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1章 情傷

　　方聞是住在王宮附近的壹所大宅院裏，每日衣食無缺，可他仍然躲在房間裏哀聲嘆氣，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比在璧玉城受到關押還要痛苦。
　　龍王已經回來了，重用的人不是他這個堂堂的大雪山軍師，而是中原的壹名小小武官鐘衡，還有投降的金鵬堡將軍獨孤羨。
　　如今大敵當前，他倒好，整天無所事事，沒人關心他的想法，龍王也不像從前那樣認真討教，就連金鵬殺手似乎也認為他沒有價值，從未試圖行刺。
　　“伴君如伴虎”，他腦子裏壹直響著這句話，狡兔未盡，自己這條走狗就要被烹了。
　　偶爾，方聞是也會自我反思，大雪山軍隊流落至數千裏之外，龍王爭霸事業壹直沒有多大起色，他應該擔負壹部分責任。
　　是他，提出借道疏勒國、聯合中原、暫時與金鵬堡和解的整體戰略，卻只在前半截獲得成功，結局是壹場慘敗，身為謀士，他竟然低估了獨步王的野心與陰險，事前沒有任何準備，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但他想，龍王的錯誤更大，自己不過是西域鄉村裏的書生，只能憑借傳聞了解金鵬堡，龍王是從石堡裏走出來的，親眼見過獨步王，理應想得更遠。
　　這是他自我安慰的想法，永遠也不打算對任何人說出來。
　　冷落他的人不只是龍王，還有其他人。
　　因為那場失敗的“政變”，許氏姐弟都不再搭理他了，好像那全是他的錯誤，方聞是對此憤憤不平，因為他相信，要不是龍王及時趕回，鐘衡肯定會投降，那是壹個沒有原則的投機者，只要取得給出的價碼，任何人都能收買他的效忠。
　　最後是公主，壹想到她，方聞是就覺得心壹陣陣酸痛，龍王與公主大婚的消息傳來，他壹夜沒睡著，翻來覆去地勸解自己、痛斥自己、挑撥自己，心底那壹頭面目模糊的野獸，總想跳出來，不顧壹切展示邪惡的力量。
　　方聞是嚇了壹跳，想不到已過而立之年，竟然還像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壹樣想入非非。
　　他沒辦法不想，公主的壹顰壹笑、壹舉壹動，都已經清晰地印在腦子裏，由不得他說抹掉就抹掉。
　　說起來，方聞是與公主總共就只見過三次面。
　　第壹次是公主在許煙微的攛掇下公開亮相，他陪在身邊，與她相隔僅有五步之遙，深吸壹口氣，就能聞到與眾不同的淡淡幽香，他卻不敢太過放肆，只能極緩慢的呼吸，將香氣盡可能長久地留在鼻腔裏，傳到心底，壹滴不剩地永久貯存起來。
　　事後有人取笑他當時臉紅了，其實那是憋出來的。
　　第二次是進宮找許煙微商量“政變”的計劃，公主當時也參加了，但只是旁觀，從始自終未發壹言，目光偶爾在軍師臉上掃過，也馬上移開。
　　方聞是想，這才是真正的公主做派、王族之道，聽而不語，放手讓臣子爭論，專心充當不偏不倚的仲裁者，卻能讓每個人都施展全力。
　　方聞是感受到了公主強大的感染力，所以才會堅持搞這場政變，努力說服許家姐弟，部分原因就是想在公主面前表現壹番。
　　第三次見面發生在龍王宣布要同時迎娶少女姜之後，誰都不願意將消息告知國王與公主，這個不討好的差事最後落在方聞是肩上。
　　國王跟平時壹樣陰陽怪氣，沒說幾句話方聞是就告辭，心裏對他沒有壹點同情。
　　公主就不壹樣了，她不像第壹次見面時那高貴，也不是第二次見面時的雍容，面對只見過兩次面的軍師，她展露了部分真實的自己。
　　公主既害怕，又覺得受到了汙辱，但她沒有像哥哥壹樣說怪話，而是以極強的自制力與使命感，決定忍受這壹切。
　　不管怎麽說，她還是王後，早晚會擁有石國，那名大雪山少女，終歸要回往大雪山。
　　“龍王究意是怎樣的壹個人，每個人的說法都不壹樣，軍師，您能對我說壹句實話嗎？”
　　方聞是的心怦怦直跳，毫不猶豫地要說實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龍王……是天生要做大事的人。”
　　這句話有許多含義，其中之壹是指龍王不會對任何壹個女人動心，方聞是差點要說出上官如的名字，最後還是忍住了，龍王沒有做出任何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何必讓公主更加傷心呢。
　　離開王宮時，方聞是步履沈重，心中充滿對公主的無限同情，壹點也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流露出太多感情，全讓站在壹邊的許煙微瞧在眼裏。
　　“妳是謀士。”回家之後方聞是對自己說，“追求的是建功立業、封侯拜相，忘掉公主，趕快想想怎麽幫龍王壯大起來。”
