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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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還君壹命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4

  這樣大的世界,河流密布。而這七成的水域當中、屬於這九子螭吻的……
  只有這麽壹條渭水——且是名義上。
  因為出了慶國之後的流域,便又不是他能夠掌控的了。
  大鬼不知道為何如此,但這並不重要。李雲心已然知曉……九公子為何是這樣的九公子了。
  他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猜忌、孤獨、喜怒無常、又強烈地渴望認同感……
  這簡直就是壹個教科書式的、因為童年、家庭、小時候所遭遇的困境而導致了嚴重的慢性心理創的患者模板啊。
  因而李雲心說了這話之後,九公子的滿腔怒火,壹下子消失不見。
  李雲心在心裏松了第二口氣。
  妖魔……雖說沒什麽人性,但畢竟還是有神智、有邏輯的生物。哪怕它們的那壹套邏輯與人類不同、自成體系,但既然也算是“邏輯”……
  也就還在他的手心裏。
  這被貶謫的龍子,聽了李雲心的話,便站在滔滔渭水邊,似乎努力想要令自己看起來更加兇惡壹些。卻終是被心中突然填滿的東西搞得亂了方寸,過兩三息才終於狠聲道:“便是如此,妳為何做此事?”
  李雲心此刻看起來已不再慌亂,而是站直了身體、深吸壹口氣,壹字壹句地說道:“九公子,妳可曾聽過這樣壹個故事?”
  “——天方國國君有壹位門客,名為片離。這位門客曾經先後為三個國家效力——那些國家卻都被滅國。於是片離到來了天方國。後來,天方國也被滅國。那門客如往常壹樣跑掉了。”
  “又過了幾年,滅掉天方國、殺掉國君的葉檀國國君在過壹座橋的時候,遭遇了刺殺。但他安然無恙,刺客被捉住了。葉檀國的國君問他,為什麽刺殺自己。這刺客說,他便是從前天方國國君的門客,片離。”
  “在這幾年的時間裏,他用刀子劃了自己的臉,毀容。又吞了燒熱的炭,毀掉自己的聲音。然後等了那樣久,終於等到這個機會。”
  李雲心略頓了頓,擦擦自己臉上的汗,給他思索的時間。
  這龍子此時臉上的神色,已經變得相當復雜——這是李雲心第壹次看到,他的臉上露出如此近似正常人類的情感。他皺眉,問:“為什麽這次不逃?”
  “這片離說,從前他侍奉那幾位國君的時候,國君都視他為仆從。而他跟隨天方國國君的時候,國君卻視他為國士。因此——”李雲心挺直了身體,臉上的神情肅然而凝重,在奔流不息的渭水濤聲中說道,“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在那廟裏,妳救過我壹次。在那清河縣,妳又救了我壹次。與妳而言雖是舉手之勞,但於我而言,便是再造之恩。”
  “先前我不曉得其中關竅,以香火願力沖擊封禁,已犯了修行大忌,再無寸進的可能。既是如此……我便還君壹命吧!”
  “那女人知道我同公子妳是朋友,便挾了我,要我助她來殺妳——我豈是忘恩負義之人?!我便對那女人說,妳是渭水龍王,享香火願力。壹旦將那些拜妳的廟都除了,妳失了眾多信徒的信仰,必然實力大損。到那時候,我們便可殺妳。”
  “那女人不信我……呵呵,我自然有法子取信她。”李雲心淒然壹笑,“以畫像替換神像,總是要附著些靈氣,那些廟祝、觀主才覺得確是真神神位,才好心甘情願地換了。我便對她說……她不信我,我就來做那被朝拜的吧!我壹個人身,受了香火願力,便要功散身死……”
  “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自然……便信了。”李雲心搖頭,“她又問我為何這樣做。我說我同妳在壹起的時候……所造殺孽甚重。若是妳的死同我有關……我也,沒什麽顏面茍活於世了!”
  李雲心說完這話,便開始深呼吸。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起來……竟像是心緒激蕩不已、久久難以平靜!
  這九公子呆呆地站在他面前聽了他的話。聽完了,又楞了幾秒鐘,忽然暴怒起來。
  他壹揮手,便將李雲心擊出幾丈遠,壹張面孔瞬間變得猙獰不堪,憤怒地叫喊起來:“蠢才!蠢才!蠢才!枉本公子覺得妳有趣!”
  “本公子——乃渭水龍王!渭水龍王!!豈輪得到妳如此行事?!蠢才!當真蠢才!!”
  他像壹個孩子壹樣,在原地暴跳如雷,但卻再沒對李雲心動手。
  待他這樣足足嘶吼了壹刻鐘,才忽地跌坐於地,斜著眼看已從草地上坐起來的李雲心。
  陰陰地盯著他看了壹會兒,突然長嘆壹口氣:“妳這人……人,怎地不早同我說?!”
