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世上最難是人心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7
鎮紙掉落在地,上官月忽然哭起來:“妳躲?妳還躲!!”
東海君忙道:“哎呀……哎呀,我……這……”
他手忙腳亂,趕緊俯身將鎮紙撿起、躬著腰送到上官月身邊,又退回到遠處:“小月,我……哎……妳再砸我——”
話音未落,上官月抓起那鎮紙就又甩在他臉上——鎮紙發出破空的嘯響,登時被砸扁了。東海君臉上登時血淋淋的壹片,腮邊被拉出壹條大口子。
他疼得“嘶”了壹聲。可還不動,只道:“砸得好……砸得好……”
然而上官月仍道:“妳說啊!妳說!妳當初對我許諾過什麽!”
東海君苦著臉、低嘆口氣:“……我說、我說——妳來蓬萊的時候,我對妳說……”
“妳對我說,見真龍是極難辦的事,是不是!”上官月瞪著他、淚珠從眼中滾落,好似鮫珠壹般,“妳還對我說,情——勢不明!說李雲心牽扯的勢力太多,我那樣反倒對他不利!說叫我暫且安頓在蓬萊島上,妳來想辦法!趙之敬,這些是不是妳說的!”
東海君唉聲嘆氣:“是……是……”
上官月伸手掩住嘴,側過臉、閉上眼睛:“打那天之後我就沒臉見他……我沒臉見他,我信了妳當初那些甜言蜜語,我以為妳真是個和李淳風不壹樣的好人。趙之敬,哪知道妳也是這樣的人!妳告訴我妳現在帶這些人是要去做什麽?做什麽?救他,還是害他?!”
東海君張了張嘴:“我……”
“妳不用說!要不是事情在洋上傳遍了,我現在還在妳的蓬萊島上、等妳天天對我說今天他怎樣怎樣了、明天他怎樣怎樣了——要不是錦兒偷偷告訴我,到妳被他殺死那壹天我還不知道!”
上官月放下手,好像不哭了。但幾粒淚珠粘在睫毛上,仿佛露水。她像是頭壹次見到這位東海君壹樣打量他:“妳說話!妳怎麽不說話!”
東海君嘆息了兩聲:“妳……不叫我說的——好好好,小月,妳聽我說,妳先聽我說——”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上官月肩膀、叫她先坐下來。可將要碰到、上官月便壹把將他的手腕拍折了:“滾!”
東海君楞了壹會兒,咬了牙,冷汗從額上滾落下來:“好好好……我這就先出去、先出——”
“妳去哪!”上官月瞪著她,連睫毛上的淚珠兒都震掉了,“妳給我說!”
東海君又發了壹會兒楞。才用折了的手腕抽自己的臉:“是、是……是我蠢,我現在就說——”
“小月……我哪有騙妳——”
“妳還敢說!”
東海君忙把手晃了晃——可他那雙手本來就搖搖晃晃,如今倒像是假的壹樣:“不不不……我當初壹見妳,我就愛慕上妳……我當妳是東海裏的珍寶……啊,全天下的珍寶,小月,這東海,不,這九海,妳但凡想要什麽,我都舍命給妳取過來!”
“我當初對妳說……我遇著了妳,我就不想再要什麽權勢、什麽境界——能和妳像那些陸上的人壹樣歸隱,我也覺得開心快活,都沒騙妳,半個字兒都沒騙妳呀!我說以後妳讀書舞劍,我呢,像陸上的人壹樣耕地種菜養活妳……也都是真心話呀!”
“妳說妳不想理會世上人,覺得都太壞,我說我也不想理……咱們就平平淡淡最好,也是真心話兒,也沒有半個字兒騙妳呀!”
他這壹番話說得又急又快,生怕上官月將他打斷了。
說到了這裏,上官月反而又哭起來:“就是妳這些話……就是妳這些話……妳和李淳風壹樣,說話說得好聽,做事呢!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妳們這個樣子……這個樣子——妳當初就是用這些話把我困在妳這兒,妳和他壹樣都是——”
東海君似乎急得快要哭出來:“小月,我哪裏和他壹樣了?!妳說他在雲山對妳甜言蜜語,結果到頭來是要利用妳做事。可是我哪有利用妳做什麽?我說的——”
“那麽妳答應了我什麽?!”
東海君又發楞。楞了壹會兒才道:“那李雲心的事……唉,小月,這麽做全是為了妳!”
到這時候,他到底也有些急了。挺直了身子,在帳內走兩步、轉過身:“妳來東海、要上龍島都是為了他!可妳不知道真龍神君的性子……妳幾句話說錯了,也許就死在龍島!我怎麽能叫妳上龍島!”
