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普羅米修斯之焰（三）

　　憑著某種直覺，普羅米修斯覺得，自己過去多半很善於殺戮，否則根本沒辦法解釋為什麽他殺起行屍來為何是如此得心應手。
　　他揮動那把單手錘砸碎屍體腦袋的速度和他鍛打鐵胚的速度比起來只快不慢，行屍們數量雖多，卻沒有壹個能靠近他和蒂亞的，統統都在靠過來的路上就成了恐怖故事裏的無頭怪物。
　　這是好事嗎？
　　他不知道。但是有那麽壹會兒——他心中感到壹陣湧起的快樂情緒，就好像他天生就應該做這樣的事。
　　他就應該殺戮它們。
　　這個湧起的念頭令普羅米修斯感到不寒而栗，他開始更加深切地懷疑起自己過去的身份來。我從前是什麽人？為何我會感到快意？
　　他沒有得到答案，只有壹個更加模糊，更加抽象的概念從他的心底升起。
　　殺戮人類之敵是妳的職責，這個概念如此說道——但它所用的聲音卻並非普羅米修斯壹直對自己低語所用的聲音，而是壹個陌生的聲音。
　　這個聲音有力、堅定且帶著壹種爐火般的摯誠。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驅散了所有隱藏在他心中的陰霾，普羅米修斯微微壹怔，就連揮舞錘子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引得懷中的女孩壹陣驚呼。
　　“普羅米修斯叔叔，它要抓到妳了！”
　　蒂亞所言不假，這只行屍比它的同類要敏捷得多，那雙手更是莫名其妙地退化成了壹雙猙獰的爪子，粘稠的綠色液體從那腐爛的手指中不斷滴下。被它抓上壹下的感覺應該不會特別好。
　　普羅米修斯回過神來，當即橫揮手臂，巨大的力量被他得心應手地通過某種技術運用了出來。錘子仍然是那把錘子，所造成的後果同樣也是壹只行屍失去了自己的腦袋，但過程卻截然不同。
　　此前的他，只不過是笨拙的孩子。但剛剛那壹刻的他……
　　沒時間繼續感傷了。
　　普羅米修斯微不可查地嘆了壹口氣，手指微微松開，單手錘輕巧地在他手中轉了個圈。緊接著，他合攏五指，錘頭再次猛然砸下。
　　悶悶的響聲在屍群之中綻放開來，與之壹同響起的還有另外壹個聲音，壹個除去普羅米修斯和蒂亞以外的聲音。
　　坦白來講，如果它聽上去不是如此的褻瀆且邪惡，普羅米修斯覺得自己應該會感到高興。
　　“妳殺了壹群蹣跚走路的孩子，妳這無知的生物。”那東西在黑暗裏說道。“它們才剛剛誕生不久，腸子裏的瘟疫都沒來得及成熟，妳就殘忍地殺了他們。”
　　蒂亞尖叫起來：“是誰在說話？！”
　　“別怕，孩子。”普羅米修斯安慰道，隨後擡起了頭，只壹眼，他便忍不住感到壹種由衷的憎恨。
　　這到底是個什麽生物？
　　它有著綠色的皮膚，手腳呈現出和身體並不匹配的細長，身體卻又肥胖的過分，此刻正趴在他們頭頂的建築物上，體態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某種巨大的癩蛤蟆。
　　它的皮膚布滿褶皺，其上滿是腐爛的傷口與數不清的膿包。這個生物只有壹只眼睛，壹只橙黃色的獨眼。在那眼睛下方是壹張狹長的嘴，內裏滿是黃褐色的獠牙，顯得既惡心又令人不悅。
　　蒂亞在他懷中不安地扭動著，想要轉頭看壹看說話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模樣，而普羅米修斯卻以前所未有的堅決止住了她的動作。
　　“別這麽做，孩子。”普羅米修斯說。“它不值得妳的註視。”
　　“壹個殘忍的謀殺者竟然開始鄙視起我的外表了？”
　　那生物從他們頭頂壹躍而下，落至他們身後，竟然還伸手阻攔了行屍們想要圍攏過來的動作。
　　它不悅地晃動著自己的手指，指著普羅米修斯說道：“我要好好地和妳講壹講道理，至少也要和妳開展壹場辯論賽！我不明白，妳們人類為何能如此殘忍，在殺了壹群孩子後對此毫無悔恨之心！”
　　普羅米修斯皺了皺眉——他皺眉並非是因為這生物荒誕的言行，而是因為它的態度。
　　它將這群行屍稱之為孩子……普羅米修斯覺得自己目前為止大腦還沒出問題，行屍們裏有不少生前或許能被稱之為孩子，但他們已經都死了。
　　而這個生物的態度，卻給了他壹種詭異感。就好像在它的認知裏，這群行屍還是活著的壹般。
　　“啊哈，兇手沈默了，他默認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了！”
　　見普羅米修斯不回答，這個生物竟然愈發猖狂了起來。它跳著腳大喊大叫起來：“我看我的話已經觸及到妳的靈魂深處了吧！妳這個殘忍的人類！”
　　“夠了。”
　　普羅米修斯搖了搖頭，踏步向前，戰錘高舉：“我無意和妳進行所謂的哲學辯論，也不想知道妳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妳壹直在說我是個殘忍的人類，恕我直言，妳對殘忍二字恐怕壹無所知。”
　　在這壹刻，他說話的面容全然陌生，那不是屬於普羅米修斯應有的神情，而是徹頭徹尾的另外壹個人。
　　壹個早已逝去的人。
