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壹滴雨打在木質欄桿上，氤出壹片水暈。
　　風大了起來。狂風將紗幔吹出獵獵聲——原本該是羅衣輕舞紗幔帳的廳堂，此刻竟沒來由地生出了壹兩分肅殺氣。
　　壹息之後，暴雨瘋狂落下，天地間壹片水汽茫茫。
　　在這樣的烈風、飛紗、傾盆暴雨中，淩空子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案幾前，臉上帶著平靜柔和的表情，身上的衣服沒有壹絲起伏。
　　她說不要放布簾，就沒人敢放布簾。
　　狂風便裹挾雨滴從窗口沖進來，將每壹個人的衣服都吹透了。
　　這天地之勢，再合上這淩空子身上的氣勢，壹時間幾乎令每壹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甚至有人在心裏想這暴風雨是不是這位仙子召喚來的——仙人之威，並不是凡人可以揣度的呀。
　　她說了那話之後足足過了幾秒鐘，裴決子身邊的那位管事，才抹壹把額頭冷汗，輕輕扯扯他“主人”的衣角。
　　管事今夜，覺得快要抓狂了。
　　自家主人不曉得是不是嚇著了，壹整天都不對勁。
　　照理說他在世俗間的身份再高、家世再好，在面對洞天首徒的時候，也不該拿喬的。
　　皇族的地位高不高？
　　可前朝的皇族便據說是觸怒了壹位洞天高人，同時失去了道統和劍宗的寵眷。於是才有大慶太祖皇帝興起義兵，將前朝皇室趕盡殺絕——沒有壹位修士幹預。
　　但如今自家主人就像是傻了壹樣。那淩空仙子已說了兩次要看畫！
　　他還是站在原地，又像之前壹樣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那管事的又扯了壹次，眾人幾乎都在拿眼神兒催他了，他才如夢初醒壹般，解開了腰間的壹個布囊。
　　然後毫無顧忌地將那畫抽出來，走到淩空子的席前，把那畫擱在上面，就又像木偶壹般退了幾步，退回到管事的身邊了。
　　他這壹連串動作，真叫在場諸人背上開始冒冷汗。
　　他們都是第壹次見裴決子，從來想不到這位即將接任皇家大畫師位子的高人竟然是這種做派和性子。
　　“狂放不羈”、“不拘小節”的性子跟他們在場的任何壹位都可使得，但，怎敢跟淩空仙子這樣子？！
　　修行者本就喜怒無常啊……
　　要說下壹刻這淩空子就暴跳如雷將這裴決子殺了……也沒人會覺得意外！
　　可好在……那位白衣仙子似乎並不打算這麽幹。
　　她擡頭看裴決子壹眼，眼神在他身上短暫地停留了壹下，便回到那畫上。
　　然後將畫卷在桌面上緩緩攤開，仍舊那樣專心地坐著，看那幅畫。
　　眾人這時候意識到……
　　沒什麽歌舞，沒什麽寒暄，沒什麽禮制——寶華會已經開始了。
　　大概……這才是修行者的做派吧？
　　這樣的簡單直接。
　　《漁翁釣叟圖》是壹幅珍品，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難得壹見。因而即便是畏懼於淩空子的“高深莫測喜怒無常”，也有人抻長了脖子想要看得仔細些。
　　四位畫師能夠看出些門道，但不夠多。至於另外壹些普通人，能看的就真的只有那畫兒，和畫帶給他們的感覺了。
　　劉老道急得直瞪眼——因為壹群人慢慢地圍攏過去，已將那畫卷擋住了。過壹會大概還會有人托著畫，給靠窗邊的這些野道士們遠遠地“瞧壹瞧”，可哪裏能比得上湊近些看得分明。
　　李雲心就笑著在他胳膊上拍了壹下子：“過去看。妳可在那十二席裏，怕什麽。”
　　這時候前面的人將淩空子的身影掩住，這些靠窗邊的野道士也敢低聲說話了。這才在狂風大雨裏，瑟縮著彼此打個招呼。時葵子抱著肩膀挪到劉老道身邊：“妳去嘛，看到了，回來跟我們說說。”
　　李雲心說話的時候老道略猶豫，時葵子這壹催，他就不猶豫了。
　　他便起身，掃了壹眼身邊這些道人，理了理胡子，道：“好，這就去，這就去。”
　　不管因為什麽請了他來，至少這壹刻他覺得在這些同道面前大漲顏面了。劉老道壹走，李雲心收斂了笑容，重新盯住裴決子。
　　他原本的確是為了《漁翁釣叟圖》來。
　　看了眼下發現了更有趣的事情。那裴決子……不是人啊。
　　本來只覺得他神色怪異。可自從天上滾了悶雷、暴雨傾盆之後，裴決子就變得神情呆滯了。李雲心覺得這種呆滯，是因為他在試著全神貫註地“處理”某件事、對抗某種力量，因此才會變成這樣子。
　　他在盡全力，甚至於某壹刻……
　　李雲心看見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鉆出來了——像是壹條生著黝黑粗毛的腿。但只那麽壹瞬，就又觸電似地縮回去。
　　這裴決子……
　　不是原本的裴決子了。他所看到的，便是附了他身的東西因為太過盡力去對抗某種力量，差點出竅了。
　　最合理的解釋是在對抗淩空子。可李雲心看淩空子，覺得這女人並未發現大畫師的異常。
　　這壹點也很奇怪……
　　她壹個化境巔峰的修士，竟然看不破壹個附身鬼？
　　李雲心便試著閉上眼，只用靈力去感應。
　　結果真真吃了壹驚——
　　的確感應不到陰靈鬼氣。
　　這東西……有些門道。
　　那麽大概是在對抗另外什麽存在的什麽力量了。
　　他睜開眼睛，往窗外的陰雲之中看了壹眼。
　　有意思了。今晚，妖魔鬼怪大遊行啊。
　　那壹邊有身份的人都去看畫了，他們的隨從便退下來，往窗邊走，候著主人開宴。
　　先前在樓外被李雲心教訓的小道童哆哆嗦嗦地走過來，特意湊到李雲心身邊，用得意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妳還有心思坐著。知道壹會兒會怎麽樣嗎？”
　　李雲心在心裏想事情、臨時調整些計劃變動，便隨口應：“不知道。”
　　小道童見他神色有些呆滯，只當被今夜的場景奪神，更得意：“那，想不想知道？”
　　李雲心翻了白眼，嫌他聒噪打斷自己思路：“並不想。”
　　小道童壹楞，又生氣：“嘿，要妳嘴硬。我告訴妳，壹會兒，我師父會叫妳師父畫作獻給那仙人。妳師父是什麽手段妳清楚，必然粗陋不堪。嘿，那時候，我師父便說妳師父對仙人不敬——既然上了這十二席，豈會只有這點水準？當然是未盡全力了！”
　　“那時候不管那仙人生不生氣，陪坐的府尊、府尹總是要生氣的。就辦妳們壹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