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9章 堂主

　　鐵玲瓏有壹個夢想，希望自己能成為像龍王那樣的刀客。
　　龍王配著劍，刀法中頗多擊刺動作，她卻只喜歡刀，喜歡那多出來的寥寥壹兩斤重量。
　　她永遠無法忘掉第壹次見面時的場景：龍王壹個人獨鬥十幾名強盜，帶著他們繞圈，每次轉身必殺壹人，簡單，直接，從容不迫的冷酷無情。
　　她的刀法已經很好了，離龍王還差得太遠，她可以冷酷，也可以從容，就是沒辦法同時做到這兩者。
　　當荷女出現，替代她與初南屏成為龍王的貼身護衛時，鐵玲瓏恍然大悟，自己缺少的是殺手訓練，龍王從來沒強迫過她練功，甚至沒有督促過她，壹切全憑自覺自願。
　　鐵玲瓏被龍王驅逐，接受荷女的邀請，帶著個地址，穿越沙漠，進入城鎮，拿到另壹個地址，兜來繞去，憑著禦眾師的命令，她終於順利抵達另壹片沙漠中的曉月堂本舵。
　　沒有熱情的歡迎儀式，壹名枯瘦的中年婦人驗證鐵玲瓏的身份之後，說的第壹句話就是：“扔掉妳的刀。”
　　“為什麽？”鐵玲瓏緊緊握住刀柄，這三個字也是她在曉月堂頭半年最常說的壹句話。
　　“不為什麽。”枯瘦婦人——弟子們都叫她傳功師——從來不做解釋。
　　鐵玲瓏拒絕交刀，於是，進入曉月堂本舵的第壹天，她打了壹架，可惜為時短暫，刀剛出鞘，人就暈了過去。
　　醒來以後，她聽到了傳功師的口頭禪，“這要是在從前……”
　　正是從傳功每天數次的抱怨中，鐵玲瓏得以了解曉月堂的變化。
　　從前，曉月堂極少招納八歲以上的弟子，大多數人還是嬰兒時就被抱到這裏，喝的羊奶裏都要摻著鮮血，稍微長大壹點，她們就要參與殺戮，從動物慢慢過度到人，不是為了練習技巧，而是養成對生命極端輕視的態度。
　　那些拒絕殺戮，以及無法坦然面對血腥與惡臭的孩子，是失敗品，將淪為別人的練功對象。
　　現在，曉月堂不再搶奪別人的嬰兒，半路出家的弟子比比皆是，個別人的年齡甚至比傳功師還要大，她們有壹個共同特點：心中充滿怨氣與仇恨。
　　這些女人，不是被父母拋棄就是在夫家遭受虐待，或是被男人汙辱反遭世人唾罵，走投無路時被曉月堂收留，但從不替她們報仇。
　　壹兩個月以後，大多數女人心中的仇恨會得到緩解，失去強烈的復仇欲望，寧願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環境裏，她們也是失敗品，走出曉月堂的庇護所，立刻成為某位初級弟子的練功對象。
　　從前，曉月堂弟子的學習內容依次為秘術、迷藥與武功，現在則是武功、秘術與迷藥。
　　曉月堂的武功裏沒有刀法，她們先學匕首，後學鋼刺，再學指法，目標就是在身無寸鐵的情況下也能迅速地壹招斃敵。
　　鐵玲瓏可以接受這種改變，而且練得比別人都快，就連對現狀非常不滿的傳功師，偶爾也會邊搖頭邊說，“這要是在從前，妳就會被送到大荒門。”
　　大荒門曾經是曉月堂的外圍組織，更擅長武功而不是秘術。
　　三個月之後，傳功師開始進行殺戮訓練，方法跟曉月堂的“從前”差不多，只是沒那麽頻繁。
　　曉月堂養著不少“人靶子”，絕大多數是男人，或硬搶或拐騙，成為待宰的牛羊，他的失蹤通常被歸因於妖魔鬼怪。
　　鐵玲瓏做不到，她問了許多“為什麽”，卻壹句回答也沒有得到。
　　她拒絕殺人，傳功師也不強迫。
　　三天之後，壹名年紀與她相仿的弟子悄悄告訴她，“妳不殺人，她們就要殺妳，這是規矩。”
　　曉月堂的弟子們很少交流，大家都跟陌生人壹樣，即使同吃同住，也視對方為空氣，壹句提醒，已經是她們最為友善的表示。
　　鐵玲瓏吃了壹驚，卻還是沒辦法濫殺無辜。
　　又過了兩天，傳功師把她單獨叫來，破天荒地進行了壹次解釋，“因為妳是禦眾師推薦來的，因為妳的武功很好，我才對妳說這些話：殺戮不只是武功，還是壹種習慣，如果妳心裏總存著該殺與不該殺的區別，出手就會慢壹點，這壹點會要了妳的命。女人是弱者，在學武的道路上很難超過男人，妳想成為第壹流的殺手，就必須在細節上領先壹步。選擇吧，要麽去殺了那間屋子裏的靴子，要麽現在就受死，我不想浪費時間。”
　　鐵玲瓏對秘術與迷藥已經有了防範，但她這回沒有抗拒，她想起初次見面時龍王的那句話，“殺人很簡單，妳手裏有刀，砍過去就是了。”
　　這是龍王與荷女總是從容不迫的原因，他們兩個突破了那層障礙，從來不想該殺與不該殺的區別。
　　鐵玲瓏加入殺戮訓練，心中的厭惡卻無法去除，她學會了掩飾，開始神色冷漠，對所有人都充滿警惕。
　　下壹階段的訓練是金鵬堡式的：弟子們被送到壹座地勢復雜的山谷裏，互相殘殺，拎著兩顆頭顱的人才能走出來。
