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3章 邀請

　　鞠王後坐在窗前發呆，她終於是石國王宮的主人了，心裏卻沒有壹絲喜悅。
　　在她身後，幾名宮女像幽靈壹樣無聲地忙碌著，或者說假裝忙碌著，因為她們正在做的事情根本用不上這麽多人，無非就是鋪好被褥、撒上壹點香末、將小物件反復擺放，從前她只有壹名侍女的時候，也做得很輕松。
　　但她現在是龍王王後與石王的監護人，有權利享受這些無用的奢華，反正宮裏多的是侍女，總不能讓她們天天無所事事。
　　成為主人的感覺是美好的，從前對她視而不見的人，現在惴惴不安地磕頭迎見，從前只是點頭示意的泛泛之交，現在像老熟人壹樣，到處吹噓自己當初就看出公主多麽與眾不同，壹心指望著這些話能傳到王後耳朵裏。
　　鞠王後害怕失去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壹切。
　　她回過頭，掃了壹眼屋子裏的宮女，問其中年紀最大的壹位，“妳在宮裏多久了？”
　　她沒有提起名字，因為她記不得這些人，宮女們都在埋頭幹活，卻本能地知道王後在跟誰說話。
　　老宮女立刻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恭敬敬地垂首答道：“二十壹年了，殿下。”
　　“二十壹年，比我的年齡還要大。那妳壹定見證過這座王宮換過多少任主人。”
　　“殿下，王宮壹直都屬於王室，從未換過主人。”宮女猜不透新主人的用意，所以回答得非常小心。
　　“別把我當成我哥哥，這些好聽的謊話留給下壹任主人吧，我要聽實話。”
　　其她宮女越發忙碌了，被面已經像大理石地面壹樣平整光滑，仍有兩只手在上面輕柔地反復撫摸，誓要消滅每壹條褶皺。
　　老宮女惶恐跪下，“是，殿下，我說實話，這二十壹年來……算上您，壹共換過五位主人。”
　　五位主人，平均不過四年多壹點，想不到無能的哥哥竟然挨過了這個時間，而她才剛剛開始。
　　誰才是主人？是那些守不住手中權利的國王，還是這些空耗歲月的宮女？
　　鞠王後扭過頭繼續凝望窗外的黑夜，似乎將身後的老宮女忘在了壹邊。
　　許煙微沖老宮女使個眼色，表示她可以起身繼續幹活了。
　　老宮女心中塌實不少，人人都知道王後身邊的這名貼身侍女地位不壹般，王後是國王的監護人，許煙微卻隱然是王後的監護人。
　　許煙微非常不喜歡自己的身份，她寧願當最普通的宮女，或者幹脆把她攆出王宮，自由自在地在街上混生活，也好過在這裏與王後暗暗地勾心鬥角。
　　王後信任她、依賴她，也提防著她，因為她是龍王派來的人，會將王後身邊的壹切事情都轉告龍王和她的弟弟。
　　“殿下，時間不早了，上床休息吧，外面烏漆抹黑的，沒什麽可看的。”身材嬌小的許煙微此刻扮演的是母親與姐姐的角色，這也是她不喜歡的，想當年，都是她裝可憐，惹來男人的關懷與欲望。
　　“嗯，馬上。”鞠王後也像孩子壹樣小小地耍壹回賴，又坐了壹會，慢慢起身，由壹名宮女扶著上床，大理石地面般的被面馬上失去了它的意義。
　　宮女放下紗簾、擺好鞋子，準備關窗時，鞠王後說話了，“讓它開著，天有點熱。”
　　“晚上會著涼的，還是關上吧。”只有許煙微敢於稍稍違逆王後的意思，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不，讓它開著，冷的時候我會叫妳們。”王後仍像孩子壹樣固執己見。
　　許煙微無聲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將窗戶大部分關上，只留下壹條縫，隨後帶著宮女們退下。
　　鞠王後毫無睡意，睜著眼睛，傾聽周圍的每壹點聲音，初夏的蟲鳴令人厭煩，如果她下令，會有壹群宮女與太監秉燭捉蟲，等到真正掌握全部權力的時候，她或許會這樣做，現在她只是傾聽，直到耳邊響起等待的聲音。
　　“找我有什麽事？”
　　聲音冰冷無禮，說話者顯然沒將她當成主人，鞠王後的思緒壹下子從漫無邊際的幻想中退回至現實，跟這個女人打交道，必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聽說龍王要親赴北庭？”
　　“嗯。”荷女知道這只是開頭，王後找她來絕不是為了證實這樣的小事。
　　在北庭願意送來壹名王子當人質之後，顧慎為同意親自去北庭參加談判，鐘衡對此持懷疑態度，獨孤羨卻願意為此作擔保，“北庭跟金鵬堡不壹樣，說過的話不會當著天下人的面反悔，獨步王可以犧牲自己的兒子，老汗王不能，即使這個王子是他不喜歡的，汗王血脈在北庭具有神聖性，有這樣壹位王子做人質，我相信會非常安全。”