　　顧慎為來拜訪的時候，他正在強迫自己絞盡腦汁地想未來的大略。
　　“龍王，妳來得正好，我有壹個大膽的想法，或許能解開僵局，讓大雪山軍隊壹路打到金鵬堡。”
　　方聞是面容憔悴，雙目紅腫，頭發亂蓬蓬的，好像剛剛流落街頭的乞丐，可是展示出來的興奮勁，卻又像是挖到了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大寶藏。
　　顧慎為由此知道，許煙微的提醒沒錯，軍師已經墮入情網。
　　顧慎為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好笑，軍師在勸說他不要為情所困、為情壞事的時候頭頭是道，輪到自己身上，卻和初嘗情事的少年壹樣無法自持。
　　“哦，軍師又想出什麽好主意？”
　　“我想明白壹件事，咱們要和金鵬堡打壹場大戰，而且必須得勝，可是勝利之後呢？金鵬堡有北庭的支持，不會因為這壹戰而徹底垮掉，甚至可能糾集更多的軍隊，所以，咱們需要壹個根本的解決之道。”
　　顧慎為更關心如何打贏眼下的戰爭，不過方聞是的確說到了未來的關鍵，“依軍師之見該當如何，咱們也要向中原借兵嗎？”
　　方聞是認真地搖搖頭，“主導西域大局的勢力是中原與北庭，咱們和金鵬堡各投壹邊，其實都犯下嚴重的錯誤，中原眼裏的大雪山，北庭眼裏的金鵬堡，都只是工具，用過了就可以扔掉。”
　　方聞是為了忘掉公主，付出巨大的努力，所以他的確想明白壹些事情，“向中原借兵，未必能成，而且遠水不解近渴，咱們還是投靠北庭吧。”
　　這的確是壹個大膽的想法，過於大膽了，顧慎為甚至懷疑軍師是不是已經糊塗了。
　　不等龍王詢問，方聞是興致勃勃地開口解釋起來，“北庭並不是真心想在西域樹立壹支強大的力量，只是想用金鵬堡牽扯中原的壹部分實力，可金鵬堡在逍遙海被打敗，它的價值就不存在了，沒有選擇的時候，北庭還會硬著頭皮支持獨步王，如果咱們給北庭壹個選擇呢？”
　　顧慎為有點心動了，幾乎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北庭不會相信大雪山的？”
　　“為什麽不呢？龍王跟北庭無冤無仇，大雪山也壹樣，與中原聯合，本來就是權宜之計，如今中原勢微，隱忍不發，咱們改換門庭再正常不過。北庭是大國，這種事情見得多了。”
　　顧慎為低頭沈思，方聞是自告奮勇，“龍王，派我去北庭吧，留在這裏，我沒能力幫妳打勝仗，可是我還有壹張嘴，最不濟，也能在北庭與金鵬堡之間引發不和。”
　　“倒是可以試試。”顧慎為來自中原，可他十來歲就背井離鄉，跟獨孤羨壹樣，對故國沒有強烈的感情。
　　“不過龍王壹定要打贏這壹仗啊，要是敗了，我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有。”
　　“當然，我會打贏的，就算金鵬堡派來十萬大軍，我也會打贏的。”
　　龍王有點自誇的意思，方聞是卻很高興，爭霸就得有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才行，“明天我就出發，從西邊繞路前往北庭，不需要太多人，兩三名隨從就夠，但是得有錢，多多的錢，帝王看重的是土地，帝王身邊的人喜歡的卻是金銀，我得有人引見，才能跟北庭的權臣建立聯系，只要得到老汗王召見，這事就成了七八分……”
　　方聞是如此急於前往北庭，顧慎為稍感驚訝，隨後明白了軍師的真實目的，他擺脫不掉情欲的糾纏，寧可遠離傷心之地。
　　“軍師太急了些，後天就是我的大婚之日，怎麽也該喝杯喜酒再動身。”
　　“事不宜遲，喜酒可以補喝，改變北庭的立場卻是越早越好。”
　　“這事急不得，軍師也說過，大雪山要是不能打贏這場戰爭，到北庭也沒有用，可戰爭還得等壹段時間。”
　　“前期準備不少，光是買通奴才，就得幾個月時間。”方聞是堅持己見，可他突然明白了什麽，紅腫的雙眼露出驚慌之色，“龍王今天來找我是有事吧？”
　　他的“大膽想法”才產生不到兩個時辰，還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龍王自然不是為它為而來的。
　　“嗯，公主的事。”顧慎為語氣平淡，目光卻開始變得冰冷。
　　方聞是的心突地壹跳，然後就懸在空蕩蕩的胸腔裏，再也不動了，他想否認，他想辯解，話到嘴邊，卻如此地蒼白無力，在逼人的目光中，他放棄了抵抗，“龍王，我……有罪，您懲罰我吧。”
　　興奮勁瞬間消失，方聞是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準備迎接龍王的怒火，他幾乎違背了謀士與臣子的壹切準則，無論受到怎樣的懲罰，都是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