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最深處的隱秘

　　自從祖地回來之後，白露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剛剛給祖師上香的時候，她分明了聽到了古怪的聲音，總覺得是有冤魂在哭嚎。
　　可是那裏明明是雲雪宗的祖地，雲雪宗又是名門大宗，這樣的地方又怎麽會有邪祟存在？
　　當時副宗主和幾位長老都在，如果有那聲音的話，他們斷然都聽到了。
　　可是那聲音卻又是真真切切的，直到現在她依舊記得那哀怨的語氣。
　　壹時間，白露已分不清是自己餓得幻聽了，還是那裏真的有古怪。
　　她想找人商量壹下，卻發現周圍皆是生面孔，而姐姐自從進入後山之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真是的，還說來看著我修行，結果只顧著自己。”
　　走在這群新入門弟子的人群中，白露仔細去聽了，發現大家都很正常，並沒有提及那奇怪的聲音。
　　她忍不住回頭望了壹眼，祖地的那靈狐雕塑依舊杵在那裏，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給人壹種面目模糊之感。
　　沒走多久，白露忽然了看見了姐姐的貼身丫鬟羅心站在那裏，她趕緊走了過去。
　　“羅心姐，妳來了，姐姐呢？”
　　羅心行禮道：“二小姐，小姐她正忙著修行呢。這是她讓我帶給妳的凝氣丸。”
　　“那個……”
　　“二小姐，奴婢要回去伺候小姐了，就不打擾妳了。小姐讓我轉告妳，好生修行，別丟了白家的臉。
　　她希望妳能盡快來後山，與她相見。”
　　說完這句話，羅心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白露壹時有苦難言。
　　隨意吃了點不好吃的東西後，白露出來時已是黃昏天了。
　　宗門裏的那處碧湖，被夕陽余暉映照得波光粼粼。
　　她走了過去，站在湖畔，若有所思。
　　這時，幾尾肥碩的鯉魚正在淺水處遊弋，十分自在。
　　白露不禁思索著，這些天不是什麽參汁高湯，就是冰雪蓮十二藥粥，嘴巴都快淡出鳥來，要不逮兩尾拿來烤？
　　妳別說，她離家時可是帶著調味料的。
　　可是她很快發現，那些魚居然主動遊了過來，在她面前吐出了串串氣泡，像是在求食。
　　初始這些魚並不多，就十來只，可是後來卻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白露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因為她著實被嚇了壹跳。
　　只見那些魚聚在壹起，嘴巴張得老大，有的甚至冒出了水面，吐著泡。
　　它們看起來饑餓無比，像是很久沒吃過東西壹樣，可是偏偏長得肥碩無比，有的魚鱗都脫落了不少，魚須子如肉管般掛在嘴邊，不知道活了多少歲月，給人壹種歲月的腐朽感。
　　最主要的是，白露總覺得它們壹直在看著自己。
　　那壹只只魚眼籠罩在夕陽的余暉下，就像是某些躲在暗角裏的陰冷目光，不懷好意。
　　白露不敢多呆，倉皇離去。
　　有好幾次她回過頭來看，發現那群魚依舊聚在那裏張大著嘴巴，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就像是，就像是在給她送終壹樣。
　　這個想法壹冒出來，白露渾身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選來選去選了個雲雪宗是因為離家近，這種大宗門不會真有古怪吧？這麽倒黴？
　　壹時間，白露戰戰兢兢的。
　　要不，明天問問師長？
　　是的，如今她也算入門了，該有師長來教導她了吧。
　　……
　　所謂“門房”，便是看門的人。
　　季缺是第壹次當門房，結果很快適應了這角色，甚至有點喜歡上這份職業。
　　季缺的“師父”是壹個姓羅的老頭兒。
　　因為悟性在積攢的原因，他擔心這份差事幹不好，還專門拿出紙筆記下了重點。
　　門房的差事大抵是輕松的，只要沒外人來訪，只要找個椅子在那壹坐，就能優哉遊哉過壹天；而如果有外人來訪，那就審視壹番，再放人進去。
　　有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小權力，比如大門附近誰要是亂扔雜物砸壞了花花草草，亂吐痰破壞了環境，他都要管。
　　總之，壹切為了宗門形象。
　　當然，雲雪宗有不少大門，季缺看的自然不是最外面那壹個，而是煉丹房的。
