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2章 勝敗

　　顧慎為與方聞是徹夜長談，小姑娘鐵玲瓏困得不行，伏在矮榻上睡著了，初南屏盡忠職守，壹直保持著警惕，他聽不懂龍王與謀士在說些什麽，耳朵全用來聆聽帳外的聲音。
　　初南屏自然有緊張的理由，龍王遭遇暗殺可不是壹次兩次，他發過誓，決不讓這位共修者死在別人手裏。
　　次日下午，顧慎為召集五位族長共商要事，方聞是平生第壹次以軍師的身份發言，興奮得壹直沒閉眼，滿腦子都是合縱連橫的想法，竟也不覺得困倦，當他向幾名陰沈的大雪山族長分析當前的形勢時，意氣風發，似乎整個天下都握在他手中。
　　“大雪山岌岌可危，若不早做準備，熬不過今年就得全軍覆滅。”方聞是接受龍王的建議，壹開口就來個危言聳聽。
　　五位族長聽到這話都不屑地大笑起來，彈多峰獨眼族長龍嘯士最先提出反駁，他被神鳥大鵬啄去壹只眼珠，地位反而因此上升，擁有龍王面前第壹順位的話語權，“全軍覆滅？妳可知道，這兩個月來，大雪山三次擊敗疏勒國大軍，殺敵無數，我軍損失寥寥無幾，金鵬殺手十幾次暗算，全都有來無回，成串的人頭現在還掛在營地大門口。”
　　方聞是虛心聽畢，表現出對彈多峰族長的尊敬，然後問道：“既然如此，大雪山為何不向疏勒國進軍？而是留在山口坐等進攻呢？”
　　“就等龍王壹聲令下。”龍嘯士揮拳砸在身前的矮桌上。
　　“因為我們沒打算離開大雪山。”年紀最大的落神峰族長龍擒鷹提出另壹個說法，其余三位族長各有傾向，紛紛點頭，都沒有開口。
　　只有方聞是連連搖頭，“嘿嘿，諸位覺得大雪山連戰連捷，在下卻認為大雪山壹敗塗地，何謂勝何謂敗，不能只看壹時壹地……”
　　軍師的話有點費解，惹怒了五位族長，龍嘯士揚起重劍，喝道：“勝即勝，敗即敗，清楚明白，有什麽壹時壹地的，難道大雪山在戰場上殺敵斬將，反而是戰敗者？”
　　大雪山劍客揮劍未必是想殺人，很多時候只是表達情緒的壹種方式，方聞是明知如此，心中還是有點忐忑不安，假裝低頭思索，背負雙手，邁出幾步，離龍嘯士遠壹點，說：“讓我打個比方，過去這些年，大雪山五峰爭鬥不休，相互間有勝有負，可是與宿敵金鵬堡壹比較，難道不是壹敗塗地？即使所謂勝者……”
　　方聞是話沒說完，五位族長壹起亮出重劍，齊聲呵斥，方聞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向龍王身邊靠攏，剩下的半截話也咽了回去。
　　顧慎為擡手阻止憤怒的族長們，“不知者不罪。”然後轉向驚魂未定的軍師，“方聞是，大雪山五峰歸壹，過去的事不可再提，諒妳無知初犯，不予追究，再犯即是死罪。”
　　方聞是拱手致歉，心裏卻壹突突，提醒自己，跟這群野蠻的山民打交道，可得小心在意，千萬別霸業未成，就死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讓我另換壹個比方，甲乙兩國，甲國十萬精兵，派出壹萬，乙國兩萬精兵，也派出壹萬，大戰之後，甲國全軍覆滅，乙國損失五千，誰勝誰負？”
　　這聽上去更像是壹個算數問題，族長們嗤之以鼻，龍嘯士回道：“當然乙國勝，就算只剩壹個人，敵人全軍覆滅，也是乙國勝。”
　　“可是甲國十萬精兵只損失壹成，乙國兩萬精兵卻亡其四分之壹，此戰雖勝，第二戰、第三戰、第四戰呢？”
　　族長們覺得謀士的話有點道理，又像是強辭奪理，全都低頭，尋思著怎麽反駁。
　　方聞是趁勝追擊，繼續說道：“譬如壹國，長驅直入敵國，燒殺搶掠，獲得大量戰利品，但是損失壹半人馬，以至於來年沒實力再出兵，是勝是負？再譬如壹國盡是精兵強將，每戰必勝，敵國兵力雖弱，金錢卻有無數，戰敗之後馬上組建新軍，源源不絕，長此以往，誰勝誰負？”
　　族長們慢慢明白了軍師的意思，落神峰族長龍擒鷹再開口時客氣了許多，“方先生不用再‘譬如’了，就說說咱們大雪山跟金鵬堡、疏勒國吧。”
　　方聞是初戰告捷，信心大增，看了壹眼不動聲色的龍王，繼續說道：“大雪山三戰連勝，但是寸土未得，疏勒乃西域大國，損失區區上千人不在話下，接下來十戰、百戰都能打得起，大雪山呢？每壹戰都要死幾十個人，壹直打下去，還能剩幾個人？恕我心直口快有話直說，所謂五千人馬，不過是‘號稱’的吧？”
　　大雪山劍客不習慣撒謊，被方聞是這麽壹問，都有點臉紅，龍嘯士咳了兩聲，“五千是沒有，大概三千吧。”
　　“三千？這是虛數，實數呢？”
