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3章 毒藥

　　放眼望去，孟明恕已經找不到朋友，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他也背叛了所有人，就像壹條饑腸轆轆的流流狗，他匍匐在第壹個招手的人面前，即使這個人剛剛戲弄過他，笑容背後暗藏歹意。
　　中原人龐靖是陰謀的始作俑者，孟明恕真想揪住對方的衣服，質問壹聲：“我與妳無怨無仇，為什麽要陷害我？”
　　他不敢，當墨出回城占據督城官府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反而靈光壹閃，當眾邀請仇人入住自己的家，龐靖同意的時候，他還得諂媚地感激涕零。
　　中原太強大了，仿佛橫亙在北邊的天山，無論它做過多少惡事，誰也沒辦法向它尋仇，孟明恕的怨恨繞過龐靖，但舍不得落在自己身上，只好全都轉嫁給蕭鳳釵。
　　他越想越有道理，中原人制定了計劃，呂奇英上門勸說，但他之所以上當受騙，全是因為信任蕭鳳釵，他愛那個女人，這些年付出的代價足夠娶壹位小國公主，得到的回報卻是利用與背叛。
　　無恥！孟明恕憤怒得渾身發顫，放下書信，對來者說道：“好，告訴妳家主人，我會準時赴約。”
　　呂奇英的信，客氣地邀請他商談壹些事情，暗示還有其他人參加，那自然是蕭鳳釵。
　　孟明恕剛剛吃過大虧，所以保存了壹線理智，拿著信去見龐靖，詢問他的意見，旁敲側擊中原人與蕭鳳釵的關系。
　　龐靖笑了兩聲，他現在的心事根本不在這些小人物身上，隨口回道：“她是龍王的人，與我無關。”
　　孟明恕將這句話視為允許，當晚前往留人巷赴約，只帶兩名隨從，心意決絕，進入護軍府的地盤時竟然沒感到害怕。
　　戀蝶算是留人巷的名妓，正值年輕貌美的階段，向嫖客撒嬌耍賴時頗有自然天真的壹面，因此屢屢成功。
　　孟二公子是這裏的熟客，再次登門，令戀蝶既欣喜又惱怒，拽著他的衣袖，先演壹套拿手的耍賴戲，又是掐又是擰，都沒用勁兒，嘴裏說著“妳走妳走”，雙手卻扯得緊緊的。
　　孟明恕驚訝於戀蝶的變化，去年的她還是壹副稍顯稚嫩的嬌蠻可愛樣，越鬧騰越能激起自己的欲望，現在的她卻開始露出貪婪女人令人厭惡的壹面，技巧沒變，甚至更加純熟，變的是相貌，戀蝶正在迅速成熟，再不改改套路，只怕在留人巷混不了多久了。
　　大多數人的美如同鮮花，短暫開放即歸雕謝，孟明恕心中感慨，立刻想到了蕭鳳釵，只有這個女人，盛開不敗，是壹個奇跡。
　　孟明恕心痛如絞，冷淡地推開戀蝶，“呂奇英呢？到了沒有？”
　　樓上傳來呂奇英的聲音，“喲，孟二公子到啦，快請上來。”
　　戀蝶的房間裏迷漫著令人窒息的香氣，爐火旺盛，滿桌的酒饌已經擺好，呂奇英大咧咧地坐在主位，笑著說：“孟二公子，咱們先好好喝幾杯，然後再說說妳打算怎麽感謝我。”
　　“感謝妳？”孟明恕冷笑壹聲，“妳先告訴我這回是在替誰說話吧，中原人？龍王？金鵬堡？蕭鳳釵？妳總得有個主人，要不然像妳這樣的雜種狗，怎麽敢出來叫喚？”
　　用不著多少聰明，戀蝶也能看出形勢不對頭，於是親昵地靠在孟明恕身上，膩膩地叫了壹聲“二哥”，二哥壹點也不領情，生硬地說：“出去。”
