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螳螂捕蟬

　　季缺重回故鄉，並沒有感受到那種久違懷舊的美好，緣於曾經熟悉的壹草壹木雖然還在那裏，可是除了身邊的唐衣外，壹切都變了模樣。
　　李三開兄妹和他有緣，上壹次在壹起趕路，三人談笑風生，並且經歷過了美妙且驚險的古廟壹夜。
　　而如今他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已然餓得瘦骨嶙峋，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曾經熟悉的父老鄉親，比如巷子那頭賣豆腐腦的張老板，隔壁街大冬天衣不蔽體的年輕夫人，以及書院裏的同窗和先生，如今走的走，搬的搬，剩下的則變成了這種不人不鬼的怪物。
　　也不知道當初被他和唐衣這對臥龍鳳雛氣得不輕的老先生有沒有及時跑出去。
　　不過季缺忍不住問出了壹個問題——“妳們三個為什麽躲在這裏？”。
　　李三開說道：“妳們這邊，那些鬼東西不敢進來。”
　　季缺詫異道：“啊，我和唐衣人不在都能驅邪了？”
　　結果這時，唐衣去了屋裏，摸出了壹把菜刀出來，說道：“它們是懼我留下的刀。”
　　那把刀看起來很舊了，上面黏著灰，看起來不太經用的樣子，結果只見唐衣壹抖，灰燼落地，露出了刀身。
　　那刀身明明漆黑無比，卻給人布滿了鮮血的感覺。
　　季缺忍不住想起了什麽。
　　這個時候，唐衣走了過來，說道：“城裏的人全部著了道，妳想怎麽辦？”
　　季缺思索道：“剛剛我在顛那鬼小孩的時候，總感覺它體內有些別的東西，只是和他的肉身黏得太緊，如果松壹點的話，說不定還有救。”
　　唐衣皺眉道：“所以？”
　　季缺回答道：“我之前拿豬用來練顛勺，總覺得成本高，如今好了，顛人不用花銀子。”
　　在季缺和唐衣回到老宅前，是壹眾不人不鬼的百姓圍了這宅子，可這壹天，當季缺推開這宅子之後，就成了季缺壹個人包圍了整個城的百姓。
　　初始那些百姓受身上多出的影子影響，不要命的撲了過來。
　　這些人撲過來的勢頭不可謂不猛，有的快若飛舟，有的宛若捕食的獵豹，有的更是用出了不是壹般人能用的滑鏟……
　　可是他們的結局都是壹樣的，撲倒季缺身邊，然後莫名其妙的飛上天，不斷上下起落，再也掉不下來。
　　仿佛廚師在顛勺壹般。
　　於是在李三開三人的眼中，季缺經常壹個人顛了十來個百姓在空中。
　　那些百姓臉上不是欲仙欲死、喜極而泣、放肆狂笑，就是黯然銷魂、嚎啕大哭、淚流滿面。
　　中間，那些影子仿佛有實體般黏在百姓的身體上，結果被季缺顛了之後，開始紛紛脫落，如壹塊塊泥巴。
　　當那些黑色影子被顛掉之後，百姓們不由得恢復了正常。
　　“這是哪裏？”
　　“我怎麽了？”
　　經過李三開等人的解釋後，桑水縣的百姓逐漸明白了壹切。
　　畢竟在好些年前，在風蓮教在這裏肆虐的時候，他們有的遇到過類似失去記憶的狀況。
　　因為季缺的顛勺過於有效，情況壹下子發生了變化。
　　初始他出門，那些被影子束縛的百姓是急不可奈的撲過來捕食他，後來是顯得慎重，時不時撲過來，到了現在，他是追著那些百姓跑。
　　特別是他以陸地遊泳姿勢追出去的時候，可以說壹陣雞飛狗跳。
　　妳別說，這壹次，壹條被影子束縛住的狗都被顛到了空中，身上發出了啪啪聲響，仿佛再經受爆炒壹般。
　　要不是季缺認識這是賣豆腐腦兒的張老板的狗，他差壹點把對方當作午餐炒了。
　　這期間，季缺的“萬古古烹飪法”得到了完美的展現。
　　他狀態最好的時候，有二十多個人都被他顛砸空中落不下來。
　　在李三開、李梅和趙寡婦的眼中，季缺全身帶著隱隱壹股顫抖的力量，整個人就像是壹團火。
　　他們甚至有壹種錯覺，如果季缺再大力壹點，恐怕頭發都會被點燃。
　　本來因為這變化變得死氣沈沈的桑水縣逐漸恢復了活力，至少季缺老宅附近這幾條街恢復了活力。
　　在季缺的要求下，劫後余生的張老板還沒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就開始賣起了豆腐腦兒。
