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3章 雪娘

　　陪著上官如走了多半夜，顧慎為得到的僅僅是壹句表揚。
　　他回到石屋裏，發現老張沒等天亮就出去餵馬了，於是合衣上炕，腦子裏渾漿漿的，不壹會就沈沈睡去，做了壹連串的夢。
　　在夢裏，兩只大鵬鳥極力展開雙翅，引頸向天，就像它們死前壹剎那的姿勢，卻總也飛不起來，不遠處，上官如指著歡奴，壹臉怒意，隨後又瘋狂地大笑，令人毛骨悚然，在顧慎為腳邊，醜陋的雛鳥兇狠地叮啄著。
　　顧慎為心焦如焚，拼命想要醒來，卻深深地陷於夢中無法自拔，他向壹個人求助，那人面目模糊，漸漸清晰，露出的是雪娘的模樣，她像平時那樣坐在壹張椅子裏，冷冷地不說話。
　　顧慎為猛地坐起來，終於擺脫了夢境，那夢境明明沒有任何恐怖的情節，他卻驚出壹身冷汗，心臟狂跳不止。
　　他擡起頭，看到雪娘正坐在炕沿上，神情跟夢中幾乎壹模壹樣，現實與虛幻攪在壹起，他那顆狂跳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做噩夢了？”
　　“嗯。”
　　“沒什麽可怕的，反正醒著的時候也還是壹樣。”
　　顧慎為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像雪娘這種不動聲色的人，很難區分她的言語是隨口說說還是別有含義，但是現實卻因此清晰起來，這個雪娘是真實的。
　　“妳做得好，非常好。”雪娘罕見地露出壹絲笑容，她極少來石屋，每次都是顧慎為進院裏見她，這笑容在陰暗的石屋中顯得極不真實。
　　“啊？雪娘過獎了。”顧慎為沒搞懂這個女人的意圖。
　　“小姑娘喜歡上妳了？”
　　顧慎為更加不明白雪娘的話了，他是上官如親信的奴才，這誰都知道，可是雪娘的“喜歡”似乎還有別的含義。
　　“啊！不，雪娘，您誤解了。”
　　顧慎為終於知道雪娘意思了，這太可笑了，上官如才十二歲，他急忙將昨晚的事詳細說了壹遍。
　　那就是壹場遊戲，他從壹開始就知道，所以和往常壹樣陪九公子玩下去，上官如找他完全是因為上官雨時不同意跟她壹塊逃走。
　　雪娘的笑意卻沒有減弱，最後她搖搖頭，“果真如妳所言，九公子對妳的信任也遠遠超出其他人。”
　　“信任”這個詞令顧慎為心中壹震，他沒有將上官如的每句話都轉告給雪娘，今後也不打算說。
　　“我想是。”
　　雪娘的表情又恢復到平常冷漠的樣子，“歡奴，妳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吧？”
　　“願意，小奴願為雪娘赴湯蹈火……”
　　雪娘揮手打斷他，“好了，因為妳是聰明人，所以咱們可以有話直說。妳知道妳的秘密掌握在我手中，我隨時可以向八少主揭發吧？”
　　“知道。”顧慎為跪在炕上，小心地回答，覺得雪娘馬上要透露壹些重要的信息。
　　“嗯，妳知道妳中了我的八荒指，沒有我的幫助，內功永遠不會提升吧？”
　　“知道。”顧慎為更加小心地回答，他利用無名劍譜裏的文字竟然突破陽勁第三層，這是雪娘所不知道的。
　　“除了昨天晚上，妳已經走火入魔壹次了吧？”
　　顧慎為心中壹驚，他兩個月前在巨石崖走火入魔，對誰也沒說，沒想到雪娘還是知道了。
　　“是，兩個月前。”
　　“嗯，從那壹天開始算起，妳還有三年時間。”
　　顧慎為驚訝地擡頭看著陰沈的雪娘。
　　“在這三年裏，每隔壹段時間妳就會入魔壹次，每壹次時間都會更長，痛苦也會更深，三年後，魔念入心，就是仙佛現世也救不了。”
　　“求雪娘開恩，求雪娘開恩。”顧慎為假裝渾身顫抖。
　　“我會開恩的，只要妳為我做壹件事，我不僅會去除妳璇璣穴中的指力，還會傳妳真正的絕世武功，到時不管仇人是誰，妳想殺就殺。”
　　雪娘特意強調“不管仇人是誰”這幾個字，顧慎為心中壹動，他自稱叫“楊歡”的那些謊話，雪娘從來就沒有完全接受。
　　“願意願意，只要是雪娘的事，小奴壹定盡心竭力，不管多難都要做到。”
　　“難嘛，倒也不是太難。金鵬堡六殺殿裏供奉著壹柄木刀，妳想辦法拿給我。”
　　顧慎為知道六殺殿，那裏是祭祀上官家族歷代先人的地方，位於堡內最北面的位置，想去那裏必須經過內宅，“我、我想辦法。”
　　話是這麽說，他卻清楚得很，這根本不可能。
　　“嘿，妳能有什麽辦法？找九公子，讓她幫妳。”
　　顧慎為恍然大悟，原來雪娘讓他拼命討好雙胞胎，最終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我試試。”
