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3章 要馬

　　龍王提前到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龍庭，許多人在意外之余展開了豐富的想象力，甚至有人聲稱親眼看到龍王騎著大鵬鳥，從空中飛來的。
　　誇日王很願意向眾人顯示他已經將龍王牢牢籠絡在手中，於是在第二天傍晚，舉辦壹次大規模的洗塵宴會，遍邀北庭貴族。
　　顧慎為覺得自己像壹只遠道而來的珍禽異獸，得到廣泛的註視與贊嘆，唯獨缺少壹點尊重。
　　在北庭人眼裏，“龍王”只是壹個江湖綽號，跟什麽刀王、槍王、大力王沒有任何區別，顧慎為此前就從方聞是那裏得到過提醒，可直到這次宴會，他才有了切身感受。
　　聖日王，繼位排名第二位，據說對汗位沒有野心，壹見到龍王就親昵地拉住他的胳膊，“大鵬鳥呢？快叫出來讓我看看。”
　　當顧慎為說紅頂大鵬已經很長時間不在自己身邊時，王爺壹臉的失望，放開龍王，從此就沒怎麽搭理過他。
　　其他客人的態度與此類似，不是過於親熱隨意，就是倨傲冷淡，總之誰也沒有當他是真正的王。
　　與之相對照，誇日王不僅是主人，也是整場宴會的焦點，在場眾人無論年紀，不分地位，都不遺余力地向老汗王最寵愛的孫子獻媚，就連身為親叔叔的聖日王，也費力地挪動著矮壯的身軀，推開擋路的人群，借著酒勁大聲說：“誇日王，我很不高興，妳為什麽拒絕娶我的女兒？難道她太醜，配不上妳嗎？”
　　北庭王族同姓通婚的現象並非罕見，所以聖日王的質問不算匪夷所思。
　　誇日王在外人面前永遠保持和藹可親的態度，他先幹了壹碗酒，說：“我的好叔叔，無論是誰娶到您的女兒，都該覺得高攀，可是您應該知道，我將選妃的權利交給了老汗王，他不開口，我連壹名女奴都不敢碰，弓箭太久沒射，都快長蟲啦。”
　　這是北庭人喜歡的笑話，壹帳篷的爽朗笑聲，震得顧慎為耳朵發麻。
　　聖日王莫名其妙地受到感動，高舉酒碗，“老汗王的目光遍視草原，不遺漏壹草壹木，所以他知道，誇日王才是北庭的希望，所有為北庭而不是為自己著想的人，都應該自動讓路。”
　　這話接近於公開要求大日王放棄繼位競爭。
　　大日王沒有參加宴會，可帳篷裏的人並非全是誇日王的支持者，聽到這話叫好的人不多，許多人猛灌美酒，還有人又圍在龍王身邊問東問西，都假裝沒聽到聖日王的話。
　　顧慎為是個耐心的觀察者，他不急於在陌生的環境中樹立權威，那樣做既無必要也很難取得成效。
　　他將誇日王身邊的人與自己的部屬相比較，發現從前的判斷的沒有錯，面對兩強相爭，搖擺不定、兩方下註乃是人之常情，這種人在哪都占據主流。
　　顧慎為用壹場勝利鞏固搖擺者的立場與信心，而且沒有過分地刨根問底，他對忠誠的期待向來不高，有，他會非常高興並小心珍惜，沒有，也不影響他的計劃。
　　誇日王顯然不會支持龍王的想法，面對冷場，他看上去神色不動，可目光卻在幾個人身上多停留了壹會，這些人要麽裝糊塗過頭，露出鄙視的態度，要麽是聽得太認真卻沒有贊同的意思。
　　他們上了誇日王的黑名單。
　　誇日王是天生貴胄，從小耳濡目染北庭人對汗王毫無瑕疵的忠誠，已經將其視為自然而然的必不可少之物，好比呼吸的空氣，少壹點都會讓人感到難受與危險。
　　他還沒有當上汗王，卻已經開始考驗擁戴者的忠誠度。
　　在顧慎為看來，這是壹個缺陷，壹些潛在的支持者很可能被嚇跑，轉而投奔另壹方。
　　即使這樣，誇日王仍然占據優勢，大日王昏瞆的跡象日益明顯，實際上已經退出競爭汗王的圈子，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
　　顧慎為也有缺陷，他不喝酒。
　　在北庭人的宴會上竟然不大口喝酒，幾乎就是對主人的汙辱，誇日王對此寬宏大量，其他人可不這麽隨和，壹旦端起酒碗，發現龍王竟然沒有配合，立刻顯出驚奇不解的神色，隨後懷著不滿離去。
　　顧慎為因此失去了壹些潛在的朋友。
　　狩獵與戰爭是北庭人酒後兩大永恒的話題，比美酒與女人更受歡迎，很快，即將到來的“庭原之戰”，成為所有人嘴上掛著的詞。
　　誇日王說得沒錯，北庭與中原終有壹戰，起碼北庭貴族已經做好準備，族中的戰士早已前往指點地點集結待命，人人都覺得，這將是數十年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稱其為決戰也不為過。
