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4章 泄密

　　兩具屍體擺在那裏，慘白得像是拙劣的假人，疏勒太子看了壹眼，臉色也變得壹樣慘白，轉身幹嘔，快步走到門口，再也不肯面對屍體。
　　上官伐伸手在第壹具屍體胸前的傷口上按了壹下，“刀傷。”
　　殺人的刀就擺在旁邊，典型的金鵬狹刀，死者是馬廉的護衛，這壹刀正中心臟，指尖大小的傷口顯示刀刺得不深，進出非常快，表明刺客是名高手。
　　第二具屍體被認為就是刺客本人。
　　那是名非常年輕的男子，微張的嘴唇顯出壹絲稚氣，身上共有兩處傷口，壹處在太陽穴，壹處在腹側。
　　“劍傷。”顧慎為說，“第壹劍刺中腹側，第二劍正中要害。”
　　表面上這兩劍不如第壹具屍體上的傷口完美，但是鑒於刺客武功很好，而且保持著警覺，殺他的人應該更厲害壹些。
　　兩名驗屍者擡頭互望壹眼，都對眼下的場景感到不可思議：他們站在同壹頂帳篷裏，客客氣氣地交談，竟然沒有動手。
　　任何人想要迎視獨步王的目光都需要壹定的勇氣，顧慎為無所畏懼，與上官伐相處得越久，橫亙在心口的緊張感越弱，時時湧起拔刀的沖動，這股沖動與復仇無關，純粹是想證明自己的實力。
　　殺死獨步王是顧慎為最為強大的力量來源之壹，這時卻降到可有可無的程度。
　　“妳很清楚誰是真兇。”上官伐說，對年輕人目光中的挑釁無動於衷。
　　顧慎為搖搖頭，拒絕第壹個說出目標，“我不認識這名刺客，更不知殺死他的人誰。”
　　上官伐的目光如同海洋壹般深邃，似乎沒有風暴能吹動它的表面，嘴角卻微微露出壹絲譏諷的笑意，“我認為這名刺客是曉月堂弟子，殺死他的人是荷女。”
　　深邃的目光與譏諷的笑意，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同時出現在壹張面孔上，好像壹只穩重的老獅王面對年輕雄獅的挑戰，卻只給出壹個心不在焉的哈欠。
　　顧慎為被激怒了，“曉月堂沒有男弟子，荷女也不是唯壹用劍的人。”
　　“或許吧，那妳打算把誰交給中原？南城窮街陋巷裏的某個刀客嗎？”
　　顧慎為發現自己上當了，這就是鐘衡所謂“真相”與“解決”的區別，交給中原壹名合情合理的兇手，比挖掘真正的主使者更重要，當他否認曉月堂與荷女是真兇時，實際上給自己套上了“真相”的枷鎖。
　　“這不是偶然的暗殺，早有預謀。”他說，收束已經跑得太遠的拔刀沖動，“誰在這件事上獲益最多，誰才是兇手。”
　　“曉月堂沒有獲益嗎？”上官伐移開目光，好像對兩具屍體更感興趣，“聽說那些瘋子的目的就是要天下大亂，她們好從中混水摸魚，將中原軍隊引入西域不正符合這壹目的嗎？”
　　“希望引入中原軍隊的不只是曉月堂，還有妳。”顧慎為頓了頓，觀察上官伐的反應，“兩個月前，妳將千騎關獻給中原，不就是為了挑起壹場大戰嗎？”
　　上官伐竟然點點頭，“沒錯，可那時妳手裏有二十幾萬北庭騎兵，兩強相爭，金鵬堡方能從中漁利，現在中原軍隊已成橫掃之勢，我為什麽還要引他們來？”
　　“我仍能將北庭騎兵召來。”
　　上官伐再次註視顧慎為，神情平淡卻更顯冷酷，“不，妳不能，因為妳開始在乎將士們的性命，害怕犧牲太大，而且妳也知道決戰對妳毫無意義，無論勝負，北庭人都會退回草原，留下妳繼續面對中原的攻勢。所以中原軍隊壹旦開向西域，妳會搶走壹步攻打金鵬堡，然後還跟從前壹樣四處逃躥。”
　　中原的介入對金鵬堡和龍軍都沒有好處，顧慎為不得不承認這壹點，卻厭惡上官伐似乎洞曉壹切的語氣，“我想看中原使節的屍體。”他說，生硬地轉移話題。
　　衛嵩在另壹頂帳篷裏等著他們，面對龍王的要求嚴肅地搖頭，“我不知道西域的風俗是什麽，中原對貴人的遺體是非常敬重的，馬大人城中遇刺，已是巨大的不幸，他的遺體已經入棺，我不能再做開棺驗屍這種事。”
　　獨步王似乎不太在意，客氣地告辭，率兵返回璧玉城。
　　只剩下兩個人時，衛嵩換上親切的態度，“當著獨步王，我必須公事公辦，龍王如果真的很想查看屍體，我可以想想辦法。”
　　顧慎為搖搖頭，他改了主意，決定暫時不從衛嵩這裏爭取任何幫助，“不用了，估計也查不到什麽，三天之內，我會將兇手交給衛大人的。”
　　衛嵩稍稍壓低聲音，“這是報仇的好機會，如果有證據表明金鵬堡與馬大人之死有關，不用等朝廷的旨意，我就可以下令活捉上官伐。”
