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3章 絕境

　　意識到左臂上的劇烈疼痛，上官鴻馬上松開右手，他又不知不覺在臂上摳出幾處流血的傷口。
　　奇怪的是，他曾經那麽害怕受傷，甚至只是想壹想都會不寒而栗，現在卻像上癮壹樣，覺得那股火辣辣的痛感跟美酒壹樣令人迷醉。
　　上官鴻奉鞠王後之命跟蹤上官如，晚了好幾天才到達通天關，結果壹切都晚了，同父異母的妹妹就像是施了魔法，很短時間內就成為小城內外最受矚目的人物之壹，甚至有消息說多敦王子已經迷上了她，為之願意付出壹切代價。
　　上官鴻心裏產生壹種深深的無力感，自己怎麽能鬥得過她？武功、智慧、人緣，哪壹樣都差得太遠，他唯壹的優勢是懷中的壹封信。
　　可是想將這封信送出去卻比想象中困難，鞠王後信使的身份在通天關沒有多少影響力，他像個乞丐似的坐在將軍府門口已經快兩個時辰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守門衛兵卻只丟給他壹個字：“等。”
　　當他終於見到尚遼的時候，信心已經跌至谷底，卻還是得硬著頭皮執行王後給予的任務。
　　王後是他攀附寄生的唯壹樹木，現在還不高大，他得耐心等待，並在她弱小時就表露異乎尋常的忠誠。
　　尚遼表現得很冷淡，從仆人手裏接過信，草草瀏覽壹遍，還給仆人，仆人物歸原主。
　　“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尚遼端起茶杯，好像在對著它說話。
　　上官鴻站在幾步之外，舔舔幹澀的嘴唇，“龍王賦予王後管理龍軍的權力，就是這個意思。”
　　“嗯，嚴格來說，龍軍都在逍遙海，我麾下只有疏勒復國軍，如果王後是想讓我知道這件事，那麽請妳回去告訴她，我知道了。”
　　“不只如此。”上官鴻語聲呆板，覺得自己完全是在做壹件愚蠢的事情，他根本不可能說服右將軍，就算王後親自來也不可能。
　　“哦？”
　　上官鴻看了壹眼屋子裏的幾名奴仆，表示這裏不適宜商談機密，尚遼卻跟沒註意到壹樣，慢慢品茶，等他說下去。
　　“是這樣，王後覺得有些人可能會打著龍王的旗號招搖撞騙，龍軍將領對此應該有所防範。”
　　“直接壹點，我聽不懂女人的啞謎。”尚遼以命令的語氣說。
　　“上……上官如，她是獨步王最寵愛的女兒，雖然父女間有過糾紛，但只要父親壹句話，女兒難道不會回心轉意？她是龍王……”
　　“最信任的人。”尚遼放下茶杯，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意思，“香積之國、火焰駒，恕我直言，任何壹樣都表示龍王對上官教頭充分信任，說服力遠遠強於這封……含糊不清的書信，我不知道王後是怎麽想的，但她的職責與義務是輔佐龍王處理內務，要是讓我提出建議的話，她應該好好經營王宮，早日為龍王生壹名太子。”
　　雖然明知結果會是這樣，上官鴻走出將軍府的時候還是面紅耳赤，他明白鞠王後在龍軍的權力體系中影響甚微，可親身體會這種卑微，還是讓他感到羞辱。
　　任務結束了，他可以回去述說右將軍的無禮，在王後的憎惡名單上再添壹個名字，可強有力的報復行動仍然遙遙無期，他現在懷疑，即使回到逍遙海，王後也沒辦法從鐘衡與獨孤羨手中奪得太多權力。
　　上官鴻失魂落魄地出城，找了壹間賣酒肉的小鋪子，喝著劣酒，嚼著肉幹，嘴中全無滋味，心裏五味翻騰。
　　他恨金鵬堡的勢利、恨上官飛的殘忍、恨上官如的冷傲、恨龍王的漠視、恨尚遼的居高臨下，甚至恨王後的無力和賣酒肉給他的奸商：可憐巴巴的壹點食物，竟然比璧玉城裏還要貴。
　　就連街上的行人也讓他感到怒氣沖天，到處都是戰爭與死亡，幹嘛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非要跑來跑去？西域不是天堂，他想大聲對這些茫然的難民說出真相，這裏是地獄，妳們那點財產不夠壹個月的花銷，然後就是賣兒鬻女，自己也淪為賤奴。
　　滿待盡是蠢笨的生命，有人甚至因為終於來到西域而高興得滿面紅光，上官鴻有壹種當街殺人的沖動。
　　他沒這個膽子，面對不如意的人生和悲慘的世界，他唯壹的應對之道是借著酒勁兒呼呼大睡。
　　兩名少年無賴走過來，輕輕推了幾下，發現他沒有反應，於是壹個搜身壹個牽馬，快速洗劫了陰郁的客人。
　　店鋪掌櫃轉身忙活生意，什麽也不想看見。
　　上官鴻跟掌櫃吵了壹架，不顧壹切地想殺人，這才發現連刀也沒了，掌櫃跟幾名夥計手裏卻握著面板似的剁肉刀。
　　他是金鵬堡主的兒子，身手足以對付幾名普通人，但他還是退卻了。
　　夜色漸臨，上官鴻無處可去，不過睡壹覺的工夫，他就比被他暗中恥笑過的街頭難民更加淒慘。
