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間幕：爭吵

　　復仇號。
　　距離抵達泰拉還有72小時。
　　72小時，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復仇號的引擎轟鳴了四天時間，在這四天中，魔力的供給沒有壹刻中斷過。它以狂躁的速度碾過路上的無數暗礁或是行星的碎片。它們在被無情的碾碎成破碎的無機物後，還會被復仇號周身的探尋轉化法陣捕獲，從而為它提供能量。
　　物盡其用，不外如是。
　　主控室內，壹場激烈的爭吵正在爆發。
　　“現在這個時候去伊斯特凡？！神聖泰拉正在遭受襲擊，妳卻讓我們繞個圈子去那該死的伊斯特凡？！”
　　安格朗不可思議地看著福格瑞姆，後者深陷在他的椅子內，鳳凰此時看上去無比疲憊。他眼眶深陷，緊緊地抿著嘴。
　　他不發壹言，安格朗卻余怒未消地擡起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看在帝皇的份上，妳的腦子壞掉了嗎？需不需要我去找幾個醫師過來幫妳看壹看？”
　　“先停壹停，安格朗。”何慎言做了個手勢，被安格朗拍出印痕的合金桌面開始自己修復，同時，精神力觸須也牽引著他離開了圓桌旁。
　　法師轉過頭，看著福格瑞姆，語氣平和地問：“妳聽見的那個聲音還在呼喊妳的名字，對吧？”
　　“是的。”鳳凰閉上眼，聲音有如夢囈。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逐漸能聽清他在說什麽了。我甚至知道他在那兒。”
　　“他說了什麽？”
　　“古賢者在此等妳——他在伊斯特凡三號上呼喚著我。”
　　福格瑞姆沈默了壹段時間，隨後艱澀地再次開口了：“我記得這個名號。古賢者瑞拉……他在泰拉統壹戰爭後期就加入了第三軍團，在我還沒回歸時，他就和我的父親並肩作戰過了。”
　　“癡心妄想，妳在說壹些瘋子都無法說出的蠢話。”安格朗嗤笑出聲。“壹個泰拉裔的老兵，在伊斯特凡三號幸存了下來。妳覺得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
　　“為何不能？”
　　鳳凰淡淡地問，仍然沒有睜開眼睛：“妳的士官，吉瓦多倫。他不也是在壹群叛徒中堅持了壹萬年嗎？”
　　“這不壹樣。”
　　“哪裏不壹樣？”
　　“妳想知道原因？”
　　安格朗坐起身，他將雙手放在合金圓桌上，表情平淡：“因為吉瓦多倫從未背叛，他未曾背棄人類的理想。他也不是靠著對我的忠誠幸存下來的——而是他自己的意誌！”
　　“古賢者瑞拉也壹樣。”
　　福格瑞姆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始終堅定地站在帝國與人類那壹面。在整個軍團都追隨著當時的我墮入混沌之時，只有少數人敢於保持清醒，並選擇正確的路。這很難，難的不得了。”
　　福格瑞姆壹字壹句地說：“最終，我坐在這裏——我坐在妳們的面前，在經歷了那麽多可恥的背叛與褻瀆之後，我終於再度擁有了理性與清醒，所以我非常明白，要選擇正確的路到底有多難，也正因如此，我堅信古賢者瑞拉絕不可能背叛。”
　　“壹家之言。”安格朗雙手抱胸，冷冷地反問，憤怒於他眼中凝結，仿佛在下壹個瞬間就會徹底爆發出來：“在妳心中，到底是泰拉重要，還是妳的子嗣重要？”
　　福格瑞姆猛地擡起頭，這個問題仿佛觸及了他的死穴壹般，讓鳳凰的眼底攀起血絲：“這不是兩個對等的問題！”
　　“不，這就是。”
　　安格朗不怒反笑，尖銳的犬齒從他唇邊探出：“妳這可恥的背叛者，福格瑞姆。妳從未真正忠誠於人類和帝國，就算妳那骯臟變態的子嗣克隆出了壹個未曾墮落的妳也是如此。妳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完全清醒，可是，看看妳所提出的要求吧！”
　　咆哮聲回蕩在主控室內：“妳不配用他的名字！我認識的那個人絕對不會在帝國危難之際糾結於壹兩個子嗣的生死，如果那個古賢者瑞拉還活著，他在知道妳有這樣的想法後，妳覺得他會感動嗎？！不，他會以妳為恥！因為妳動搖了！妳在帝國和他之間動搖了，不，我再把話說得明白壹些……”
　　“妳只是想彌補妳過去所犯下的錯誤而已，福格瑞姆。妳還是在追求完美，妳的本性依舊未變。”
　　福格瑞姆渾身顫抖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生氣，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將這個想法說出來。從安格朗嘴中吐出的每壹個字都在拷打著他的心，也讓鳳凰不禁真的捫心自問：難道我真的……註定墮落？