　　顧慎為心中沒底，雪娘想要的這柄木刀肯定意義重大，或是藏著什麽秘密，金鵬堡必然嚴加看守，上官如是否願意幫忙，答應幫忙之後又能否成功，每壹步都充滿變數，事情敗露，九公子頂多挨頓訓斥，他卻可能丟掉性命。
　　“試是沒用的，這事要是被人知道，妳必死無疑。”雪娘似乎猜到了歡奴的心事，淡淡的地說道。
　　“請雪娘指點迷津。”
　　“既然九公子喜歡妳，妳就該把自己走火入魔這件事告訴她。”
　　顧慎為越來越驚訝，雪娘卻更加淡定，端起茶杯喝了壹口，繼續說道：“據說六殺殿木刀裏藏著壹個醫方，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妳需要它救命。”
　　“是。”顧慎為明白了雪娘的計劃。
　　“如果她說金鵬堡高手如雲，她會找人為妳治療，妳怎麽說？”
　　“我說……我練的是外派功法，金鵬堡內功只會加重入魔。”
　　“嗯，很好。妳也不用害怕，拿到木刀以後，我留壹會，然後妳就物歸還主，誰也不會發現。”
　　“是。”
　　雪娘站起身，“明天我會送妳進內宅服侍九公子。”
　　“可是王主已經答應讓我當殺手學徒……”
　　“嗯，妳想成為殺手？”雪娘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我要為雪娘拿那柄木刀。”
　　雪娘走到門口，轉身說道：“殺手也不是所向無敵，我會教妳更厲害的武功。”
　　“是，多謝雪娘大恩大德。”
　　雪娘走了，顧慎為坐在炕上，仔細想著雪娘交待給他的任務，過了壹會下炕穿鞋，出門前往東堡，那本無名劍譜，他必須再翻翻，他覺得自己模模糊糊地找到了解讀方法。
　　東堡大門緊閉，小門也關著，顧慎為試著敲門，裏面沒有回應，不由得很是驚訝，幾個月來，他每天都能順利進去，從來沒遇到過阻擋。
　　顧慎為又向學堂走去。
　　學堂門口如往常壹樣聚著數十名伴隨，他們都直直地盯著歡奴，好像他是被押赴刑場的死囚。
　　顧慎為放慢腳步，警惕地看著這些奴仆，難道他又無意中破壞了規矩得罪了什麽人？
　　清奴越眾而出，目光復雜，既有嫉妒、憤恨，也有迷茫與膽怯，“妳還來幹什麽？”他的聲音幹巴巴的。
　　“我……”顧慎為壹時語塞，的確，他很長時間不來學堂門口候著了，“九公……兩位公子來了嗎？”
　　“這裏沒妳的事了，不要問東問西，妳應該知道堡裏的規矩。”
　　清奴的回答越發生硬，顧慎為只得轉身離去，身後的人馬上像壹群鳥似的議論起來，“九公子……”“怎麽可能……”只言片語傳到耳朵裏又消失了。
　　顧慎為離開學堂，不知道該幹些什麽，雪娘說要送他進內宅，看來他只有等著了。
　　當天傍晚，他還是照例去面見雪娘，雪娘這回沒什麽可說的，很快就打發他走。
　　在院子裏，他遇著了翠女。
　　翠女被小姐下令挖眼割舌，此後卻意外地成為小姐的寵信，顧慎為很同情她，尤其是她在金鵬堡取的名字跟姐姐顧翠蘭有壹個字相同，但是與她從未有過交往。
　　顧慎為站到壹邊讓開道路。
　　翠女沖他露出微笑，她有壹個神奇的本事，只憑腳步聲就能辨出身份，有時比耳聰目明的人還要準確。
　　翠女從他身邊走過，順手塞給他壹張紙條。
　　顧慎為回到石屋，點著油燈，打開紙條，上面寫著“二更，東南墻外”。
　　老張還在馬棚裏，不到睡覺的時候，他是不會回屋的。
　　顧慎為將紙條點著燒掉。
　　他不相信任何人，在他的壹生中，已經沒有了那唯壹壹次信任別人的機會，但是將近二更時，他還是依照約定來到正院東南墻外面，靠墻角面朝石屋站著，如果有人問起，他會說自己鞋裏進了石子兒。
　　翠女似乎沒有能力暗害他。
　　二更的鑼聲剛剛停歇，壹個聲音傳出來，“歡奴，妳在嗎？”
　　顧慎為吃了壹驚，因為那聲音是從墻壁裏傳出來的，他嗯了壹聲，貼近墻壁仔細尋找，很快發現壹個拇指大小的孔洞，裏面有人通過孔洞在跟他說話，聲音聽起來很熟。
　　“遣奴，是妳嗎？”
　　“是。”
　　顧慎為更驚訝了，翠女竟然替遣奴傳話！這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而且自從去年那場比武之後，遣奴對他的態度就壹直非常冷淡，甚至帶有敵視。
　　“怎麽……”
　　“沒時間詳細說了，我就是要跟妳說壹件事，不管雪娘讓妳做什麽，妳都要找借口拖延。”
　　“妳知道什麽？”
　　顧慎為警惕地問道，沒準這是雪娘在考驗他的忠誠。
　　“傻瓜，想想吧，雪娘拿到她想要的東西，肯定會立刻殺死咱們三個的。”
　　遣奴顯得驚恐而急躁，說完之後馬上用木棍堵住了孔洞。
　　顧慎為快步走回石屋，心裏尋思著遣奴所說的“咱們三個”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