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遊魂之罪
正經人誰在漫威學魔法啊 by 拿刀劃墻紙
2023-9-16 21:57
康拉德·科茲不喜歡他的名字。
從來都不喜歡。
沒有壹刻喜歡。
說得再準確壹些,再偏激壹些,再符合康拉德·科茲此人應有的復雜性格壹些吧——他不喜歡任何東西,他厭惡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在他最黑暗的想法裏,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死去,壹了百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他目前還是被人以這個名字稱呼著。
“康拉德先生!”有人敲響了門。
帶著壹股狂怒,康拉德·科茲猛地轉過身,打開門,黑發飄揚,蒼白的面容、瘦削的兩頰再搭配上那憤怒的表情,使他看上去和鬼魂沒什麽兩樣。
但那個叫他的孩子卻並不怕他。她帶著壹股羞怯的笑意將舉著手裏巨大的餐盤,那上面有幾塊珍貴的白面包,以及壹種科茲叫不上來名字的紅色圓形水果,還有壹大碗濃湯。
“媽媽做的早飯,多了壹些。”
孩子小聲地說:“您又出去作戰了,又沒有好好吃飯,壹定很餓。我媽媽說,不按時吃飯會營養不良的,您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
科茲的脖頸開始痙攣般地抽搐起來,這孩子的關心變成了壹種蝕骨的毒藥,讓他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抽搐了起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壹股暴虐的沖動,他開始劇烈地喘息。
不!
康拉德·科茲咬著牙將那沖動扔到了他人性最黑暗的角落裏——不!不!
妳不能這麽做。
過了好壹會,他總算將它停下了。
他粗暴地從那孩子手裏拽過餐盤,冷聲說道:“以後不要特意做壹份送過來了,不要再這麽做了,明白嗎?我不需要食物也能活得好好的,但妳們不同。”
“可是,媽媽真的是做多了呀。”女孩委屈地說。
謊言!
科茲瞪大眼睛,腦海中的聲音又開始了。
那聲音輕柔而平和,卻帶著難以想象的惡意——這個低賤的凡人小崽子在向妳說謊!她欺騙妳!她和其他人壹樣!殺了她!殺了她!
不——!
他將餐盤的壹角捏的咯吱作響,就在他即將完全破壞這可憐造物之時,他回過了神。
不。
再壹次,科茲拒絕了它。
“……不要再這麽做了,明白嗎?”
科茲低聲說道:“妳還是個孩子,妳需要營養……讓妳的母親不要再做這種多余的事了。”
他用力地關上門,將女孩殘忍地扔在了門外,唯恐再慢壹步自己會忍不住傷害她。
與此同時,他也將外界的光線阻絕了,房間內再度只剩黑暗。科茲沈默著將餐盤放到壹邊,並沒有選擇食用。
他沒有說謊,他真的不需要食物——實際上,康拉德·科茲早就不知道饑餓是什麽滋味了。
怪物們都是如此。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是壹個怪物了。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了,緊靠著墻,冰冷的金屬觸感穿透了他單薄的衣物,觸及後背。
這冰冷是如此熟悉,壹如諾斯特拉莫寒冷的夜晚。他又想起自己穿梭在那座城市裏的日子了。
那些日子,他穿梭在尖頂的房屋與冰寒的細雨裏。他經常受傷,有時是子彈,有時是刀子。他還沒完全成長起來時,這些東西仍然能傷到他。
好在他很快便能恢復,幾個小時就能從皮開肉綻中回復正常。這很好,好的有些不對頭。
但是,子彈不容易取出,他每次都需要將子彈剔出來。這很疼,康拉德·科茲想,他對疼痛的思考恐怕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取子彈是壹件很艱難的工作,有時甚至會失敗三四次。
他那時喜歡在壹座教堂的頂部做這件事,第壹次往往最小心,但也最容易失敗。
子彈陷進血肉裏,他不得不用自己的指甲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中扒拉著,試圖找到它的位置,並將它拿出來。
重復的工作很考驗耐心,每壹次失敗都會伴隨著劇痛與沮喪,而他甚至無人可以分享。或許諾斯特拉莫的黑夜與細雨註意到了這個古怪的人,但它們不會說話。
諾斯特拉莫的夜晚只會吞噬妳,它的細雨也只會浸濕那些無家可歸之人。無數的罪行在夜晚發生,無數的暴徒在夜晚狂笑,有時是蓄謀已久,有時只是壹個念頭。
人性真的如此可怕嗎?