　　“妳知道嗎，北庭的壹名王妃竟然寫信來也邀請我去。”鞠王後好像很不屑。
　　“嗯。”荷女看過那封信函。
　　入海坡之戰，最吸引世人關註的是香積之國女兵，雖然她們只是站在坡上射了幾輪箭，甚至沒有參加追擊逃兵的戰鬥，在所有人眼裏，這仍然是不可思議的現象。
　　偶爾會有某位國王心血來潮，建立壹支女子軍隊，無非是當玩樂，整個西域，乃至放眼天下，女兵只在荒誕不稽的傳說中出現過。
　　龍王這壹招的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帶來他本人意想不到的影響。
　　鞠王後所說的“北庭王妃”並不簡單，她是老汗王大小兩位閼氏之中的小閼氏，地位尊崇，正是她，對香積之國女兵頗感興趣，於是邀請各國王後與公主，齊聚草原，名義上是品酒賞花，其實是要講兵論武。
　　不過許多人都懷疑，最後這場聚會的主要內容還是品酒賞花。
　　“龍王不準我去。”鞠王後盡量讓聲音平淡，可還是掩飾不住失望與怨氣。
　　“龍王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
　　鞠王後無意讓荷女求情，雖然見面不多，但她很清楚龍王的脾氣，“我猜香積之國的‘女王’會去。”
　　“不壹定，她不喜歡這種事情。”
　　“她會去。”鞠王後的語氣突然變得更加肯定了，好像對那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女王”了若指掌，“因為龍王要去北庭。”
　　荷女覺得好笑，她真想提醒王後，多歷練幾年，再來嘗試利用壹名殺手，“妳找我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鞠王後沈默了，有些話她不想太直白地說出來，她有點害怕荷女，龍王的女護衛跟她所見過的壹切女人都不壹樣，有時候，她會恍然從荷女身上看到龍王的影子，這讓她擔心自己的拉攏最終還是壹場空。
　　“那兩章經文壹直存在我的腦子裏，我向龍王發過誓，絕不向外人透露壹句，可妳是龍王最信任的人，不能算是外人，所以……如果妳想要，我可以背給妳聽。”
　　鞠王後相信荷女是個聰明人，會明白她的意思：想得到某件東西，總得拿出等價的交換物。
　　“妳在白費心思，她不會去北庭。”荷女冷淡地回道，心中卻是壹動。
　　遠隔千裏之外，上官如的確不想去北庭，香積之國不受北庭管轄，沒有必要討好什麽大小閼氏，而且壹旦受邀，就好像承認自己是壹國統治者，這也不是她的願望。
　　木老頭在逍遙海遵守諾言沒有亂殺人，所以他不用再住在監獄裏了，這時站在椅子上，反復觀看那封措辭簡單的信函。
　　“妳應該去。”他說，聲音低沈，努力在上官如面前演好哲人的形象，“不是為妳自己，而是為了香積之國的百姓，還有龍王。”
　　龍王正是她不想去北庭另壹個原因，“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他武功比我好，也比我聰明得多，用不著我幫忙。”
　　木老頭嚴肅地搖搖頭，“也不盡然，龍王武功很好，但還不是天下第壹，人也很聰明，有時候會聰明過頭，此番北庭之行，他肯定制定了壹整套計劃，可是我擔心人算不如天算，他可能會落入陷阱，需要妳的幫助。”
　　“能把龍王困住的陷阱，我也沒辦法。”
　　“入海坡之戰，要不是有妳的幫助，龍王就會壹敗塗地。”
　　“那全是他的主意，我只不過……算了，我不想去北庭。”
　　好姑娘有時候會非常固執，木老頭了解她，所以又換了壹套說辭，“好吧，咱們不管龍王的死活，可是香積之國這些百姓呢？妳也不關心？”
　　“北庭的手伸不到這裏。”
　　“當香積之國還是傳說的時候，妳說得沒錯，可是現在形勢不同了，要怨就怨龍王，他讓女人上戰場，令香積之國天下聞名，本來只有幾只豺狼圍著咱們轉，現在可招來獅子老虎了。”
　　上官如不語，木老頭急忙趁熱打鐵，“北庭小閼氏廣邀各國王後與公主，其實妳才是最重要的客人，如果妳不去，不僅會得罪強國，還會給人壹種印象，妳正在香積之國抓緊時間訓練更多女兵，準備替龍王沖鋒陷陣。”
　　“我沒有……”
　　“我說了，那是外人的印象，如果妳不肯露面的話，他們會更相信這種說法，所以，妳需要做出壹點解釋。”
　　“妳好像非常想去北庭。”
　　“北庭也算是我的老家嘛，不過妳要是有懷疑，把我重新關進地牢好了，我不是非得跟著妳去。”
　　木老頭暗自祈禱：好姑娘壹定要帶我去啊，最後壹段人生能否恢復自由之身，全看這趟行程了。
第三卷 暗夜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