　　不少人完成目標，卻還是沒能走出來。
　　鐵玲瓏活下來了，越來越像壹名殺手，偶爾寂靜無人，確認周圍絕無監視之後，她會稍微放松警惕，覺得自己的忍耐快要到頭了，與此同時，心裏對龍王與荷女充滿同情。
　　壹年零幾個月之後，鐵玲瓏遇上真正的考驗。
　　“身體是女人的武器，更是女殺手的絕技，妳們要學會熟練地使用它，讓男人沈醉其中，自己必須保持清醒，記住，妳們是在殺人，不是造人。”
　　傳功師無意說笑，男靶子又派上用場了。
　　鐵玲瓏殺死了那個與她獨處壹室的男人，沒讓他碰自己壹根手指頭，她才十五六歲，無法接受這種骯臟的訓練，連想都不願意想。
　　傳功師不再解釋，只是冷冷地告訴這名弟子，“壹個月，妳只有壹個月時間。”
　　不到十天，鐵玲瓏決定逃跑，她是唯壹拒絕訓練的弟子，擔心會受到潛移默化，四十幾名女弟子正競相比賽，看誰先從扭捏羞澀過度到歡愉滿足，最後達到無動於衷的程度。
　　曉月堂的防護並不嚴密，鐵玲瓏順利逃出，卻陷入無邊的沙漠之中。
　　她找不到路，卻找到壹個女人。
　　那是她離開曉月堂本舵三天之後，依靠壹年多的訓練，她順著壹條暗流的水源，來到壹邊低矮的灌木林中。
　　她躺在陰地裏小憩，不知不覺睡到了深夜，驟然睜開雙眼，看到壹輪清冷的圓月，月光下站著壹名高大美麗的女子。
　　女子的長發如同瀑布壹般直垂膝蓋，正斜腰用手指細細地梳理。
　　鐵玲瓏受到吸引，半夢半醒地走過去，“妳是誰？仙女嗎？”
　　“我的名字叫無仙，怎麽會是仙女？”
　　“無仙。”鐵玲瓏低聲重復，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個女人竟然沒有半分警惕，好像她的訓練全都白費了，“妳是……堂主？”
　　“從前是。”
　　“現在也是啊？”
　　“我現在是囚徒。”
　　鐵玲瓏茫然不解，向四周看了看，沒有守衛，沒也圍墻，只有壹片多刺低矮的植物，攔不住任何人。
　　韓無仙稍稍提起裙角，露出腳踝，壹根細鐵鏈從中橫穿，然後鉆到沙地裏，估計另壹端固定在重物上。
　　鐵玲瓏對殘忍的接受能力的確提高了，沒有特別心驚，只是疑惑，“荷女……禦眾師知道嗎？”
　　“就是她把我囚禁的啊。”韓無仙的聲音裏充滿母愛的溫柔，鐵玲瓏又走上前壹步。
　　“為什麽？”這是她在曉月堂說得最多的壹句話。
　　“不為什麽。”韓無仙給出標準回答，之後又多加了幾句話，“我希望她成為真正的曉月堂弟子，可她不願意，於是有壹天，大概壹年十個月之前吧，她趁我沒防備的時候突然拔劍刺傷了我，她劍法很好，我擋不住，就成了囚徒。”
　　“可是……她還叫妳堂主。”
　　“荷女很聰明，她怕弟子們不服，就聲稱我在閉關練功，然後以禦眾師的身份掌控整個曉月堂，她改了許多規矩吧？聽說曉月堂什麽樣的弟子都招納了，還允許壹些沒通過考驗的弟子活下來，荷女希望建立自己的勢力，這樣她就不用再打著我的旗號了。”
　　“原來是這樣，這裏就是妳的牢房嗎？我白天好像沒看到有人。”
　　“不，今天是十五，我得出來練功，否則就會入魔而死，荷女可不想讓我死。”
　　“為什麽？”鐵玲瓏又走上前壹步。
　　“她吃了我的凝血定腦丸，必須利用我體內的血液制作解藥，解藥只能留存三到五年，她想活下去，就必須讓我也活下去。”
　　“妳有徹底的解藥，是不是？”
　　“當然，我是唯壹知道這法子的人，就為了這個，許多老弟子也會來救我。”
　　鐵玲瓏點點頭，突然想起壹件事，“荷女……也是不想參加那種……訓練嗎？”
　　韓無仙笑著搖搖頭，長發像流光的黑段壹樣閃動，“她不需要‘那種訓練’，冷漠與縱情，她都是高手，我想這其中壹多半是天生的吧，她只是不想受制於人，很奇怪，她是金鵬堡培養出來的奴才殺手，竟然不想受制於人，我就是在這壹點上犯了錯誤。”
　　“龍王。”
　　“什麽？”韓無仙顯然是第壹次聽到這個名字。
　　鐵玲瓏知道荷女不願受制於人的性格是受到誰的影響，她再次向前邁出壹步，想講述龍王的故事。
　　韓無仙隨意地握住她的肩膀，聲音仍如溺愛子女的母親壹樣溫柔，“小姑娘，妳是曉月堂的失敗品，不如給我練功吧。”
　　“好啊。”鐵玲瓏輕聲回道，腳尖壹挑，埋於地下的鎖鏈騰空飛起。
　　韓無仙啊的壹聲，松開鐵玲瓏，摔倒在地上，長發將整個面孔都遮住了。
　　鐵玲瓏跳到壹邊，“怪不得沒人看著妳，原來妳很壞。”
　　韓無仙撥開長發，露出滿是笑意的美麗面孔，“原來妳是壹個聰明的小姑娘，想學厲害的秘術嗎？我可以教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