　　煉丹房裏有不少藥材丹丸，值不少錢，煉丹又是壹件頗為繁復且須專註的事情，所以有必要有個門房看管。
　　最開始的壹天，季缺做得挺順利的，看看門、問問人、傳個信什麽的，輕輕松松，大半時間都是坐在那裏喝茶。
　　中途遇到了壹個意外，就是叫壹個老頭兒把隨意亂扔的酒葫蘆撿起來，並讓對方把地上的酒水收拾幹凈。
　　不收拾幹凈不準走。
　　結果老頭兒只是把酒葫蘆撿走了，灑在地上酒水管都不管，走時還瞪了他壹眼。
　　“這臭老頭兒還挺橫！”季缺氣悶道。
　　要不是他身為臥底要低調，他恐怕都要把這糟老頭兒按在地上用臉擦幹凈了。
　　最後，他把這老頭兒的錯誤記在了本子上，之後就看羅老頭兒怎麽處理了。
　　臥底雖然要低調，可也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當壹個門房，太慫是不可取的。
　　就像是上壹世學校的門房大爺和大媽，壹旦關寢室大門，再鐵的鴛鴦也得生生打散。
　　反正羅老頭兒看著那張紙後，就病了，連請了好幾天的假。
　　後來他才知道，那亂扔葫蘆的臭老頭兒是這兒的壹位供奉，是僅次於長老的人物，據說心眼還特小。
　　不過他倒是沒有來找季缺的麻煩。
　　只能說他運氣還行。
　　第三天晚上，季缺已徹底適應了這門房的角色，知道自己必須得行動了。
　　當天夜裏，輪到羅老頭夜值，他則獲得了自由的時間。
　　季缺當晚打扮了壹番，身上帶著偽裝用的面具，徑直出了門。
　　這幾天，他看似只是在門房，實則已做了不少準備，比如閱讀了壹下林香織起早貪黑標出去忙活，標註過的地圖。
　　在來之前，他已有了雲雪宗的簡略地圖，可並沒有細化。
　　這項任務自然落在了可愛的貓貓身上。
　　林香織給了他地圖，啃著壹個冷饅頭，郁悶道：“我累死累活的，妳就給我吃這個？”
　　季缺安撫道：“這門房夥食就這樣，忍壹忍，我總不能為了搞好吃的暴露身份吧。我找個機會請妳吃鹿肉。”
　　“鹿肉，真的？不是畫餅？”
　　“我什麽時候畫過餅？”
　　“行吧，再信妳壹次。對了，小心壹點，妳要去的那個地方我沒看出什麽古怪，卻讓我有些不舒服。”
　　說著，累了壹天的林香織伸了個懶腰，就要找個地方睡覺，而季缺的活動才剛剛開始。
　　他今晚要去的地方是雲雪宗的祖地。
　　上壹任前輩傳來的情報裏，他去的最後壹個地點就是祖地。
　　祖地那裏並沒有湖，甚至連潭水都沒有，他必須去確認壹下，那祖地和“湖底、魚屍。”的情報有多少聯系。
　　今夜無星無月，夜色之中的雲雪宗很是安靜。
　　依著山勢而建的建築只有幾處燃著燈火，如果說夜晚的大山就像是潛伏的巨獸的話，那些燈火就像是它們的眼睛。
　　季缺走在暗處的陰影裏，落地無聲。
　　中途遇到過巡邏的弟子，皆輕松躲開。
　　和情報先鋒林香織查看到的類似，這些外門弟子絕大多數皆是二境采氣境左右的修為，和季缺這個新晉三境真元境之間，還是有壹點點差距的。
　　特別是後面到了祖地附近，四周已沒有什麽建築，只有壹條泥石道和郁郁蔥蔥的大樹。
　　季缺再次技癢難耐，放飛自我，輕巧的滑行、二段跳起來。
　　老實說，在這昏暗的環境中看到這祖地的第壹眼，季缺並沒有感覺到所謂名門大宗的底蘊和氣勢，而是覺得像是壹座墳墓。
　　而用林香織這只貓的話來說，她覺得這裏讓她不舒服。
　　貓本來對邪穢之物就要敏感壹些，那是不是代表著，這裏真的有問題？
　　就在這時，季缺身形壹閃，躲在了壹棵大樹後。
　　透過郁郁蔥蔥的草木，他看到那泥石路的盡頭，有人。
　　那是壹個身著黑袍的人，看不出男女，正在給那靈狐雕像上香。
　　黑暗之中，那香頭的火星成為了此間唯壹的光源，映照出了壹張蒼白如紙的臉。
　　不，準確的說，那就是壹張紙臉。
　　那人戴著白面具，面具上除了白色，壹點多余的色彩都沒有，看起來就像竹牌裏的白板。
　　紫色的香被插在了地上，白面人對著靈狐雕像又行了壹禮，嘴裏念念有詞。
　　站在這裏，季缺根本聽不清他到底在念什麽。
　　那聲音音調很平，分不清男女，也沒有什麽感情，就像是兩塊鐵片擠壓出的聲響，沒有絲毫感情，聽得人很不舒服。
　　這樣的深夜裏，壹個戴著如此古怪面具的人在這裏祭拜靈狐，有壹種難言的詭異感。
　　沒要多久，那神秘的白面人已站了起來，冷笑了壹聲，說道：“沒用的。”
　　那裏根本沒有人，他卻像是在對誰說話。
　　壹時間，季缺躲在樹後，別說呼吸，整個人連著身上的毛孔都處於閉合的狀態，宛若壹塊石頭壹般平平無奇。
　　那人從路盡頭走了過來，不緩不急。
　　黑暗之中，他臉上的白色面具頗為顯眼，跟壹張漂浮在空中的人臉壹樣。