　　戀蝶楞住了，她還不習慣在男人面前受到冷遇，壹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呂奇英仍然笑呵呵的，舉著酒杯對戀蝶說：“暫時沒妳的事，出去吧。”
　　戀蝶跺跺腳，惱怒地走出房間，“家產都敗光了，還裝什麽……”
　　“既然來了，孟二公子還是坐下吧。”呂奇英指著左手的位置。
　　“蕭鳳釵呢？她在哪？”
　　“不急，蕭夫人待會就到，咱們先聊。”
　　“我跟妳沒什麽可聊的。”孟明恕怒氣沖沖地說，走到桌前，拿起酒壺，倒轉過來，酒撒了壹桌子，“龍王讓妳來殺我？估計妳沒這個膽子，說吧，酒裏有毒，還是菜裏有毒？”
　　呂奇英沒有直接回答，手中酒杯送到嘴邊，壹飲而盡，拿起筷子揀了壹塊魚，細嚼慢咽，“孟二公子很怕龍王殺妳嗎？”
　　“嘿，妳應該更怕，龍王不會放過妳和那個賤人的。”
　　“我這不是好好的？連毒酒毒菜都不怕。”
　　“那是龍王要最後利用妳們壹次，我聽說了，妳跟蕭鳳釵這兩天忙著替龍王還債，花了不少錢吧？還能堅持多久？”
　　“還好，夠用，要債的人沒想象得那麽多，月底就是城主比武，大家相信龍王很快就會成為璧玉城的主人，討好他還來不及，沒讓我跟鳳釵太破費。”
　　“鳳釵”兩字壹從呂奇英嘴裏出來，孟明恕立刻覺得壹股熱血直沖腦門，雙拳重重砸在桌上，“妳也配叫她的名字？”
　　呂奇英舉起斷了壹指的手掌，對它的醜陋模樣似乎極為欣賞，“不只是嘴，連這只手，都配得上她，壹個妓女而已，孟二公子……”
　　孟明恕的怒火頃刻間從蕭鳳釵轉到呂奇英，繞行半圈，準備給老家夥壹點教訓。
　　呂奇英眼看著孟二走過來，“睡過蕭鳳釵的人成百上千，妳殺得過來？”
　　孟明恕已經握緊拳頭，卻沒有動手，喃喃道：“婊子就是婊子，無情無義，見錢眼開。”
　　呂奇英深有同感地嘆了口氣，“可男人就是不醒悟，前仆後繼地往陷阱裏跳，非得遍體鱗傷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孟明恕疑惑地看著呂奇英，想不到自己會跟壹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同病相憐，“妳也是……”
　　“我也是。”呂奇英說，臉上的悲憤不比孟明恕少，“被壹個婊子騙了，替她奔走，為她做事，最後想要逃跑的時候，她卻把我出賣了。”
　　孟明恕頹然坐下，臉上青紅不定，“沒錯，咱們都被騙了，蕭鳳釵才是壹切的根源，中原人怎麽沒把她接走？”
　　這句話孟明恕壹直藏在心裏，可沒敢直接問龐靖。
　　“為什麽？因為中原人喜歡帶把兒的。”
　　孟明恕驚愕地擡起頭，以為呂奇英在開玩笑，突然間眼前壹亮，“妳是說……我早該看出來的，璧玉城裏這種人不少，我真笨……所以，蕭鳳釵也被騙了。”
　　“嗯，但她活該。”
　　“哈哈，活該！”孟明恕大笑兩聲，沈下臉，“妳找我來到底有何用意？”
　　“報仇。”
　　“報仇？”
　　呂奇英從懷裏掏出壹只小紙包，托在手心裏，“從曉月堂弄來的毒藥，三個時辰之後發作，本來應該倒在妳的酒杯裏，可我更願意讓蕭鳳釵吃了它。”
　　這果然是陷阱，想到蕭鳳釵的絕情，孟明恕怒火中燒，強行忍住，“殺了蕭鳳釵，妳還想活嗎？龍王不會第二次放過妳。”
