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杳杳歸處

　　面如金紙，臉頰深陷。原本是個美好艷麗的女子，如今卻憔悴得像遭了風吹雨打的殘花敗柳。
　　但還有知覺——站在李雲心的面前搖搖晃晃、瞇著眼盯著他瞧了壹會兒才看清他的模樣。然後再楞壹會兒——像個頭腦混沌的老者——才張了張嘴：“啊……李郎……”
　　說了這句話便站不穩。身子壹軟，要倒在他懷裏。
　　她這倒，倒不是別的女子裝模作樣。而看著……是的確要不成了。
　　此前李雲心在睚眥宮中見她的時候，神智便被龍魂侵蝕得不清不楚了。到如今再過這些天，看起來更不妙。他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抱，但到底往旁邊閃了壹閃，只將她扶住了。
　　扶住了，又把著肩膀送去白雲心懷裏：“妳照看她。我還有事沒做完。”
　　白雲心瞪他：“妳當我是——”
　　“當初是妳擄走的麽。”李雲心壹邊看著蘇生、壹邊慢慢走動，壹邊對白雲心說，“再說這麽多年妳壹直在取蛟肉，難道和她不熟麽？妳既然擄走了，做事就要有頭有尾麽。”
　　白雲心聽了他這話又叫起來：“李雲心！妳……”
　　說了這話又看紅娘子：“這小魚精要死了！妳這麽壹走，可就再見不到她了！”
　　李雲心皺了皺眉，看壹眼紅娘子：“我待在這裏她也要死。我去拿了什麽寶貝丹藥，也許倒能救她壹命。”
　　白雲心還要說話。但那紅娘子許是回光返照，竟又短暫地恢復了神智，正聽到李雲心的這些話。便在白雲心懷中道：“李郎……妳去吧。我曉得妳還有大事要做的。只可惜……唉……”
　　她說了這麽幾句，便又發了壹陣楞，似乎是頭腦中有壹層紗幔飄忽不定，只肯給她有限的時間同她眼前這日思夜想的人說說話。
　　換做了旁人見她這模樣，或許心壹軟，便陪她說說了。
　　可偏是李雲心。
　　在許多人眼中這李雲心心裏也沒什麽情感，壹切都要拿來用的。但如今的劉公贊或許會有不同的看法。且……倘若如今劉公贊看到這壹幕，大概還會搖搖頭——
　　他這心哥兒，正如他自己所說，壹貫不喜歡同人說什麽心裏事。哪怕……如今真覺得有壹絲憐惜這紅娘子了、有壹絲若有若無的情感了……
　　卻也正是會叫他更加避得遠些。
　　因為這種情感總會令他下意識地驚慌，他似乎仍沒有學會，怎麽去拿捏、掌控它。或許便是因此，壹個看不見、摸不到、只存在於歷史和線索中的畫聖才可以成為他的某種情感寄托吧。
　　因為那樣子的人，是他用不著去真切地面對的。
　　於是李雲心只含混地嗯了壹聲。卻見這紅娘子慢慢又緩過神，繼續接著剛才的話，低聲道：“唉……可惜……我君父，最後見我的時候同我說……或許我日後能幫壹幫妳。哪裏曉得如今只成了累贅。真要說能幫妳的……李郎——”
　　她轉臉往蘇生那裏看壹眼，虛弱無力地擡手指壹指他手中的誅妖幡：“那幡……鎮我身上的龍魂，已被撐得氣機遲滯了。我猜……眼下也沒什麽用處了。妳要小心……早些回——”
　　聽她說到此處，蘇生下意識地往掌中的誅妖幡上看壹眼。便也是在這壹眼的時候李雲心暴起發難，向他猛撲過去！
　　剎那之間，兩人便轟到了壹處去——
　　蘇生本是要困住李雲心。而李雲心也本是要追上他。如今二人同處這禁制當中，算是正經的“短兵相接”。可偏這二人的心思，卻都不是要置對方於死地。
　　李雲心想要從他口中得到破解那三殿禁制的法子。蘇生與他更沒什麽大仇怨、倒是有交情。雖說如今這李雲心“冥頑不靈”、“壹意孤行”，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不好下殺手的。至少——他是個可以在這禁制當中、使用些神通的龍子。倘若當真以死相拼，真不曉得最後誰才是贏家。
　　因此又在三息之後，這籠罩了廣場的巨大禁制忽然消散——蘇生解開了它、抽身避開李雲心的攻勢，折身再往東邊去，似是去找另壹處禁制了。
　　李雲心自然銜尾直追——於是這二人所過之處，再揚起大片大片的煙塵，仿佛是有壹頭發怒的巨獸在這浮空山群殿當中狂奔、當真是不曉得毀掉了多少奇異的景觀、珍貴的寶物！
　　二人來時如壹陣狂風。略做短暫的停留，去時也如壹陣狂風。
　　白雲心便盯著二人去處瞧了壹會兒，又低頭看自己懷中的紅娘子——魚精此刻身子已經完全軟了，全靠白雲心抓著她。
　　鶴妖便嘆壹口氣，慢慢偏腿坐到地上、叫紅娘子枕著自己腿躺下了。
　　而後盯著她的臉左看右看壹會兒，道：“妳真是，蠢。”
　　“但也不怪妳。誰叫妳是個陰魂重修的呢。”她說了這話，又咬咬牙，“也別怪我擄妳走。那時候妳那洞庭……妳那君父也不在了，又有壹幹妖魔、玄門的人虎視眈眈。妳留在那裏處境可不妙。我帶妳走了，倒也是為妳好。”
　　但紅娘子只瞪眼瞧著她，也不曉得是聽到了沒力氣說話，還是壓根就聽不到。
　　白雲心又沈默壹氣，才道：“唉。用人的話說，妳也是命苦。”
　　“妳那君父，拿妳全當個玩物。我都不曉得他當初為什麽生了妳來。說到這裏，我那義父……哼。可我那義父好歹比妳這君父要好——將龍魂煉在妳身上！是當妳做什麽呢？這些年我從妳這裏取蛟肉，雖說交情也不算深，可知道這種事，我心裏也是不平的！”
　　紅娘子張了張嘴，不曉得說了些什麽。
　　但白雲心並沒有試著去細細聽。她如今同紅娘子說話，瞧著像是世俗間的姐妹抱怨閑聊。但她可不是什麽凡間女子，而是壹個不舒心就要屠滅滿城的妖魔。如今與紅娘子說這些，就只是因為她“想要說”，卻不是主要為了紅娘子抱不平、安慰她。
　　這與世俗間的人，可是有著微妙卻巨大的差別的。
　　因而既沒有聽清，也就不費心去聽。只摸了摸紅娘子的臉，繼續道：“說妳蠢，唉，妳是蠢還是癡呢。妳對那李雲心念念不忘，可瞧瞧他剛才呢？要走的時候可是瞧都沒瞧妳壹眼——小魚兒，妳說他知不知道，他再回來的時候，瞧見的就只是屍首了？”
　　紅娘子隔了好壹會兒才又張張嘴，發出些無意義的音節。
　　但白雲心並不能聽得清她在說什麽。她如此又憐惜哀嘆了壹會兒，才道：“也罷了。李雲心不管妳，我來試壹試吧。”
　　說了這話，便要起身，將這魚精扶起來。
　　可楞了楞。
　　因為意識到……枕在她腿上的這紅娘子，竟然已經不知在何時死掉了。
　　生機全無，氣息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