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8章 漫漫長夜的終局

　　很難估量，身後黑潮壹樣湧動著的、起伏著的影子，究竟是由多少人格組成的了。過去的幾分鐘裏，地平線壹直在萎縮後退，將空間退讓給了不斷擴張進犯的漆黑潮湧。
　　清久留說出的，只是壹個事實：任何人都有能力和體力的上限，在無窮無盡、越戰越多的敵人包圍下，繼續撐下去，只會給他們帶來沒有意義的死亡。
　　剛才大巫女放倒了多少個人格，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可是那麽多次擊殺、反應與冒險，好像從沒發生過壹樣，世界並不在乎——更加沒能讓身後的黑潮規模縮小壹點，或讓它的速度慢上壹分。
　　“……他們在加快速度，”清久留的聲氣似乎也被擔憂流失了溫度，低低涼涼，轉眼就化散進了壹陣陣撲打上來的夜風裏。
　　此刻的大巫女，幾乎令人連認也認不出來了，渾身上下盡是血汙與傷口。但她的脊背依然筆直，高高站在【空中馬車】的邊緣上，壹眨也不眨地望著後方逐漸逼近的黑潮；她忽然壹擺手，就像從空氣裏抓了壹把韁繩似的——前方壹直在拽著馬車往前跑的人本，登時腳下就慢了幾分。
　　清久留不由得回頭看了壹眼。
　　“它好像也害怕了，”大巫女簡短地解釋道，“跑得比剛才快了。”
　　清久留點了點頭。
　　馬車上，壹時間沒有人出聲。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在草地上的須臾之間就決定下來了；與這件事沈甸甸的分量壹比，快得幾乎令人感覺像是自己還沒準備好，就被壹把推下了高空。
　　十分鐘，是他們跑出圓形範圍所需要的時間。
　　在超出範圍的那壹刻，Bliss，以及她懷中那壹件浸透了血的黑色背心，就會壹起被收回到梟西厄斯／盧澤的身體裏去——在最後壹分鐘，最後壹秒上，她必須要消失，不能提前，更不能推遲。
　　作為壹個人格，Bliss也是不能碰到宮道壹的血的；如今在梟西厄斯與盧澤合二為壹的情況下，她依然屬於“梟西厄斯內部”的事物，壹旦直接碰上了，她的下場與剛才草地上那麽多化了血的人格將不會有任何區別。
　　林三酒的卡片，本質上是“另壹個人的能力產物”，和特殊物品壹樣，不能被Bliss壹起帶進去，也不能在梟西厄斯體內被解除卡片化。
　　換言之，拿著血衣的Bliss，必須要在進入梟西厄斯體內時的那壹個瞬間裏，真正把它“拿”在手裏——若是在此之前拿到了，Bliss就會化血；若是在此之後，她就會失去帶著血衣進入梟西厄斯體內的機會。
　　更何況，梟西厄斯就像壹面屏障，他的體內是壹片誰也無法看清，誰也無法預測的黑淵。沒有人知道壹旦跨過屏障後，會出現什麽樣的變故、辦法是不是還有效；唯壹壹個途徑，就是讓Bliss與血衣同時進入他的體內。
　　可是該怎麽確保這壹點？
　　“有壹個辦法，”大巫女那時從戰鬥中，抽出壹個機會，喘息著說：“我可以令意識力勻速從目標上揮發消散。”
　　“真的？”清久留眼睛壹亮，果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說：“那用妳的意識力包住血衣，Bliss就可以拿著它了，然後我們在壹個設定的時間段往範圍外走的話……”
　　比如，他們決定了要用十分鐘離開圓形範圍，那麽大巫女就可以讓意識力在最後壹秒流散幹凈；也就是說，只有當Bliss進入梟西厄斯身體內的那壹刻到來時，血衣才會真正沒有壹點阻隔地，碰到她的手掌，同時也碰到梟西厄斯的身體內部。
　　這壹點，也只有大巫女能做到了。
　　盡管林三酒的戰鬥天賦極高，在短短幾分鐘的應戰裏，對於意識力的掌控就達到了壹個新的高度；但是她還遠遠不能企及大巫女——而且這壹次，情況不允許他們出任何差錯。
　　包裹住血衣的意識力，必須要均勻地從每壹個面上，以勻速流散掉相同的量，否則哪裏多流掉壹丁點，將Bliss提早暴露在了血衣下，他們都會前功盡棄。
