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破紅珠

　　但這位將軍見了睚眥的氣勢，竟也不慌。只盯著玄境大妖細細地打量——而玄境的大妖也在打量他。
　　如此目光對視兩三息的功夫，睚眥正欲面色陰沈地開口——
　　老將軍卻忽然將手中的符箓丟掉了。
　　符箓壹落地，立時化作紛揚的灰燼。他身上金光漸消，禁制不存。群妖登時發出低沈又猙獰的怒吼——倘若不是睚眥在前，立即就要壹擁而上了！
　　見他如此舉動，睚眥的眉頭倒是稍稍舒展。略壹擡手，止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妖魔：“妳這凡人，倒是有膽色。妳是什麽人？”
　　這位老將軍便坐在石上，向睚眥抱拳：“通天君恕在下無禮吧——畢竟是老弱的身軀。走這段山路，已經無力起身了。只好歇歇。”
　　“在下麽，乃是離國浮遊軍偏將，張正忠。這是明面上的身份。但還有壹層身份，則是木南居離國大掌櫃——通天君可聽說過木南居？”
　　睚眥狐疑地盯著他，想了想。卻並不答，只道：“妳有什麽事。”
　　說了這話轉頭看天邊——此處看天，是能看到天際有壹條細細的黑線的。那黑線，便是玄門的黑塔。還能看到天邊日頭將落，晚霞燦爛壯麗，像是天空著了火。距離黑夜徹底降臨，大概還有兩刻鐘的功夫吧。
　　便轉了頭又道：“無論妳有什麽事，本君都只給妳壹刻鐘的時間。壹刻鐘之內能說服本君留妳性命，妳就能多活壹日。倘若不能，只怕今夜就要被活撕了去。”
　　群妖立時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嚎聲。
　　但這位張將軍卻不慌不忙，只微微壹笑：“那麽請通天君，先將他們遣開。我要說的第壹句話……可能通天君並不想被太多人聽到。”
　　睚眥似乎又稍有些吃驚。他想了想，眸子裏忽然露出危險的光：“妳是李雲心的人？”
　　張將軍笑了笑，搖頭。
　　睚眥便沈默了壹陣子，低喝：“散了。”
　　只兩個字罷了。那些跟了張將軍壹路的數百妖魔，卻連半點兒拖延猶疑都沒有，立即無聲無息地散去——直退出好遠，才又隱隱約約地嘈雜起來。似是原本就有許多從前有仇怨的，此刻再相見、不敢在睚眥面前造次，走遠了才又內訌爭鬥起來。
　　張將軍這時候便挺了挺身子，正色、開口道：“通天君馭下有方。但座下的這些妖魔，便如此刻壹般——壹旦離了通天君的眼，就又是壹盤散沙。如此的兵……對於通天君而言倒的確是累贅了。相比壹直勞心勞力地帶著——都送去死、化成妖力反而是明智之舉。”
　　睚眥沒有說話，只是靜聽。但實際上這位張將軍說“不想被太多人聽到”的時候，他便已猜出或許可能是這番話了。
　　這位張將軍說了這些，又道：“至於木南居，通天君可能並未聽說過。但此後，便可能會常常聽到這三個字了。我此次前來，便是要為通天君獻上壹計，好叫通天君在接下來的戰事裏將局面牢牢掌控、立於不敗之地。”
　　睚眥低哼壹聲，又看看天邊：“壹刻鐘，只剩下壹多半了。”
　　張將軍又笑：“我也曉得通天君未必想要大勝。但如通天君壹般高傲的大妖，又怎麽會甘心失敗呢？不想要大勝，只是原因有二罷了。”
　　“壹則，是因為通天君需要的是妖力。二則，是通天君自知勝不了。玄門相比妖魔，仍是強勢太多。即便計謀再出色漂亮，手中沒有如臂使指的兵將卻也無可奈何。通天君不是好高騖遠的人，因此很懂得接受現實——才但求壹敗罷了。”
　　“然而卻有壹點。任何事，總得把握在自己的掌中才能叫人放心。譬如說勝負這件事——通天君是喜歡將主動權交給玄門，還是喜歡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呢？”
　　“想勝便勝、想輸便輸，是不是比眼下的局面更好呢？或者更進壹步——”張將軍頓了頓，擡手指壹指天邊的黑塔，“主動到，不但能破了黑塔。甚至還能壹路追擊到通天澤裏、殺上雲山去，完成數萬年來從未有妖魔達成的曠世偉業，然後再想，到底還要不要什麽妖力、魂魄——這豈不是更妙的麽？”
　　他所說的這壹切頗具誘惑力。但睚眥只冷冷壹笑：“如此說，妳這凡人，有法子破去黑塔？”
　　張召忠亦笑：“黑塔乃是壹件道器。包含兩件法寶。壹為十尺黑風鐧，壹為紅珠。想必通天君已使人試過那寶物的厲害了——它扼守在往通天澤的去路上。壹經全力催動，立時放射出致命的紅光來——就連精鋼都會在瞬間化為霧氣。如果放開大軍去攻，只怕頃刻之間就要損傷過半。但要越過這黑塔直往通天澤去，有限的大妖卻又會勢單力薄，被玄門中人以多打少——這不是通天君的憂慮？”
　　睚眥的臉上終於現出明顯的驚詫之色：“妳這凡人，竟連這也知道。”
　　“我們有許多人潛伏在雲山。我們知道的事情遠比這些更多。”張正忠正色道，“在擊垮玄門這件事上，木南居與通天君有共同的利益。”
　　睚眥聽到這裏，細細思量壹番，又看了看天邊。
