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陰差陽錯

　　白閻君擡眼看了看他，並不說話。但他看起來像是在猶豫、權衡——在試著做出壹個艱難的決定。
　　過了好壹會兒，才道：“妳要曉得……此處乃是十八層地獄、在這渾天球之中。這種地方，天地靈氣郁結於內，遠不是地上界可以比擬的。倘若本君真的留妳在此待上壹個月、妳又能收斂心思捱過真空之苦好好修行，那將是壹日千裏的進度。妳再想壹想，妳想不想留？”
　　但李雲心壓根兒沒有想，毫不猶豫道：“不想。”
　　白閻君驚訝地豎起眉毛：“咦？這又是為何了？妳可知道本君這是給了妳多麽大的便利？”
　　“從前那些人我不曉得，但我知道我自己。我會發瘋的。”李雲心認真地說，“對我而言頭腦是和身體壹樣重要的武器。在這壹點上我拒絕任何風險。況且依照妳剛才說的，那麽多人都在這裏待過——而這裏可以叫修行進展神速——那麽他們最後應該都變得很強。”
　　“但問題是他們都走了這條路，可最後都沒有成功。可見這種事並不是什麽決定性的因素。所以說哪怕我要冒著瘋掉的危險在這兒試壹試、也不是現在。”他想了想，“但是……不會只有這壹次機會吧？我是說如果我以後改變了主意——”
　　“就要看本君的心情了。”白閻君皺了皺眉。盯著李雲心看壹會兒，嘆氣，“也罷。妳既不想留，就不要留了。”
　　“妳方才問本君那骸骨。如今便叫妳知道——但知道了，妳就真的沒有了退路。從此後這天上地下都不能叫其他人知曉，至死都要守著這些話。妳還想要聽麽？”
　　李雲心道：“想。”
　　“那妳聽好了。本君只說壹次，再不解釋。”白閻君的表情變得鄭重起來，語速也變得緩慢——這令李雲心產生了某種錯覺。就仿佛是自己通過了壹個什麽關卡，而此刻到了官方揭秘階段劇情的時候了。
　　“妳也曉得了那畫聖留下來的布置。也就應該知道他留下的那些故事。”
　　“陷空山的傳說裏……那洪荒古魔是被從地下挖掘出來的。這其中的深意妳可以慢慢體會去。又說那洪荒古魔現世了，福祿老魔與七子合力才鎮壓了。這其中的深意，妳也可以慢慢體會去。倘若妳想要知道得再多些——如今邪王鎮守陷空山無底洞，實則也是有深意的。”
　　“這些東西本君不好同妳壹壹說。但終究是……懂的人自然懂。若不懂，也就不是該懂的人了。”白閻君說了這些，死死盯著李雲心，“譬如說妳——此刻若是明白了，便是本君選對了人。若不明白，便不是本君所要找的人了。不過嘛……”
　　他邪裏邪氣地笑了笑：“妳自然就是那個人。在妳之前的、這數千年時間裏的幾十個，都是那樣子的人。如今妳知曉了這些事，心裏究竟如何想？”
　　李雲心微微楞了楞。
　　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這白閻君此刻的意思說，他連說了“三個其中的深意”——都說出了，李雲心便該“茅塞頓開”，當即曉得這三個“深意”究竟是什麽意思。
　　且這“茅塞頓開”與什麽智商情商都無關。而更像是在某個特定人群當中早就約定好的類似“暗號”之類的東西！
　　但問題是……
　　他不懂。
　　現在壹點兒都不懂，甚至連壹丁點兒的頭緒都沒有！
　　他的心猛地壹跳——哪裏出了問題？
　　這白閻君壹直與他說自己就是他所選擇的、特殊的人。李雲心知曉自己特殊在哪裏——他是穿越者！
　　而他也認為白閻君應當曉得這回事——這閻君也許不曉得“穿越者”的本質為何。但此前定然已經與“穿越者”打過交道，知道自己同他們是壹類人。
　　那麽……對身為“穿越者”的自己照顧有加，正是為了他自己所說的、扶植自己成長起來、好為他們做事。
　　——做某種，似乎只有穿越者才能夠做得好的事。
　　直到此刻以前，李雲心覺得這些事情順理成章。也認為自己的的確確就是白閻君要找的那個人。是……某種意義上的“天命所歸”之人。
　　但眼下事情似乎發生了可怕的偏差。
　　——白閻君所選定的“某類人”所應當知曉的“深意”，他卻壓根不知道！
　　這是……什麽狀況？！
　　這種情況就好像……他懵懵懂懂地撞進壹間教室。發現教室的黑板上寫著二十六個熟悉的英文字母。因而安下了心開始聽課。但聽了壹會兒慢慢意識到……自己似乎聽不懂。
　　再過壹會兒才發現……啊，不是英語教室。而是法語教室。
　　莫非……自己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卻陰差陽錯地被他錯認成了那個人？！