　　不是所有貴族都有誇日王的覺悟，大多數都想在中原放馬，“吃光他們的莊稼，搶走他們的女人和牲畜，用不上十年，中原的蝗蟲就得死光，成片的土地都會變成北庭人的牧場。”這樣的話總能得到大量附和。
　　主戰場位於東西兩個方向，可即使是最西邊的戰場，距離西域也有壹千多裏的距離。
　　在兩個大國眼裏，西域只是壹個小麻煩，得到它固然有助於戰爭，失去它卻也不會產生根本性影響。
　　顧慎為明白自己遭到輕視的原因了，他開始全盤思考自己的計劃，發現許多環節都需要做出調整。
　　宴會進行到壹半的時候，日逐王到了。
　　他率領壹隊親兵，騎著最快的馬緊趕慢趕，還是比龍王晚了壹天壹夜，顧慎為要不是為了等待荷女與初南屏，還能跑得更快。
　　火焰駒的確是壹匹神馬，連帶著另外兩人的坐騎也快了許多，日逐王血紅的眼珠子更是證明這壹點。
　　日逐王手裏握著馬鞭，滿頭大汗，進到帳篷裏，從離自己最近的人手中壹把奪過酒碗，仰頭喝光，順手扔掉碗，對壹切問候不理不睬，專註地尋找目標。
　　很快他就找到了。
　　“我的馬呢？”日逐王走到龍王面前，壓低聲音問道，憤怒卻壹點也沒得到掩飾。
　　“應該停在外面吧。”顧慎為站起身，假裝沒聽懂對方的話。
　　“少跟我裝模做樣，今天要是看不到火焰駒，咱們就來個血濺當場。”
　　怒氣沖沖的日逐王壹進來就吸引不少人的註意，當他與龍王對峙並且擡高聲音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這裏。
　　誇日王身為主人，有義務維持客人之間的和平，於是走過來，熱情地說：“老察，妳不是打獵去了嗎？怎麽提前回來了？還沒見過龍王吧，來，我給妳們介紹。”
　　日逐王跑去提前會見龍王，在北庭的王族圈中不是秘密，誇日王佯裝不知，只是想給雙方壹個臺階。
　　日逐王顯然只想要馬不想要臺階，掃了誇日王壹眼，殺氣騰騰的目光仍然盯著龍王，“四王，妳得原諒我，這小子偷走了我的火焰駒，跟要了我的命壹樣，這個仇要是不報，我就成他孫子啦。”
　　誇日王表面神色不動，心裏卻吃了壹驚，想不到看似沈穩冷靜的龍王，竟然如此大膽與莽撞，敢於得罪重要的北庭權貴。
　　他只是吃了壹驚，其他人聽到這話可就是嚇了壹跳，日逐王喜歡炫耀，火焰駒在北庭聲名顯赫，人人都知道老察將它看得比親兒子還重要。
　　聖日王有點喝多了，跌跌撞撞地擠過來，“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龍王肯定不知道火焰駒是十王的心肝寶貝，只要交出來，我保證日逐王不會與妳計較的。”
　　日逐王很想將老酒鬼壹腳踹倒，想讓他不計較，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是要回寶馬，於是強忍怒氣，等龍王做出回答。
　　顧慎為張開雙臂，“我受到老汗王的邀請，以為北庭人會信而守諾，沒想到老汗王的保證根本沒有用。”
　　“妳少拿老……”日逐王即使在暴怒之中也及時閉嘴，壹帳篷的貴族，對老汗王丁點不敬，馬上就會傳出去，那可是大禍。
　　誇日王正色說道：“老汗王的話的即是天意神旨，草原上任何人都不會違背，請龍王不要再說這種話。”隨後轉向日逐王，“也請十王向客人做出表率。”
　　日逐王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的脾氣很暴烈，人卻不蠢，絕不會當眾對老汗王不敬，於是低聲問道：“妳敢說自己沒偷我的馬？”
　　“我沒偷妳的馬。”顧慎為平淡地說。
　　日逐王楞住了，看龍王的樣子，的確不像是撒謊，站在壹邊的誇日王卻在心中暗笑，龍王的“我”大概不包括他的部下。
　　聖日王壹點也不覺得自己多余，打了壹個酒嗝，向龍王臉上噴出壹股濃重的酒氣，“沒有火焰駒，妳怎麽能這麽快到龍庭呢？”
　　日逐王拼命地點頭，“對，怎麽能這麽快？”
　　顧慎為揚起頭，看著滿屋子的貴族，說：“我跑來的。”
　　聖日王眨巴著眼睛，突然笑得前仰後合，其他貴族也跟著發出笑聲，好像龍王講了這次宴會上最有意思的笑話。
　　“妳跑來的？”日逐王沒笑，眼中的殺氣更濃了。
　　“我可以證明。”顧慎為仍然冷靜，既沒有被日逐王嚇著，也沒有因為哄笑而難堪。
　　誇日王的眼神發生了壹些變化，終於明白，自己從前小瞧了這個臉色蒼白的龍王。
　　顧慎為心裏的想卻是另壹件事，在見過幾位最重要的北庭王之後，他對盟友的選擇已經可以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