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二章

　　兩天之後的壹個晚間，乞兒終於找到那個自稱李雲心的人。
　　此人正坐在城北木南居的壹家分店裏喝酒。
　　街上掌了燈火，有年輕的男女。李雲心捏著壹只小酒盅放在唇邊蹭，懶洋洋地看街上的行人。偶爾嗅到街邊小點心的香氣，便拋給小二幾角銀子、要他去買來吃。
　　不壹會面前的桌上就擺滿了林林種種的吃食，看起來豐盛極了。
　　但他卻不吃，只啜飲淡酒，似是在等人。
　　乞兒便旁若無人地走過去，大大咧咧地坐在李雲心面前，抓起桌上的東西便吃。店裏夥計見這情景忙走過來要趕他，李雲心卻微笑著擺擺手：“這是壹位友人。無妨。”
　　乞兒看了他壹眼，繼續大吃大嚼。待他吃飽了，才打壹個飽嗝、細細盯著李雲心看：“妳這妖魔倒有趣。”
　　李雲心微微壹楞，皺眉：“嗯？”
　　見他這樣子，乞兒便略有些得意，又道：“妳知道我這幾日在找妳，所以故意暴露行蹤，好讓我找得到妳。如今又在這裏等我——我來了，有話快說吧。”
　　李雲心又楞，慢慢將唇邊的酒盅放下了：“我不曉得妳這人在說什麽。後會有期吧。”
　　說完，站起身便要走。那乞兒也不攔他，冷笑壹聲：“妳這樣走了，回去怎麽對妳家白小姐交代？”
　　李雲心的身形便定住了。
　　聽見乞兒又笑：“妳之前在街上演壹出戲給我們看，以為我們看不透麽？妳說妳是神龍教徒，但要我來說……妳倒是那神龍教的敵手，對不對？”
　　李雲心到此刻似乎已經有點不怕開水燙的意思。轉頭瞧瞧這乞兒，索性重坐回到桌前，壹撇嘴：“哦？此話怎講？”
　　乞兒便得意洋洋地將先前月昀子與他說的第二層，講了出來。
　　講出來之後，李雲心果然壹挑眉毛：“啊呀，竟被妳看穿了！”
　　壹切都如那月昀子所料——甚至此時說出來的話也驚人相似。
　　乞兒淡然壹笑，並不搭話。李雲心便也笑：“既如此，我也不隱瞞了——我的來歷身份，想必您已經猜到了。之所以做這麽壹出戲來試探……只是想看看閣下是不是壹個值得結交的聰明人。”
　　“我家主人有壹件不得不要的寶貝在那人手中。而這寶貝……同妳們實則也脫不開關系。不過我家主人並不願多生事端，只想取了那寶貝，盡快回……唔，這壹點您也應當是清楚的。”
　　“因此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可以做朋友。”
　　乞兒聽了，也壹笑：“做朋友？妳家主人殺了道統的淩空仙子，怎麽做朋友？”
　　李雲心沈默壹會兒，為自己倒壹杯酒飲盡了，斜眼笑著看乞兒：“何必裝傻呢？妳我都知道，那淩空仙子未死。至於因何未死、現在很在何處，就不用我說了吧？”
　　“眼下我家主人要那物件，妳們想要淩空仙子——哦，還想要原本在那龍子手中的通明玉簡，那麽我們各取所需，斬殺了那洞庭君，豈不美哉？”
　　乞兒瞇起眼：“哦。妳竟知道通明玉簡。”
　　李雲心只偏偏頭，不說話。
　　他這做派，乞兒已經信了八九分了。
　　因為沒人可能再知道這樣多的辛秘——羽衣、通明玉簡、未死的劉淩。
　　於是就在這樣的壹個夜晚、兩個各自心懷鬼胎的人，達成某種表面上看起來牢不可破的互信關系。
　　乞兒接了通明玉簡這話，李雲心便笑：“豈止知道。我還知道，貴方為了找那玉簡，很是殺了壹些人。只不過——”
　　他指指自己：“被‘我’逃脫了。”
　　乞兒雖說性情乖戾，卻並不蠢。稍稍壹楞之後看著李雲心陰陰地笑起來：“妳倒是說與我聽，為何扮成這副模樣？噫，那李雲心竟然生得這樣漂亮——可惜我那時竟沒有見過他。”
　　李雲心楞了壹會兒。
　　但這壹次……
　　是貨真價實的楞。
　　頭腦中警兆大作——是這個人！！
　　在雷暴那夜，令他父母忽然失蹤的那個人！
　　啊……他在心裏，長而輕地出了壹口氣。
　　終於找到妳了啊，朋友。
　　壹個殺掉他父母的神秘人始終不出現，他便覺得對方始終躲藏在陰影裏。而今……竟然自己送到了他面前！
　　在這麽壹楞之後，李雲心將唇邊的酒盞放下了。
　　“我家主人啊，喜歡那李雲心——哦，是喜歡他的味道。”李雲心溫和地笑起來。雙臂貼著雙肋、兩手交疊在壹起，規規矩矩地坐著，“他也很可憐呀，父母據說……嗯，他說，是被人暗算了。說他父母原本好厲害，但被壹個小人偷襲殞命。然後聽了這事更覺得他有趣——可惜後來他死了，便叫我化作他的模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便在看這乞兒的反應。
　　就見他起先得意洋洋，聽到“被小人偷襲”又皺起眉，欲言又止。等發現李雲心只說了這壹句，便轉去說他家主人的事情，登時更不痛快了——
　　李雲心知道這家夥十分期待他再提壹提那壹夜的事情，至少再多說幾句，他便好為自己開口辯解——只因那壹句“被小人偷襲”就立即辯白會顯得急躁，可不是什麽高人做派。
　　可他就不說。
　　而是又東拉西扯了些沒什麽意義的話，只讓那乞兒更不痛快。
　　譬如誇贊那李雲心忠厚老實、帥氣逼人、聰明瀟灑、玉樹臨風。
　　然後再勸那乞兒飲了幾杯酒。
　　此時是晚間，桌上有油燈。李雲心便邊說，邊用左手托著下巴，右手去撥拉那油燈，弄得火光壹晃壹晃……仿佛暗合某種規律。
　　這光火、明暗、油燈在桌面上滑動的聲音、他說話的語氣節奏、他的眼神和動作——
　　最終令心中本就煩躁不甘的乞兒變得更加煩躁起來。
　　然後李雲心笑，微微搖頭：“……我家小姐便說，實則那夜殺了他父母的人，應該也是有大本領的——”
　　這樣壹句話落在乞兒耳中，他心裏的煩躁仿佛在這壹瞬間，統統被壓下去了——這小丫鬟懂個屁！
　　——還是大妖白雲心有些見識！
　　這樣的短暫愉悅感忽然自心中生出來，他的心情也因為突如其來的短暫解脫而變得分外舒暢。心中藏的那許許多多不知倒底要不要說的話，也終於被那“有大本領”四個字統統勾了出來。
　　因而，嘿嘿壹笑：“放屁！我告訴妳，那李雲心的父母，便是我殺的！堂堂正正地決勝千裏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