　　壹只手伸了過來，輕輕搭在他的肩頭。福格瑞姆擡起頭，看見法師平靜的金色眼眸，心中突然安定了下來。
　　他聽見何慎言說：“我們是人類，福格瑞姆。而人類是被感情所支配的生物，這是我們最大的優點，也是我們最大的缺點。”
　　“而且，彌補過去所犯下的錯誤並不等同於追求完美。”何慎言微笑了起來。“別聽那個被憤怒沖昏腦袋的混蛋的胡話。”
　　不顧安格朗的怒目而視，他拿起了被福格瑞姆放在壹旁的動力劍。那是屬於索爾·塔維茨，何慎言將劍遞給了他，輕輕地說：“我相信妳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選擇的，福格瑞姆。這很難……但是，想壹想索爾·塔維茨。”
　　福格瑞姆渾渾噩噩地離開了，精神狀態仍然不是很好——考慮到他被壹個來自過去的冤魂折磨了這麽久，何慎言決定對他寬容壹些。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不忠誠，他就不可能拿起那把劍。
　　何慎言靠在桌面上，微笑著看著安格朗：“妳剛剛很生氣。”
　　“是的。”
　　紅砂之主痛快地承認了：“我的確很生氣，但那些話並不是我的真心實意。我想用激將法讓他和我打上壹場，或許這樣會讓這個蠢貨好過壹些。”
　　“這解決不了問題的。”何慎言平靜地說。“和妳不同，福格瑞姆敏感又脆弱。他追求完美，是因為他在自卑——他活在帝皇的陰影之下。這也是每個孩子的宿命，他們都會被父親的陰影遮蔽，然而，最終也會完全掙脫束縛。”
　　“妳似乎對他很有信心。”
　　何慎言奇怪地說：“他是個克隆體，安格朗。他的生理年齡才兩歲不到。”
　　法師攤了攤手：“而且，不只是他，我對妳們都很有信心。”
　　……
　　索爾·塔維茨的動力劍上沒什麽復雜的裝飾，圓形的鐵灰色配重球，劍格為代表了人類純潔性的顱骨，在顱骨兩側有著型似翅膀的護手。
　　這是壹把削鐵如泥的利刃，在福格瑞姆手中卻極其安分。劍身上的立場並未被開啟，他用兩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刃，走在空蕩的第壹艦橋內。
　　這裏通常很少有人來，船上的人們，無論是阿斯塔特還是星界軍都不會貿然來到這裏。仿佛約定俗成了似的，這裏被他們當成了某種神聖之地。
　　平日裏，他們僅在第二層甲板與底層甲板活動。福格瑞姆記起前些日子法陣中樞的報告，它說，那些難民在甲板底層建起了壹個小小的城市。
　　人類的生命力當真旺盛得如同野草，千百萬年來，這些曾被帝皇之子們所看不起的凡人就是這樣壹代壹代的在天災與人禍中艱難地生存著。
　　他們要面對繁雜的稅務，要面對那些腐敗的底層官員。如果不是出生在花園世界或基利曼的奧特拉瑪五百世界，那麽，大多數人從出生到死亡可能都會在工廠內度過壹生。
　　他們沒有帝皇之子與福格瑞姆所看重的所謂‘藝術細胞’，沒有能夠創造出偉大作品的能力。也從未真正意義上的明白任何深刻的道理。他們只是勞作、結婚、生子。然後死亡。
　　僅此而已。
　　然而，他們卻構成了帝國的基石。
　　福格瑞姆停了下來，他突然意識到，過去的那個自己錯的到底有多麽離譜——他壹味的追求各種藝術，甚至在戰鬥中都不允許自己失去優雅。可是，這有什麽用呢？
　　他能夠在漫長的生命中用各種上號的畫布與顏料進行繪畫，是因為有人在背後進行默默地勞作。他所喝的那些名貴的酒，也是他們所釀造出來的。而那些人真的沒有‘藝術細胞’嗎？不，恐怕不是的。
　　他們只是沒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天賦而已，這些人為帝國付出了壹切。而直到五分鐘前，福格瑞姆甚至還在潛意識裏沒把他們當回事。
　　沈重的羞愧襲擊了他，福格瑞姆擡起手中的劍，凝視著那如鏡面壹般的劍身。其上反射出他紫色的瞳孔，當他再次擡起頭時，那個在子嗣與帝國之間為難的軟弱者已經消失了。
　　現在，我明白了。我們奮戰，是為了讓這些人能夠有朝壹日脫離那繁復的勞作，是為了讓他們的孩子同樣能夠步入藝術的殿堂，追求美好的未來。我是為了帝國和人類的未來而戰鬥……而不是為了所謂的，完美。
　　有誰是完美的？我不是，就算帝皇也不是完美的。否則我又怎麽會墮落壹次？
　　鳳凰突然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