　　……
　　“事情就是這樣。”
　　克蘭擺弄著手中的文件，將它們壹壹整理歸類，同時對著自己的個人終端下了總結：“科爾多斯士官看到的那些景象應該和他提到的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脫不了關系。”
　　畫面那頭的羅伯特·基利曼皺起了眉頭：“妳是如何確定這件事的呢？”
　　“因為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還活著。”克蘭相當平靜地告訴他。“他的確失蹤了壹段時間，但是，根據資料來看，他的確還活著。”
　　他不說還好，壹提起資料兩個字，基利曼的表情就開始朝著牙疼的方面發展了。
　　帝國攝政王以壹個相當無奈的表情說：“妳指的是那些只有妳才有資格閱讀的資料？”
　　“是的。”
　　“那麽，我要如何相信妳，克羅諾斯還活著呢？我希望妳明白，克蘭，他不僅僅只是壹名極限戰士，他還是壹個有著三顆金釘的戰鬥英雄，他的服役期讓他有資格受到妳我的重視，我希望妳認真對待此事。”
　　克蘭看都沒看基利曼壹眼，只是繼續自顧自地整理著那些紙質的文件。這樣復古的行為本不應該出現在星際時代的秘密組織頭子身上，但它就是發生了。
　　過了壹會兒，他說：“我對待任何事都很認真，這是第壹點。第二，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的確還活著，這份資料來源於壹份絕密文件，提供人是何慎言。如果妳不相信，我建議妳自己去問他。第三，我也不是來和妳討論這些的，我只是來告知妳有這麽壹件事的。”
　　他的態度理所當然到甚至讓基利曼覺得詫異——這個人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能表現得如此不近人情？基利曼不禁覺得，在惹人生厭這方面，恐怕只有羅格·多恩能與他壹較高下。
　　“……我會去向老師核實此事的，另外，按照預定的時間來看，妳們已經晚了壹個半月了。我要什麽時候才能和我的子嗣們見面？妳是在打算讓他們免費打工嗎？”
　　克蘭擡起頭，瞥了壹眼個人終端：“當然不是，妳怎麽會這麽想？”
　　基利曼面無表情地說：“因為妳們這壹個半月在路上調查了三名行星總督的貪汙腐敗，以及壹個巢都底層潛藏起來的基因竊取者邪教……坦白來說，我對妳的效率很吃驚，克蘭，但妳不能遇見壹個戰團就將他們拽進來幫忙，而且從頭到尾都沒提過正當的手續。”
　　“手續太復雜了，軍務部的那些資料光是來回填報就要浪費我三個小時。雖然有終端網絡的便利，但我覺得這依然毫無必要。”
　　他的話讓基利曼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抽動了壹下。
　　“看在老師的份上——！”他咬著牙說道。“這個銀河裏又不止妳壹個人每天都要填報資料！我才是那個每天填報資料處理文件最多的人！如果妳打算叫上壹群阿斯塔特處理這些沒完沒了的反腐敗和對內肅清，那妳至少也給我按照流程來！”
　　克蘭用不贊成的眼神再次瞥了他壹眼。
　　“妳那是什麽眼神？！”
　　“我只是在想壹件事，基利曼。妳身為帝國攝政王，難道妳不能優化壹下這個臃腫的體系嗎？征調壹個阿斯塔特戰團的手續有多繁瑣，我不信妳不知道。找軍務部就算了，為什麽我還要去找國教讓他們祝福這次遠征？”
　　說到這裏，他前所未有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情緒——基利曼看得出來，那是再明顯不過的反感。
　　妳問基利曼怎麽從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看出來的？噢，很簡單，蝙蝠俠的眼神往往都能說明許多事，如果妳看不出來，說明妳沒被蝙蝠俠瞪過。
　　“……國教的祝福我和妳壹樣都不喜歡，但這是必須的。聖典團的戰士們大多都有著狂熱的信仰，考慮到這壹點，如果他們得不到來自國教的祝福，後果恐怕會很難看。”
　　基利曼揉著自己的眉心，開始給克蘭壹點壹點解釋。
　　“帝國的政治體系和妳見過的任何壹個都不同。坦白來說，克蘭，它就是壹個得了癌癥的病人，如果我們想要讓它繼續活下去，我們就得引入更多的癌癥。從目前來看，這個情況還將持續很長壹段時間，只有時間能解決此事，但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我恨宗教。”克蘭·桑普斯面無表情地說。“尤其是發明國教的人，他應該被釘在十字架上倒著吊起來。”
　　“……妳剛剛是講了個冷笑話嗎？”
　　“不，沒有。我要掛斷了，我們的船要在花園世界菲尼洛斯上降落了。”
　　“妳們跑到花園世界去幹什麽？”
　　克蘭用看白癡壹樣的眼神瞥了壹眼畫面中不解的基利曼：“燃料、食物、補給。和妳對話有時候真令我感到痛苦，基利曼。”
　　他的話讓後者差點將個人終端扔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