　　他向城內走去，打算厚著臉皮向將軍府求助，還沒到城門口就轉身離去，告訴自己寧可餓死，也不接受第二次羞辱。
　　事實上，他知道通天關有壹個人肯定會提供幫助，上官如，雖然對同父異母的哥哥從無好感，但不會眼看他衣食無著。
　　那個賤人有著愚蠢的善良，以為這樣就能洗刷她小時候做過的惡事，上官鴻恨恨地想，以更快的速度否決了這條道路。
　　最終，他決定做自己早就該做的事情：殺手與強盜本來就是壹家。
　　獨步王的兒子要當強盜，上官鴻真想大聲宣布這壹決定，讓這個消息傳到金鵬堡。
　　他默默地走向村莊外面的荒野，躲在壹棵樹上。
　　天已經黑了，初秋的寒意隨之降臨，上官鴻打了壹個寒顫。
　　行人稀少，有幾名騎士經過，全是北庭騎兵，上官鴻沒敢下手。
　　壹家老小走來，人影還沒出現，聲音就已傳來：“再走壹會，前面就有東西吃了。”
　　顯然，這家人沒什麽東西值得壹搶。
　　慢慢地，遠處村莊裏的燈火壹壹熄滅，預示著上官鴻強盜生涯的第壹天很可能無功而返。
　　他蜷在樹杈上，準備就這麽過夜。
　　剛剛閉上眼睛，想要做壹個錦衣玉食的美夢，壹陣平緩的蹄聲傳來，上官鴻壹下子抖起精神。
　　借著月光，上官鴻看得很清楚，走近的是兩名女子，壹位騎驢，壹位步行。
　　有經驗的強盜這時會想，深更半夜的，怎麽會有女子敢走出村莊？上官鴻卻只有壹個想法，倒黴了壹整天，幸運總算肯眷顧自己，甚至沒註意到壹個明顯的詭異之處：兩名女子竟然打著傘。
　　上官鴻跳下樹，四肢太久沒有伸展，落地時膝蓋壹軟險些摔倒，他想說幾句狠話，結果只是直楞楞的兩個字，“要錢。”
　　步行女子驚愕地說：“現在的乞丐都是這樣討錢的嗎？”
　　“我不是乞丐，我是……”
　　步行女子收起傘，上官鴻隱約覺得有些眼熟，等到騎驢女子也從傘下露出面容，上官鴻魂飛魄散，轉身逃跑，只跨出壹步就摔在路上，“對、對不起，我、我不、不知道是您。”
　　荷女低頭對韓萱說：“瞧，我就說咱們會遇到熟人。”
　　韓萱跟上官鴻極少接觸，走近後仔細看了壹會才恍然想起來，“妳不是王後身邊的太監嗎？怎麽……變成乞丐了？我家小姐還好吧？”
　　“好，呃，我不知道，我離開石國王宮有壹陣了。”上官鴻看著荷女，他是跟王後壹塊被擄到龍庭的，這個女魔頭應該對此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因此夜色與月光，還是那壹身白衣，上官鴻覺得荷女好像有些變化，變得縹緲不清，好像仙子，又像幽魂。
　　“妳想要多少錢？”荷女問道。
　　“不不，我不要錢，我只求您放我壹條生路。”上官鴻躺在地上沒臉起身。
　　“我沒想殺妳，說什麽放條生路？”
　　上官鴻突然醒悟，“妳知道我在這裏？專門來找我的？”
　　韓萱不客氣地扭轉上官鴻的腦袋，讓他看著自己，“說說我家小姐，妳走的時候她好不好？”
　　“好，很好，大家都喜歡她，就是有時候她會想念妳。”
　　韓萱嘆了口氣，總算滿意，走回荷女身邊。
　　荷女將手中的傘交給韓萱，“我專門出壹趟遠門，可不是來找妳的。”
　　饑餓與絕境讓上官鴻的腦子轉得飛快，他突然改變姿勢，跪在地上，急切地說：“我是奉王後之命來……收拾上官如的，妳也恨她，是不是？其實龍王壹點也不喜歡王後，妳想……”
　　荷女僅僅動了壹個眼神，上官鴻就感到殺氣如潮水般湧來，渾身顫抖不已，他知道自己說錯了，這不是荷女想聽的話，“我恨上官家的所有人，禦眾師，收下我吧，我願意加入曉月堂，為您效犬馬之勞。”
　　“龍王呢，妳恨他嗎？”
　　這是壹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壹句說錯可能再也無法挽回，上官鴻想從荷女臉上尋求壹點暗示，卻壹無所得，他甚至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恨。”他說，“龍王是壹切的根源，是他放縱雙胞胎為非作歹。”
　　荷女沈默壹會，“這麽說，妳想要的並不是錢。”
　　“復仇！”上官鴻高聲叫道，“我要復仇。”
　　“不惜代價？”
　　“不惜代價。”
　　荷女沖韓萱點頭，韓萱從懷裏掏出兩本書，壹手拿著壹本。
　　“壹本是無道神功前七章，王後腦子裏還有後兩章，苦練五年，妳就有機會復仇。”
　　“五年。”上官鴻低聲呢喃，不知道這是長是短。
　　“另壹本是七轉大還功，能夠快速增強內力，但是有隱患。”
　　“木老頭練的就是這門功法。”
　　“沒錯，妳選擇壹樣吧。”
　　上官鴻迷惑不解，“為什麽？妳為什麽……”
　　“我不忍心看到壹顆復仇的種子就這麽無疾而終。”
　　“都要。”上官鴻堅定地說。
　　荷女竟然沒有拒絕，掏出壹只小盒，從裏面拿出壹粒藥丸，“發誓效忠我吧，無論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