　　他壹邊煮著豆腐腦兒，壹邊自覺離奇。
　　命差點都沒了，卻還在煮豆腐腦兒，我這算是天生的勞苦命嗎？
　　不過看到季缺和唐衣兩張好看的臉，他壹時又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幾年前。
　　這天，張老板終究忍不住，問道：“妳是唐衣的妹妹還是姐姐？”
　　唐衣吃著鹹豆腐腦兒，說道：“我就不能女扮男裝？”
　　張老板想說什麽，終究沒有說出口。
　　“怎麽可能？以前妳那麽平！”
　　這是張老板的心裏話。
　　每次看到唐衣和季缺這兩個書生，張老板都有壹種看見侄兒侄女的親切感。
　　即便現在也是。
　　張老板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能靠這壹門手藝養活自己壹家人。
　　這種得意，在季缺和唐衣這兩個老主顧面前尤其明顯。
　　當然，他不是不敬畏已有了神仙手段，壹次能把十多二十個人當菜顛的季缺，而是劫後余生後，產生了壹種坦然。
　　他確實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而尋常人的知天命，就是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普通和那麽壹兩個閃光點。
　　“他娘的，就是太容易出事了些。”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張老板看著熟睡的小女兒，依舊忍不住說道。
　　這種話裏，自然有憤怒。
　　這人間對他們這種普通人還是太不公平。
　　有的時候，他感覺他們就像是長在田裏的草，風往哪吹就會往哪倒，保不齊哪壹天，壹個冷不丁就被人拔掉，扔在田埂上腐爛。
　　前幾年的風蓮教，這壹次的怪事，如果沒有季缺，他們壹家四口沒可能這般完整的活下來。
　　不過身為家裏的頂梁柱，這種活命全靠運氣的經歷還是讓他很難受。
　　這幾天，季缺依舊在追著人顛勺。
　　那團灰霧就像是壹個籬笆，把這群被影子控制的百姓圈在了裏面。
　　其實季缺也有和張老板相似的憤怒。
　　他如今雖然很厲害，即便在修行界都有了不小的聲量，可以說是壹個大人物。
　　可他過的依舊是小人物的生活。
　　他能體會到無數個類似張老板的人的辛酸，因為在離開桑水縣之前很長壹段時間，他也過著類似的生活。
　　妳本來好好生活著，卻有大姨母來搶妳的房產，甚至不惜變成怪物，妳好好活著，吃著豆腐腦兒想考壹個秀才，卻有風蓮教要不斷嘗試把妳帶走……
　　好不容易回壹次家鄉，看到的卻是物是人非的淒涼畫面。
　　是的，這些街坊鄰居並不是如張老板壹家壹樣幸運，他靠著顛勺救了不少人，可有的因為太嚴重，終究是救不過來了。
　　他每天清晨依舊會去巷頭吃壹碗甜豆腐腦兒，就像幾年前壹樣。
　　可是有的事情終究是不壹樣了。
　　人變少了不少的桑水縣，比之前更加冷清頹敗。
　　“草妳媽！草妳媽的狗雜種！”
　　“老子的老家妳們也動手！”
　　季缺感受著心頭的怒火，壹次顛了三十個百姓。
　　那些影子浮在空中，發出了或淒厲或憤怒的慘叫聲，最終塊塊落地，變成灰燼。
　　而就在季缺瘋狂顛勺救人，連空氣都因為炙熱變得扭曲的時候，在高處的壹處陰影裏，正有兩個黑袍人靜靜看著這壹幕。
　　他們整個身軀連著面容全部籠罩在黑袍子裏，連壹點肌膚都沒有露出來，卻給人壹種比黑暗更濃郁的陰森感
　　“是不是該我們捕食的時候了？”高個子黑袍人開口道。
　　“壇主制定的是誘捕計劃，可妳有把握能捕住這只蟬？”矮個子黑袍人反問道。
　　高個子陷入了短暫的沈默，說道：“沒有，這只蟬有些出乎我的預料。”
　　矮個子回應道：“不止這只蟬，還有那只懶得壹動不動的，給我的感覺依舊危險。
　　如果只有這只愛動的，我倆還是有些把握，可加上那個不動的，我根本不想嘗試。”
　　“可是壇主的命令不能輕易違抗。”
　　說到這裏，這兩個黑袍人皆陷入了沈默。
　　在異物會這個組織裏，違抗上面的命令是壹件很可怕的事情。
