的日子，卻沒想過它真的會實現。
　　平凡的日子總是會因妳知道它將合適結束而變得萬分珍貴，沒有人明說，但所有人都清楚，復仇遠征即將開始，他們所有人都勢必要參加。
　　到了那時，這種美好的快樂就將成為壹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