　　季缺看著他的發式和身形，只覺得平平無奇，很難找到像樣的特征。
　　之後，白面人離開了，季缺依舊沒有動。
　　直到過去了兩柱香時間，確定了依舊沒人返回，他才重新動了起來。
　　季缺戴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黑面罩，來到了祖地的靈狐雕像下，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那人剛剛是在和這和靈狐雕像說話？
　　夜色之中，這靈狐雕像的臉早已被風雨侵蝕得壹片模糊，上面更是有些孔洞，有壹種陰森猙獰之感。
　　可是季缺反復看了壹圈，甚至確定了神像的公母，依舊沒發現什麽異常。
　　於是季缺從地上抽了壹只剛白面人點燃的香起來，插在了對方嘴上，說道：“老兄，有話也可以和我說。”
　　靈狐聳立在哪裏抽著煙，沒有回應。
　　看來問話是行不通了。
　　“湖底，魚屍。”
　　最後，季缺不禁將目光放在了旁邊的這口井裏。
　　因為不管是湖底，亦或是魚屍，都和水有關。
　　而井恰好是取水的。
　　不過這是壹口枯井，林香織地圖上的標註寫得很清楚。
　　季缺覺得，有必要下井去看看。
　　那黑幽幽的井口，壹旦超過壹段距離，就漆黑如墨，什麽都看不清。
　　季缺沒怎麽猶豫，徑直貼著井壁往下滑去。
　　很快的，黑暗就將季缺包裹，這古井的內裏狹窄，壹點光線都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季缺擁有銳利的眼，依舊看不清周圍，於是他輕輕點了壹下背後的千機劍。
　　壹點光源便在劍柄處亮起，照亮了井壁。
　　這口井挺深，初始十來丈深度時挺幹燥，手指貼壁壹滑，便會有微塵卷動，可到了後面，滑膩的青苔出現了。
　　這些青苔分布在井壁上，東壹塊西壹塊，看起來跟鼻涕壹般，有些惡心。
　　這井越深就越潮濕，是不是證明了它不是枯井？
　　季缺繼續往下滑去，偶爾擡起頭來，只覺得井口像是變小了不少。
　　在這種情況下，人對時間和距離的感知皆會出現偏差。
　　在這陰冷的古井裏，即便是季缺都生出了壹點點恐懼感。
　　這是人類的本能，無法避免。
　　他繼續下滑，忽然之間，壹張英俊的半邊臉陡然出現在眼前，嚇了他壹跳。
　　原來這井裏真的有水。
　　幽幽的井水，看不清深淺，映照著季缺那蒙著半邊面的臉。
　　他發現這樣的偽裝不夠全面，於是很快取下了黑面罩，戴了壹張新的面具在臉上。
　　這張面具剛好有九個圓筒圖案，近乎覆蓋了他的全部面龐，很像竹牌裏的九筒。
　　劍柄上的光芒映照著井水，看起來就像是通往另壹個世界。
　　季缺深深吸了壹口氣，嘩啦壹聲入水，往下滑去。
　　這井水壹片冰涼，帶著刺骨的寒意。
　　不過季缺這段時間攢了不知多少真元，倒不懼寒意，可能因為精通遊泳的關系，入水之後，反而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只是沒要多久，這井就見底了。
　　井水並不深。
　　井壁上，覆蓋著滑膩膩的青苔。
　　季缺太極拳勁道壹攪，面前的青苔頓時被卷走，聚在壹起，形成了壹個綠色的球。
　　洞壁裏的景象壹下子顯現出來。
　　劍柄上的光芒經過井水折射，照亮著周圍的環境。
　　壹時間，這井中的壹切皆充滿了古老的氣息，讓人生畏。
　　季缺並沒有什麽發現，覺得自己是不是想錯了，這裏其實並沒有什麽，那位失蹤的前輩也沒來過這裏。
　　他從井水中探出了腦袋，而就在這時，他發現了異樣。
　　只見井壁上有壹道爪痕。
　　那爪痕很是清晰，又很是淩亂。
　　不過季缺依舊認出了那是什麽字——“祂要出來了，祂要出來了！”。
　　看到這行字，身處這幽暗古井的季缺生出壹種毛骨悚然之感。
　　這行字很小，甚至可以說帶著壹種病態的扭曲，仿佛那恐懼的感覺，能透過石壁傳出來。
　　祂要出來了，那個祂指誰？
　　緊接著，季缺就看到了壹個名字，壹個讓他頭皮發麻的名字。
　　方四海。
　　方四海就是他要找的那個探子前輩的名字。
　　他來過這裏，甚至在這裏刻下了這樣扭曲的壹行字。
　　他在這裏，到底經歷了什麽？為什麽要刻下這樣壹行字？
　　祂要出來了？
　　後面呢？
　　湖底，魚屍呢？
　　這和“湖底、魚屍”有什麽關系？
　　壹種陰冷恐怖的感覺籠罩著季缺，讓他呼吸有些沈重。
　　而就在這時，只聽見滴答滴答的落水聲響起，應該是有什麽水滴之類的從井口滴下來。
　　季缺擡起了手指，壹接，發現指尖被染得壹片殷紅。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