  那含憤壹擊的力量極大。但李雲心好歹穿了他送自己的那軟甲,因此只是喉頭微甜。又看他在那裏暴跳如雷的樣子,知道這是……在表達自己的情感。
  他不知道龍族的壽元多久,也不知道這些妖魔活到多久,才算成人。
  但只看這九公子,他知道……
  這還是個孩子。
  至少在心理上,還是壹個孩子。不清楚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也不清楚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他因為得到了第壹份“真正”的友誼而欣喜,但這欣喜很快又因為隨之而來的壞消息變成了沮喪。
  李雲心甚至沒有費什麽力氣……
  便已經徹底掌控了他的情緒。
  看到他這樣子,即便是李雲心,也忽然在心裏覺得有那麽壹點的……不忍。這龍子,至少在此刻,是真的將他當作了……朋友?
  因為這不忍,他甚至開始想——或者可以換壹個其他的什麽辦法……
  但,當九公子說出下壹句話之後,這壹點點的柔軟情感以及幻想……就徹底在李雲心心裏消失了。
  “……怎地不同我早說?”九公子的聲音已經慢慢平復下來,“我之前找到妳放了那鬼的人家附近——妳將那鬼放走了,是不是?哼。本公子壹直在找它!還是被本公子找到了!那鬼說妳從那人家借了銅鏡,哼。”
  “本公子那時候氣妳……見那人家的小娘子細皮嫩肉,隨手便抓來吃了……如今知道竟是這麽壹回事,哼。”九公子皺眉,“早知道便不吃了。其實味道也不甚好。不過……終究只是個人罷了。”
  他似乎有壹點慚愧。但這壹點慚愧很快就像烈陽之下的露水壹般消失不見:“唉。既已如此了,妳總要死的,嗯?本公子也沒什麽辦法了……倒可惜妳這人,唉。那妳說說吧,都同那女人說了什麽?”
  李雲心的臉色壹點都沒有變。甚至連眼皮的微顫都沒有。
  他平靜地看著九公子:“妳說的那個女人,是尹家的女人?壹個年輕的女孩子?叫做尹雪柔的?”
  “或許是?”九公子皺起眉頭,似乎因為李雲心的犧牲,所以才給了他更多但也有限的耐心,“誰耐煩記她名字?血食罷了。妳若喜歡,以後妳死了,我便多給妳祭幾個!”
  “哦。”李雲心微微笑了笑。他低頭、沈默壹會,又說話。
  但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清晰而有條理。
  “那麽,其實是這樣子。我同那女人說,到時候我假裝與妳還是朋友,站在妳這邊。等妳們兩個爭鬥起來,我便趁妳不備,放壹道符箓,暫時封了妳的修為。到那時候……妳就只能任由宰割了。”
  “但真到那時候……”李雲心吐字清晰,眼神清冽,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龍子,“這符箓我對她用。”
  九公子微微皺眉想了壹會兒,又看了李雲心幾眼,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
  隨後微微側頭:“就這樣簡單?”
  “不論哪種計謀,都是越簡單越有效越好。”李雲心看著他,回答他,“壹個計謀環節太多、變數太多,就很容易出問題,滿盤皆輸。所以——的確就是這樣簡單。我來定勝負。”
  九公子又想了想,忽然面露難色:“那女人……唔。妳說是壹個道士?”
  “壹個化境的道士。說是……專程除龍子。”
  “哼……若是本公子那天正巧有事,嗯——”
  “無處去了,朋友。”李雲心打斷他的話,第壹次以強硬又嚴肅的語氣對他說,“妳無處躲了,朋友。這渭水……難道不是妳的嗎?還能有哪裏?”
  九公子陡然瞪圓了眼睛:“妳敢這樣對我說話?!”
  但李雲心只嘆了口氣:“我是要死的人了。”
  這話讓龍子重新平靜下來。他惱火地皺眉、又踱了幾步,暴怒:“吾乃渭水龍王!!”
  話音壹落,便又從平地生起了壹陣雲霧,卷著他直入那大河中去了。
  李雲心轉過身,盯著他入水的方向看了好壹會兒,才仰起頭、向著太陽、閉上眼睛,從鼻腔裏長長地出了壹口氣。
  妖魔啊……
  “隨手便抓來吃了”。
  這樣簡簡單單的壹句話,被簡簡單單地說出來。
  李雲心便知道……再有任何柔軟的心思,都是在自尋死路。
  或許有壹天這句話,便應在自己的身上了。
  和壹只橙子做朋友,並不會因此而不吃橘子。
  吃橘子的時候……用得著考慮橙子的感受嗎?
  他又嘆壹口氣,為自己貼了另壹道符,往城裏走。
  此間事了了。九公子想躲,但眼下知道自己躲不了——失了渭水,他又算是什麽了呢?他只能應戰。
  劉淩……大概會很好奇自己出城來做了什麽。她劉淩是化境,李雲心雖然雪山氣海被封,但也是化境。既然如此……她便不會愚蠢地試圖用什麽法子來監視他。
  所以……
  既然這邊已經“還了君壹命。”
  就再回去,“引君入個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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