他的思緒停在這裏——被自己強迫地停止了。
妳應該停止。
康拉德·科茲對自己說。第二次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妳應當珍惜。不要再試圖窺視黑暗。
是嗎?
那黑暗的聲音又回來了,黑暗、輕柔。就像他慣常所使用的與人交談的語氣,嘶嘶作響。
諾斯特拉莫語就是這樣說的,與哥特語相去甚遠。柔和,充滿急促的嘶嘶聲,曲折婉轉。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諾斯特拉莫終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妳真的這麽想?妳真的覺得自己還能與壹群無知的羔羊生活在壹起?妳曾經屠殺他們,撕碎他們,用他們的骨頭與血肉來雕刻……妳不屬於這裏。
妳是壹個怪物,午夜遊魂。妳不是正義的,妳只是個屠殺者,和罪犯沒什麽兩樣。
康拉德·科茲擡起手,捂住自己的腦袋,想要擺脫它。
他失敗了,他擺脫不了這可憎的低語,畢竟,再怎麽說,這就是他自己的聲音。
壹個人應當如何擺脫他自己?
在沈寂的黑暗裏,白面包與濃湯的香氣飄蕩而來,科茲不為所動。他的門外傳來那個女孩小聲的哼唱聲,科茲感到壹陣厭煩——她為何還不離開?
他的理智沒有給出答案,或許他的理智根本就不存在。
科茲閉上眼,眼前浮現出壹座血肉的雕像。
那是他用血肉親手雕刻出的壹座雕像,褻瀆又不詳。那張臉的顱骨威嚴而深沈,牙齒來自四個不同的男人,下巴源自壹位士兵,臉皮則是從另外七個人身上采集而來。
至於那些血肉……他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咀嚼著他們,從而使他們成為更好的形態。康拉德·科茲不會否認這壹點,每次想到此事,他都為自己當時的瘋狂而深深的顫栗。
並恐懼。
他不想承認,但是,是的,他恐懼。
他用人類的血肉做了壹張他父親的臉——準確地說,是壹個半身像。
“妳應該判我有罪的,父親。”
科茲對不存在的雕像輕聲細語地告解著:“我是個劣等而兇殘的怪物,妳必須判我有罪,妳為何不這麽做?難不成妳只因我是妳的兒子便對我有所優待嗎?不,律法應當對每個人都平等,我合該死去。”
雕像沒有回答,這很正常,因為雕像根本就不存在。那尊血肉的雕像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逝於火海裏,更不要說他如今正身處另壹個世界。
但科茲仍在繼續。
“我預見不到任何東西了,父親,與此前再也不壹樣了。我看不見任何事,包括我的死亡……這也是妳為我安排好的劫難之壹嗎?妳鑄就了我,父親,妳使我變得如此的邪惡,使我成為壹只可憎的食腐動物……”
“我不應當是這樣的。”康拉德·科茲無助地說。“我不應當只是壹個怪物,我應當有更好的模樣。”
壹個人很難認知到自己的本質,大多數人都被模糊的故事與生活的重擔壓垮了脊背。他們從未有過機會站直身體,看壹看遠方那面巨大的鏡子,並透過它的反射來觀察自己的模樣。
康拉德·科茲可以。
他看見了,但他卻無能為力。他不知道什麽樣才是對的,他只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他不應該虐殺那麽多人,他也不應該對壹個女孩的善意無動於衷……但是,要怎麽做才是正確的呢?
康拉德·科茲沒有答案。
於是他繼續告解,對他想象出來的父親。
“嗜血是我的欲望之壹。”
午夜遊魂輕聲細語著:“我不想否認這件事,我的確渴望鮮血,我也渴望刀刃劃過肉體的感覺。我承認這件事——還記得嗎,父親?我對妳說過的那個故事?”