　　衛嵩臉上的熱切如此真誠，顧慎為的意誌力稍弱壹點也會信以為真，他的表演能力也不差，點頭表示贊同，“這的確是壹個機會，我剛才做過試探，使節遇刺或許真與上官伐有關。”
　　“只要龍王提供壹個理由……”衛嵩親昵地在顧慎為肩上拍了兩下，重復道：“只要龍王提供壹個理由。”
　　臨走之前，顧慎為見了壹次獨孤羨，獨臂將軍仍能控制那壹萬名中原將士，但他只有自衛權，沒有下令作戰的資格，在大的行動方面，仍需聽命於西域都護官。
　　獨孤羨對查案沒有多少見解，只對未來的局勢提出壹種可能，“萬壹中原不肯罷休，戰場絕不能選在璧玉城，龍王得命令北庭騎兵在半路上阻截中原軍隊，盡可能將敵人引入平坦的草原，勝算或可大幅增加。”
　　這是最後不得已的選擇，顧慎為要求獨孤羨擬定作戰方案，隨後將它暫時放下，他還是想找出真兇。
　　當天下午，顧慎為入駐南城，胡士寧已經在東南角取得牢固的地盤，建立十多層防禦措施，足以抵擋大批刀客的圍攻。
　　各方在四諦伽藍都已同意停戰，鐘衡壹直在為這事忙碌，顧慎為到的時候，南城已經太平無事，甚至過於安靜，連尋歡作樂的客人都少了許多。
　　顧慎為不再是當年的殺手學徒，正常情況下無法親自查案，同樣是由鐘衡出面，許小益配合。
　　只用半天工夫，許小益就修復了自己的情報網絡，“現在生意不好做，收賣情報反而更容易了，龍王不在乎花錢吧？”
　　顧慎為不在乎，有孟氏家產做擔保，他的許諾就是金錢，蕭鳳釵和呂奇英也都各有生財之道，沒讓龍王太虧本。
　　“找到人了？”他問。
　　“找到了。”許小益看了鐘衡壹眼，順勢說下去，“這位馬大人哪是微服私訪，分明是‘微服私嫖’，他五天前的晚上就從四偙伽藍偷偷搬進北城，壹連兩天跑去留人巷撒銀子，要不是被捅了壹刀，這幾天晚上還得去，他被那個婊子迷住了。”
　　許小益找到了那名妓女，詢問她的人則是鐘衡，“我晚了壹步，金鵬堡的人已經找過她，所以她說話很謹慎，但她發誓客人很普通，給的錢也不少，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之前也沒向任何人透露過消息。”
　　“她說的是實話嗎？”
　　“我覺得是，她之前好像根本不知道接待過的客人就是中原使節。”
　　“那這就奇怪了。”
　　“嗯，馬廉只在留人巷待過兩晚，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如果不是妓女泄密，就是馬廉身邊的人……”
　　“還有金鵬堡。”許小益不想被忽視，搶著說道：“南北城關卡衛兵全是金鵬殺手，他們每晚固定時間替中原使節開門，說明金鵬堡裏肯定有人知道馬廉的身份。”
　　馬廉還是暗中被金鵬堡收買了，鐘衡覺得不太好意思，好在龍王不提此事，顧慎為說：“嫌疑越明顯，越不太可能是金鵬堡作案，這不是他們的風格。”
　　“龍王說得沒錯。”許小益還在迷惑不解，鐘衡已經明白龍王的意思，“想從金鵬堡這壹面尋找證據很容易，可我懷疑獨步王手裏掌握著關鍵證據，能在最後時刻表明清白。”
　　顧慎為懷疑這就是衛嵩希望“嫁禍”金鵬堡的目的，讓龍王自以為成功，然後用壹項關鍵證據推翻他的指控。
　　“那就只剩下馬廉身邊的人值得懷疑了。”顧慎為推論道，“這個人即使不是主使者，也是泄密者。”
　　“更可能是泄密者。”鐘衡用最短的時間做出不少調查，“我派人打聽過，了解使節行蹤的人大概有五六個，都是普通的隨從，就算跟馬廉有仇，也雇不到專業的殺手，所以更可能是被人收買泄露消息。如果能取得中原的同意，讓我正式詢問壹遍，或許可以將他找出來。”
　　“去見衛嵩，他會同意的。”
　　“是。”鐘衡應諾，壹想到自己要以龍王丞相的身份去見從前的頂頭上司，還真有點百感交集。
　　又談了壹會，鐘衡告退，顧慎為要求許小益多打聽金鵬堡的動向，隨後獨自休息了半個時辰，等到天色完全變黑，命人將上官鴻召來。
　　南城人手緊缺，所有身手不錯的人都被派到這裏，上官鴻也不例外，但他很少被派出去執行任務。
　　“妳受傷了？”顧慎為壹打眼就問道。
　　上官鴻下意識地在腰上摸了壹下，“練功太急，扭傷的。”
　　這可不是完美的謊言，顧慎為卻沒有追問，“今晚妳跟我執行任務。”
　　“是。”上官鴻語氣恭謹，心裏對龍王的信任深感意外。
　　“咱們去找荷女。”顧慎為說，該用到誰的時候他絕不會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