　　“妳已經說過了，龍王根本不會放過我，等形勢穩定，他必然殺我，所以我要投奔妳。”
　　“我自保尚難，何況保妳？”
　　“璧玉城不安全，就算城主之位落到別人手中，龍王還是有本事殺死妳我，咱們只能逃亡，逃到中原，讓龍王鞭長莫及，妳手裏還有孟家的壹半財產，中原肯定歡迎妳。”
　　壹半財產，孟明恕很少去想老宅府庫裏的東西，那些金子到底歸誰他可沒有把握，“她什麽時候到？”
　　“快了。”
　　孟明恕壹把奪過毒藥，“為什麽不要立刻見效的毒藥？”
　　“蕭鳳釵想讓妳死在戀蝶床上，好栽贓給她。”
　　孟明恕哼壹聲，體會到什麽叫最毒婦人心。
　　呂奇英到門口重新叫來戀蝶，讓她重新整治酒饌，戀蝶沒好氣地拒絕，聲稱自己不是丫環，嘮嘮叨叨，兩名真正的丫環倒是行動迅速，很快將桌面收拾幹凈，又從外面叫來幾樣新菜。
　　半個時辰之後蕭鳳釵到了，身穿男裝，披著鬥篷，只帶著壹名隨從，戀蝶沒認出這是自己的老對手，發現男人越來越多，不由得抱怨連天，直到呂奇英又掏出銀子，她才閉上嘴，老老實實地待在樓下。
　　脫掉鬥篷，即使是男裝的蕭鳳釵也顯得楚楚動人，孟明恕壹度心生不忍，說到底，他們都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何苦互相殘害呢？這個念頭只存在極短的時間，當蕭鳳釵淚眼婆娑地叫出“二哥”兩個字時，孟明恕重新下定報仇的決心，這個婊子要騙自己喝下毒酒，裝得越可憐心事越歹毒。
　　呂奇英識趣地退到門口，“妳們先聊，有事叫我。”
　　房門關閉，蕭鳳釵柔聲說道：“二哥，我真的不知道中原人的陰謀，他連我壹塊騙啦。”
　　“我明白……”孟明恕很想多演壹會，可心情激蕩，再難保持鎮定，將手中的小紙包放在桌面上，“妳認得它？”
　　蕭鳳釵臉色壹變，“這是什麽？”
　　“呂奇英說這是毒藥，妳要用來毒死我。”
　　“他胡說……”
　　“沒錯，他是胡說，這根本不是毒藥，而是解藥，酒本身就有毒，他假意投靠我，是想讓我覺得安全，老老實實喝下毒酒，而我給妳的卻是解藥，這就是妳們的計劃吧？他下樓做什麽？給戀蝶和我的隨從喝毒藥？嘿，騙了我壹次，還想再騙我第二次嗎？”
　　蕭鳳釵盯著孟明恕，沒有說話，她得先摸清這個男人的心事，才能做出反應。
　　孟明恕笑了，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壹步走到蕭鳳釵身後，左臂勒住她的脖子，右手掏出匕首，抵在她的心口，“我的計劃很簡單，直接殺死妳。”
　　蕭鳳釵反而鎮定下來，“這裏是龍王的地盤，殺了我妳走不出留人巷，妳還有孟家的壹半財產，舍得丟掉嗎？”
　　孟明恕左手輕輕上移，捂住蕭鳳釵的嘴，低聲在她耳邊說：“妳以為我不知道嗎？老宅裏的金子都是假的，真金藏在督城官府邸，我是永遠要不回來啦。我早就想死，可我太愛妳了，受不了獨自下地獄，我得帶著妳，帶著我的鳳釵，永不分離……”
　　蕭鳳釵心中第壹次產生惶恐，她猜不透這個男人的心事，就像正常人看不清瘋狂。
　　她掙紮，想要大叫，匕首毫不留情地刺進心房。
　　孟明恕抱著她，直到體溫漸漸消失。
　　“呂奇英。”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