　　“妳的壹刻鐘到了。”他沈聲道，“但妳僥幸贏得壹命。今夜妳就待在這裏——倘若能活到明日，本君清晨再來見妳。”
　　說了這話再不停留，轉身便落入洞中去。
　　再過壹刻鐘的功夫，天完全黑暗下來。
　　於是……這張將軍身周黑暗的林中，便漸漸出現許多雙閃爍著幽光的眼睛。但他還是不慌張。從腰間將腰刀抽出了，擱在手邊。又拔出匕首，自腰間解下水囊和飯袋。壹邊警惕地觀瞧四周動向，壹邊慢慢吃喝起來。
　　林中的許多雙可怕的眼睛，有些是屬於野獸的。另壹些，則是屬於妖魔的。
　　但……整整壹夜的功夫，竟沒有任何壹個妖魔來襲擾他。這張正忠便曉得，無論睚眥究竟因為什麽緣故將他留在這裏過夜，必然還存了這樣壹個心思——他此前說通天君座下的兵將不聽調遣……他便要自己在今夜看看，那些妖兵妖將到底如何。
　　於是他曉得，這位通天君在妖魔當中的威勢的確極盛。哪怕壹句話都沒有吩咐——但只要沒有明令眾妖將自己殺掉，他們便壹個都不敢動。
　　如此，壹整夜過去了。
　　當第二天睚眥再壹次出現在張將軍面前的時候，這位老將軍已遍體鱗傷，面目幾乎被血汙遮蓋。而他的身邊，那塊大青石周圍則橫七豎八地躺了十五具野狼的屍體，更有壹頭色彩斑斕的吊睛猛虎！
　　睚眥挑了挑眉，看起來心情並不壞。繞著老將軍走了壹遭，才道：“原來妳也是有幾分本領的。那麽，今天有什麽話對本君說？”
　　張將軍便長出壹口氣，抹壹把臉，重新落回到青石上坐了。並不抱怨自己身上的傷，也不提昨夜猛獸來襲的事，只仿佛是兩人前壹刻還在談話，如今又重接上壹般、沒有半分猶豫地直入正題：“今日，我是要告訴通天君破解黑塔的辦法。通天君得此計，便足以沖垮玄門的第壹道防線。此後——通天君還想要求敗局、或者打算更進壹步，就是您自己的選擇了。”
　　睚眥點頭：“妳說。”
　　張將軍便微微壹笑：“要破這黑塔紅珠，說很難，也不很難。難是對天下其他的妖魔、修士而言。不難，則是對龍族而言。如今業國境內齊聚九位龍子，能活動自如的便有八位。這八位統領天下水系七分——若說起行雲布雨來，便是聖人也遠比不上。”
　　“我所說的計謀便是——風雨。以及風雨，破去黑塔之上的紅珠。”
　　睚眥微微壹楞：“風雨？”
　　“正是。”張正忠沈聲道，“諸位龍王合力行雲布雨，那紅珠的威力便要大減——妳們座下的妖兵妖將便可正面沖擊過去。在大風雨中高階的玄門修士也必受影響，何況是那些不能飛天的呢。再將突襲的時間選在夜裏——那時人的視力最弱，妖魔卻有天然優勢。此消彼長，攻其不意，必可馬到功成！”
　　睚眥楞了好壹會兒，才笑起來：“風雨？妳叫本君——去用風和雨，對付玄門至寶？！”
　　他說了這話臉色立即陰沈下來：“再給妳壹次機會。倘若再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立即撕了妳！”
　　玄境的大妖要發怒，張將軍卻半點都不怕。他只看著睚眥，沈聲道：“這並不是玩笑話，的確是風雨。”
　　“尋常的風雨，對付尋常的玄門寶物，自然是笑話。但如今，乃是由八位龍子合力興雲布雨——僅限在黑塔附近方圓壹二百裏內。那風雲愈密愈兇，效果就愈好。等空中的雨霧濃重到了壹定程度，在這樣大的範圍之上，黑塔紅珠的致命玄光威力將被大大削弱——甚至不足從前的十分之壹！”
　　他雖說得鄭重誠懇，但睚眥的臉色還是極不好看。
　　張將軍便低嘆壹口：“通天君自是見過水晶的了。那麽通天君可曾隔著水晶曬過太陽麽？”
　　說了這話將手探入懷中，十分小心地取出壹物來。
　　正是壹片巴掌大小的，磨得平平的水晶。他起了身，慢慢走到睚眥身前，將水晶舉起：“容我大膽，請通天君試壹試看——將手置於這水晶之後、再置於水晶之前，瞧壹瞧是不是……在水晶之後更涼爽？”
　　此刻乃是秋日的清晨，本就寒意逼人，哪有什麽“涼”和“更涼”之分。
　　但妖魔的五感都比尋常人敏銳許多——睚眥盯著他瞧了好壹會兒，才慢慢將手探過去、擱了壹會兒。再放到上面去、擱壹會兒。
　　然後皺眉，看張正忠。
　　這位張將軍便將水晶收起，認真地說：“通天君已經感覺到了。這水晶，削減了陽光中的熱量。風雨對於紅珠迫散出的玄光亦同。等世所罕見的、足夠濃密的漫天風雨大霧將眾多妖兵妖將都遮掩了——那紅珠便形同廢物了。”
　　“此事，連專司行雲布雨的通天君都不曉得，玄門眾人又哪有條件去曉得？他們也只會認為風雨於此無礙——壹旦被我們突襲，豈有不敗之理！”
　　睚眥便沈默了好壹會兒，似是開始細細思量此事了。
　　過壹刻鐘，忽然翻身重回地穴，壹句話都沒有留。
　　張將軍便重新坐回到青石上，開始耐心地等——
　　直到……又過壹天之後。
　　睚眥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壹把拎住他的衣領，便將他也帶入地穴中。
　　“再給本君好好說說，妳們那木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