　　矮個子黑袍人回復道：“壇主並不是壹塊頑石，他知曉我們的難處，定然會繼續叫人來。”
　　這些天，他們壹直在等機會。
　　因為以他們的推測，季缺的這種類似顛勺的怪異方法應該很消耗真元，只會越來越虛弱。
　　可是他們錯了，季缺非但沒有越來越虛弱，反而越顛越生猛。
　　仿佛只要他繼續顛下去，只要喝西北風都能恢復體力壹般。
　　特別是對方每天清晨喝壹碗甜豆腐腦兒就能顛到天黑的那種作息，總給他們壹種可怖的感覺。
　　就好像大街上已有軍隊在沖鋒，橫屍遍野，他依舊每日去固定的那家勾欄聽曲壹般，十分規律。
　　身為異物會的壹員，兩個黑袍人已很久沒有產生這般怪異的恐怖感，這也是他們壹直在等，卻終究沒有等到捕食機會的原因。
　　靠這些百姓消耗季缺體力的計劃已經失敗，他們只能繼續潛伏。
　　只能說此子恐怖如斯，身後還有壹個看不清深淺的女人。
　　他們之前察覺到那屋子裏有股凜冽的血腥味道，仿佛有壹名可怕的屠夫住在那裏，以至於這些被影子控制的人不敢靠近。
　　他們搜索過壹番，並沒有找到那股煞氣的存在，直至那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拿出了那把刀。
　　“妳說那把刀是什麽來頭，這人間已很少出現這種明明內斂且又放肆的刀了。”高個子黑袍人忍不住說道。
　　斬斷天下鋒芒的風切不是這種味道，寧紅魚的那把魔刀還沒成火候。
　　矮個子搖頭，說道：“也許是我們疏於在人間行走太久，並不知曉的高手？”
　　“要知道這世上能比我們活得更久的人並不多，包括那些高手。”
　　說這話時，矮個子黑袍人的語氣中流露出了壹股看盡人世滄桑的味道。
　　結果這時，壹個很好聽的女人聲音響起——“妳們是在說這把刀嗎？”。
　　此語壹出，兩個黑袍人壹時如臨大敵，互成犄角，看向了四周。
　　他們本來就隱匿在黑暗中，並且很擅長隱匿在黑暗中，可壹時卻不知曉對方藏在那裏。
　　而更大的畏懼是，他們已能感受到那股煞氣。
　　那把漆黑的並不展露任何鋒芒，卻有放肆煞氣的刀就在附近！
　　“我可以清楚的告訴妳們，這把刀的時間要比妳們這種老不死的更老。”
　　女子聲音依舊在忽遠忽近的飄蕩，在這種黑暗的閣樓裏有壹種驚悚的味道。
　　壹時間，兩個黑袍人竟不知道是在畏懼那把刀，還是在畏懼這個人。
　　不由自主的，兩黑袍人就往後靠去。
　　之前黑暗給了他們足夠的安全感，就像是嬰兒的繈褓，讓他們很愜意。
　　可他們壹下子找到黑暗中的那個人，這片黑暗就像變成了針，變成了刺，充滿了危險。
　　就仿佛本能般，他們接近了壹堵墻。
　　墻壁的任何動靜都能引起他們的警覺，同時也阻斷了壹個方向的危險，讓他們感到安全。
　　而就在高個子的黑袍人在靠近墻壁的時候，壹段黑暗動了壹下，很不起眼。
　　如果妳仔細去看，會發現那是壹把刀。
　　壹把漆黑的，沒有任何鋒芒的刀。
　　它移動得很緩慢，沒有帶出壹點動靜，卻終究架在了那高個子黑袍人的腰身附近。
　　下壹刻，暗沈的刀身壹劃，頓時響起了壹道極其淒慘的叫聲。
　　高個子身上的黑袍墜地，只見壹個侏儒壹樣的男子正捂著自己的脖子，眼裏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近乎壹輩子籠罩在高高的黑袍中，除了遮掩自己矮的自卑外，還可以迷惑對手。
　　這世間知曉這秘密的人只有幾人，就連身邊的同伴都不知曉。
　　這也是無數次他能輕易殺掉敵人的原因。
　　他甚至有壹種錯覺，那就是只要這黑袍不墜地，他就能永遠處於不敗之地。
　　可是今天，藏在黑暗中的壹刀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的偽裝，精準的劃開了他的脖子。
　　他的同伴見狀，剛想要往旁邊壹竄，結果只聽見砰的壹聲，壹個拳頭穿過了墻壁，扣住了他的脖子。
　　緊接著，就是壹個男子的聲音響起——“找到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