　　他眨了眨眼——意識到白閻君還在盯著自己。於是他深吸壹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駭。然後微微瞇起眼睛，沈聲道：“是這樣子？”
　　“竟然是這樣子？”
　　隨後微微攤開手，看著白閻君：“我……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
　　白閻君見他的反應，先楞了楞。然後微微皺眉：“妳這反應……倒是奇怪呀。此前的人知曉了這些事，可不是妳這樣子。”
　　他壹邊說壹邊疑惑地湊近李雲心，仔仔細細地看了看。
　　然後瞇著眼睛繞他走了壹圈，在他身後停住了。
　　李雲心身上的毫毛登時根根樹立起來。他不清楚——這白閻君是不是發現了什麽？！發現了自己並沒有聽懂他的話麽？！
　　這樣可怕的停滯持續了壹息的時間。但李雲心卻覺得已經過了整整壹個時辰！
　　隨後這白閻君才忽然怪笑：“哈……這倒也該是妳的樣子。如今這修為……除了這個樣子，還能做什麽呢？”
　　他這才慢慢地又走到李雲心面前：“那麽既然妳已經知曉了這些。就該明白妳現在在配合本君做的到底是怎樣的事。如此妳該放下心了罷？”
　　李雲心又哪裏能明白他說的究竟是指什麽？他只恨自己方才不該追根究底了！
　　但當下也只能模棱兩可地點頭：“好吧。我知曉了。既然知曉了……我想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閻君，打個商量——能不能即刻叫我出去？那睚眥和邪王或許還要生事！”
　　白閻君笑瞇瞇地看著他：“妳當真要出去的麽？”
　　李雲心認真地點頭。生怕再出什麽事端。
　　那白閻君竟又笑起來，痛快痛快快地說：“也好。就送妳出去。但妳要曉得，這裏是十八層地獄的第二層，真空地獄。再往上壹層便是第壹層——往生地獄。本君……就叫妳從那裏回去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古怪，似乎心裏藏著別的意思。但李雲心壹時間卻聽不出——這白閻君的秘密實在太多，他連壹個頭緒都沒有。他只覺得……白閻君口中的“往生地獄”或許會有什麽古怪。然而他又怎能曉得古怪究竟在哪裏？
　　便也只能深吸壹口氣，正要說：“那便走吧——”
　　眼前的壹切卻忽然扭曲起來。
　　隨後他聽到……
　　某種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壹出現，他覺得自己的頭腦登時麻木了。可怕的窒息感排山倒海壹般襲來，就仿佛他的腦袋被人按在水中不得呼吸，就連手腳都被牢牢綁住、無法掙紮！
　　李雲心猛地大叫壹聲，但聲音卻隨即被壹口水嗆回了喉嚨裏。他拼了命地想要將肺裏的水咳出去，但第二口水又灌進來、且他的肺裏已榨不出壹絲壹毫的氣了，如何咳？！
　　便是這可怕的痛苦體驗叫他猛地睜開眼！
　　醒了過來！
　　晃動的視線。
　　黑且布滿蛛網的天花板。
　　因為極度缺氧而開始變黑、且有光斑出現的視野。
　　壹個面容扭曲的男人正提著壹只水壺，慢慢地向自己的臉上澆水——這時候李雲心意識到自己的口鼻處不曉得覆蓋了幾層毛巾。毛巾已經被水浸透、緊緊貼在他的臉上。他吸不到空氣，體驗到的只有溺水壹般的窒息感。
　　而這男人壹邊獰著壹邊往自己臉上慢慢倒水，似乎極享受這樣子的過程。
　　他甚至吸了壹口煙，然後將嘴裏的煙霧噴吐過來。
　　但李雲心是聞不到煙霧的。
　　他此刻本來處於失去意識的邊緣。可偏偏思維忽然變得無比清明。
　　他痙攣壹般地轉動眼球，看到這間陌生又熟悉的屋子——像是某個被廢棄的爛尾樓。
　　應當是在郊外。是夜黑。
　　水泥墻壁上掛了壹個便攜式手電筒照明。
　　他被綁在兩張桌上。
　　手腳被皮帶緊扣住、動也不能動。
　　另有兩人在用木棒猛擊他的雙腿——自從腳尖開始猛擊，壹直砸到膝蓋，將每壹寸骨骼都敲得粉碎。
　　可怕的窒息感與可怕的劇痛像利刃壹般切割著他無比清醒的意識。
　　這種痛楚與體驗……
　　很熟悉。
　　——他……死於水刑。
　　“吃我，啊？”那向他臉上澆水的男人瞪著眼睛、扭曲著面孔向他咆哮，“吃我啊？！”
　　他擡手手、猛地壹拳砸下來！
　　但下壹刻，世界忽然安靜了。所有的聲響與痛苦都消失。
　　李雲心睜開眼——看到站在他面前、臉色驚慌地盯著他的劉老道。
　　夏末午後的陽光正灑進紫薇宮的中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