　　龍嘯士說不出口，低頭不語，顧慎為插口道：“實打實壹千二百人，壹千五百匹馬，有時多些有時少些。”
　　方聞是昨晚與龍王談的多是西域大局，細節了解得不多，聽說人數如此之少，心中不禁有點打鼓，轉念壹想，自己蟄伏多年，好不容易得到賞識，雖然不能大展拳腳，牛刀小試還是可以的，於是搖搖頭，“以區區千余人馬對抗疏勒國，恐怕諸位永遠沒機會見著金鵬堡，不如就此散了，大雪山地方千裏，大家跟從前壹樣，躲在裏面老死終生，豈不更好？”
　　族長們很少與謀士打效道，壹激就怒，又都亮出重劍，連聲呵斥，大劍峰族長是名虬髯壯漢，脾氣暴烈，在龍王和落神峰老族長龍擒鷹面前壹直隱忍著，這時再也按奈不住，壹巴掌拍碎了身前的矮桌，長跪而起，橫眉怒目，“小子，妳瞧不起大雪山嗎？咱們打個賭，三年之內，我要是登不上金鵬堡，人頭給妳，登上了，妳把人頭給我！”
　　方聞是又向龍王身邊靠攏幾步，心想早晚得給這些劍客定些規矩，否則的話，自己壹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混跡其中實在危險，表面上卻無所畏懼，反而仰頭大笑，“這個賭也太容易了些，只要成了俘虜，自然有機會登上金鵬堡。”
　　大劍峰族長憤然站起，單手擎著重劍，怒喝壹聲，就要斬了剛上任不到壹天的軍師，方聞是激將法用過頭，把自己也嚇了壹跳，壹步躥到龍王身前，美少年初南屏長劍出鞘，站到軍師身邊。
　　龍王不開口，落神峰族長急忙起身，擋住暴怒的大劍峰族長，“瘋了嗎妳？忘了咱們壹起發的誓言？”
　　大劍峰族長心中壹驚，他們曾經指天發誓忠於龍王，其中壹條就是在龍王的帳篷裏不能隨意殺人，於是垂下重劍，喃喃低語，大雪山劍客都不怎麽會道歉，說的話只自己才能聽清。
　　龍王仍不開口，壹場小小的風波算是就此過去，方聞是心中稍安，扭頭看到初南屏仍持劍而立，眼睛看著的卻是自己。
　　初南屏冷冷地說：“龍王五步之內禁入。”
　　方聞是原以為大雪山沒有規矩，這時才發現其實是自己不熟悉這裏的規矩，想起昨晚夜談的時候，龍王跟自己壹直保持著距離，於是訕訕地退後幾步，連咳幾聲，整理被打斷的思路。
　　彈多峰獨眼族長龍嘯士開口打圓場，“聽方軍師的意思，想必已有攻破金鵬堡的妙計。”
　　“妙計是沒有的。”方聞是改不了摳字眼的毛病，話壹出口自己也後悔，忙又補充道：“不過大略還是有的。請問諸位，疏勒國與金鵬堡，大雪山跟誰的仇更深壹些？”
　　方聞是雖然聲稱不參與報仇，但也懂得隨機應變，對大雪山劍客講“霸道”沒用，必須說“復仇之道”。
　　“當然是金鵬堡，大雪山家家都有親人死在金鵬殺手刀下，或者幼兒被搶走。”龍嘯士的回答得到其他幾位族長的贊同，紛紛點頭，面露悲怒之容。
　　疏勒國雖然派兵堵住大雪山最重要的山口，但是目的簡單，只是防備山民侵犯邊境，不像金鵬堡，向山裏派出大量奸細與殺手，幹涉各部落的爭戰。
　　“既然如此，大雪山留在這裏與疏勒國對抗就是大大的失誤，平白耗費實力，卻傷不著金鵬堡壹分壹毫。”
　　“那又能怎麽辦？大雪山跟金鵬堡隔著整個疏勒國，想進攻金鵬堡，必須先打敗疏勒。”龍嘯士兩手壹攤，覺得這是非常淺顯的道理。
　　“非也非也。”方聞是又連連搖頭，“疏勒乃是大國，想戰敗它談何容易？要我說，與其抱著不切實際的想法，不如退壹步，與疏勒講和，借道直逼金鵬堡。”
　　“妳是說向疏勒投降？”大劍峰族長又想拍案而起，發現面前的桌子已經成了壹地碎片，手掌只好做出壹個按的動作。
　　“當然不是，譬如諸位學劍，不也是先拿輕劍，再改中劍，最後換重劍？疏勒是超重的劍，大雪山想要揮動它，先得能拿得起金鵬堡這柄壹般的重劍。”
　　方聞是的“譬如”再次奏效，大劍峰族長不吱聲了，落神峰老族長龍擒鷹開口道：“方先生說的有道理，可是疏勒國正與大雪山交戰，跟金鵬堡又是壹丘之貉，怎麽可能借道給咱們？”
　　方聞是昂首挺胸，要是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他還當什麽說客、謀士？“方某不才，自薦壹入疏勒國，說服國王止兵息戈，借道給大雪山。”
　　五名族長面面相覷，都不怎麽相信窮酸書生的狂言，龍嘯士皺眉說：“就憑妳這壹張嘴？”
　　“當然，不過我也有幾個小要求。”
　　“請說。”五位族長同時開口。
　　“安車壹輛，護衛十名，黃金——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