“妳叫我幫他——可是妳知道他的身上有多少麻煩麽?!我盡可以幫他……我為了妳幫他,就是死了也沒什麽!可是只怕我死了都不夠,還要牽連到妳!”
“妳如果死了……我怎麽能叫妳有壹丁點兒的危險?!”
“我想了想去、想來想去、想來想去!最後才想明白,這李雲心才是妳的冤孽呢!有他活著壹天,妳就天天都惦念著他——怕是他惹壹件麻煩,那麻煩也就要被妳攬到身上去!”東海君提起李雲心的時候,臉上又浮現出狠戾的神氣,“那麽我能怎麽辦?!當然是殺死他了!他死了,妳的麻煩也就沒了——”
“再把洋面上的事情從我身上摘清……我再沒有後顧之憂、真龍也不能奈我何,就可以和妳找壹個地方,像我們之前說的那樣子……男耕女織,過平平淡淡的生活,不好麽?”
他說了這些、痛心疾首地看上官月:“小月,妳說說,妳和我好好說說……我到底哪裏做錯了?”
上官月此前還在哭泣。可等他說完了這些,竟不哭了——
她皺起了眉。
臉上帶著淚痕、皺起了眉,仔仔細細地打量東海君。
她這陌生的目光叫東海君臉上的狠戾之色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我……小月,我不是同妳發火兒,我……”
“妳說的,這些。”上官月盯著他,“是心裏話?”
東海君疑惑地眨著眼:“……是。”
“那麽妳知不知道——我再問妳壹次,妳給我好好答——知不知道李雲心是我的兒子?”
“……知道的呀。妳不是早就同我說了麽?”
上官月微微張開嘴,踉蹌著退後兩步、像是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了。
東海君忙要上前。可她壹擺手制止了他……仿佛是厭惡。
隔了好壹會兒,才顫聲道:“那麽妳能不能理解這麽壹件事——他是我的兒子,我是他的母親。我恨李淳風,不單單是因為他利用我,也是因為他不顧我兒子的死活、也不許我顧他的死活……倘若妳殺了他,我這輩子都只能把妳看做仇敵?!”
東海君茫然地睜大眼睛、皺起眉頭:“……不是因為他利用妳、騙了妳?兒子……我知道他是妳的兒子……可是……他給咱們帶來了麻煩——除了他,有我陪在妳身邊,還有什麽化解不開呢……兒子……兒子……兒子有什麽呢……”
上官月沈默了。
沈默到叫東海君手足無措的時候,終於淒然壹笑:“妳是說,妳不能理解——母子之情。”
“我……”東海君眨著眼,“我……妳……妳總有釋懷的那壹天,妳……”
上官月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又是我自己造的冤孽!”
“啊……哈……”她笑得渾身發顫,又退後兩步去,“我在陸上……哈哈……我在陸上,周遭先是那些雲山上的修行人……絕情棄欲,人不為人。”
“我在那樣子的環境裏長大,覺得人都是那樣子……獨獨我壹個異類。我總覺得自己是異類、有問題、有毛病……師長說那些都是心魔……叫我早晚要斬去……”
“後來遇著李淳風。李淳風……李淳風……”她低低地將這名字念了三遍。每念壹遍,東海君就不安地皺皺眉,“終於發現有壹個和我同樣的人……他說話好聽。說些好聽的話兒……叫我知道,原來我不是異類……還有個和我同樣的人。”
“叫我知道,情、愛、欲……都不是些什麽叫人羞恥、不好的東西。我跟他叛出雲山,又見了好多的妖魔。我又知道陸上的那些妖魔性情也好可怕……他們更是異類,和人好像,可是情感沒壹點兒像!”
淚珠又從上官月的眼中滾落下來:“我當李淳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也說我是他的珍寶……可是後來發現他和雲山的那些人、和那些妖魔沒什麽兩樣兒……都不是人!”
她擡起手指著東海君:“趙之敬,然後我來妳這兒,遇見了妳!妳是妖魔……可是我遇著妳,聽妳又說我是珍寶,妳知道嗎,我想起李淳風來!我出看著妳像人……妳比李淳風更像人!我以為妳雖然是個妖魔可妳是個人!”
“到如今我才知道,妖魔到底是妖魔——妳什麽都不知道!趙之敬!妳根本不懂人心,妳裝作什麽深情的模樣?妳到底是妖魔!”
她聲嘶力竭地說了這句話,掩面哭泣起來:“為什麽……我就遇不到壹個人!”
東海君如遭雷擊。他目瞪口呆地楞了好壹會兒,慢慢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上官月的肩頭。可剛擡起來便放下去,眼神發直:“我……我……我不懂麽,我……不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