“我是怎麽樣殺死壹個試圖自殺的女人的,又是怎麽在她的哀求聲裏將她活剮了的……她因自己情人的死而痛不欲生,她沒做錯過任何事,但我仍然殺了她,不,我虐殺了她,而且我喜歡這感覺。我對自己說謊了,我欺騙我自己,讓我自己相信我不喜歡這感覺,不,不是的,我喜歡。”
“我為什麽殺她呢?因為我認為她的自殺會給其他人豎起壹個脫離苦海的榜樣,他們會從此不再奮鬥,只想著平靜的死亡。這想法太過極端,或許我的墮落便是從那壹刻開始的,或許我註定墮落。”
“我是個怪物,父親。”
康拉德·科茲顫抖著留下了眼淚,其中有懺悔嗎?沒人知道。
午夜遊魂嗚咽著,瘋癲地跪倒在地,他用自己刀刃似的指甲抓撓著胸前的皮膚與肌肉,瘦骨嶙峋的肋骨令他感到壹種別樣的快意。
他猛地用力,讓狹長的指甲刺入自己的肉體,他扒開肌肉,將裏面破壞的亂七八糟。鮮血噴濺而出,在地面上濺出紅色的蜿蜒痕跡。
在疼痛中,他涕淚橫流,像是壹個真正的瘋人般哭笑起來:“判我有罪吧,父親,判我有罪吧……”
絕望的聲音在屋內回蕩,屋外的女孩則對此壹無所知。
她坐在門前輕聲哼唱母親教會她的歌謠,過往的士兵與科學家們對這個孩子致以柔和的笑意,並向她問好。
康拉德·科茲聽得見這壹切,所以他愈發痛苦。他配不上這壹切——他應當在地獄的最深處受苦才對,可他的父親卻將他扔到了這裏。
這個百廢待興,人們視他為英雄的世界。他們尊重他,喜歡他,而不是畏懼且厭惡他。
我配不上這壹切。午夜遊魂想。
再壹次——他哀求出聲:“判我有罪吧,父親……”
……
老人閉上眼,眼淚在他蒼老的臉龐上肆意縱橫。
悲傷。
他聽不見康拉德·科茲在說些什麽,世界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了。但是,憑著壹個父親對兒子的感知,他還是能察覺到他的兒子如今的情緒。
這使他想起壹萬年前午夜遊魂曾經說過的話。
“妳給了我未蔔先知的天賦,那妳為何不告訴我它的本質?妳為什麽要讓我受這麽多的苦?為什麽偏偏要讓我成為壹個醜陋的怪物?”
老人的思緒開始推進——不,不是推進,是回到過去。
尖塔高高聳立而起,刺入盤旋的烏雲。城市昏暗而不詳,數十萬盞迷蒙的燈在它們粗糙的建築表面散發著光亮。這裏是諾斯特拉莫的夜晚,罪惡之城的夜晚。在這裏,他的兒子沈淪於其中。
在這裏,他的兒子成為了怪物。
是我親手造就了這壹切嗎?老人捫心自問。是我讓他們成為了現在的模樣嗎?如果我將聖吉列斯與他的位置互換,是否巴爾的沙漠中會多出壹個真正正義的幽魂?還是說,諾斯特拉莫多出壹個墮落的天使?
他沒有答案。
但另壹個人有,而這個人說話可不怎麽客氣。
“是的。”何慎言瞥了壹眼老人。“這就是妳的問題。”
人類之主沒有說話。
“沈默就表示妳肯定了。”何慎言慢悠悠地翻過壹頁書。“所以妳最好說點什麽——說真的,我還等著把康拉德·科茲撈回來呢,妳不能給點建議的話,我可現在就過去了。”
“……還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呢?”
法師打了個哈欠:“不是時候,不是時候……跟妳聊天真是太愉快啦,明明能解釋清楚的事,妳非要將它掩飾起來。怎麽,對妳來講,說真話那麽困難嗎?”
老人沒有回答。
說真話並不困難,難的是另外壹件事。難的是承認。
他承認了。
“我錯了。”蒼老的父親說道。“而且無法回頭,我想向他道歉,但他也無法回頭了。他已經做了太多惡事。”
“這沒什麽,只需讓他贖罪便好。”
法師漫不經心地說道:“以血還血,以命償命。他渴求死亡,所以就給他吧——如何?滿足他的臨終願望吧。”
“……”
老人不發壹言地離開了,何慎言嗤笑了壹聲,沒再說話,而是開始專心的閱讀。
壹個父親是不可能願意殺死他的兒子的,除非真的沒得選。
那麽,康拉德·科茲……還有得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