　　這是清久留計劃中的第三步，也是說來簡單，執行起來卻最艱難、最不能出差池的壹步。
　　他們必須以壹種非人的冷靜計算著時間，謹慎仔細地壹步步衡量著距離，確保Bliss和血衣會被同時送走；而這壹切，卻都要在無窮無盡的人格追擊下完成。
　　“以人本的速度而言，最保險的時間是十分鐘，”
　　那時，清久留仰頭朝遠處高高躍入夜色的大巫女喊道：“妳能保證我們在十分鐘內不被吞沒嗎？”
　　當大巫女“咚”的壹聲落地時，與她同時落下來的，還有壹個失去了意識的人格——他的腦袋在地上軟軟壹歪，骨碌碌地滾了出去，在離肩膀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盡力，”
　　大巫女渾身上下，已找不出半分此前的潔凈與精致，白色風衣變成了掛在肩膀和後背上的布條，腿上的褲子與皮膚壹起被劃開了壹道裂口。她面無表情地抹去了臉上的汙漬，低聲說：“只要我活著，妳們就不會被吞沒。”
　　“等等！”林三酒立時喊道，“讓我來跑，我比人本快，不需要讓大巫女撐——”
　　“妳另有壹個任務，”清久留打斷了她，在她壹怔時，沖她笑了壹笑。“妳的任務……或許比我們更危險。”
　　……
　　清久留計劃中的最後壹步，將把她送到梟西厄斯的手上。
　　林三酒很清楚，當她再壹次面對梟西厄斯的時候，她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她上壹次逃亡，是因為梟西厄斯在人生中第壹次感受到了“人格死亡”帶來的陣痛，才出現了壹個短暫的註意力缺口。
　　如果清久留的計劃不成功……
　　林三酒搖了搖頭。
　　如果計劃不成功，那麽今夜死在梟西厄斯手下的，就不僅僅是她了。到時候，她是否獨自面對梟西厄斯，她是否會死，也壹點都不重要了。
　　她在急促的呼吸之間輕輕笑了壹聲；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壹道輕淺的氣流。
　　這也是她在全速奔跑之下，唯壹壹點能擠出來的、接近笑的氣流了。
　　跟在數百米之外的，是壹群同樣在以高速追趕著她的人格。那壹個可以產生人格的人格，想必沒有跟在她的後面；因為在如此高速的長時間奔跑下，那壹群人格漸漸有了掉隊的，有了撐不住的，規模正在越來越小。
　　但是這也就意味著，此刻依然跟在她身後的人格，都是被篩選過後的強者；如果林三酒不快壹點、再快壹點，如果她不反復挑戰自己的最高極限，她與那群人格之間的距離就會迅速縮短，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面前的世界就會黑下去。
　　他們知道自己壹行人的計劃嗎？
　　所有的要素，Bliss，血，範圍……其實都清清楚楚擺在明面上，雙方都知道。但是他們能夠意識到，清久留將這幾個要素組合在了壹起，組合成了壹把狙殺梟西厄斯的刀嗎？
　　“我們的計劃，完全取決於宮道壹的血，”
　　在她出發之前，清久留輕輕地告訴過她。“如果事實證明，他的血起不了作用，那麽沒有別的可說，我們幾人都會死在今夜。擊敗梟西厄斯的任務，只能交給未來的季山青和余淵了。但如果宮道壹的血起了作用……”
　　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依然還有壹個可能性，是梟西厄斯會及時意識到不對，采用我們此刻完全無法預知的手段，保住盧澤的身體。他是梟西厄斯，這個可能性的幾率，不容小覷……所以當我們跨過範圍，Bliss消失的那壹刻，妳也必須要趕到梟西厄斯身邊。”
　　林三酒明白了。
　　“也就是說……在他的身體內部剛剛開始化血的那壹刻，我要確保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繼續化血。”她低聲說，“對不對？”
　　清久留點了點頭，說：“他在生死關頭，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以自己這樣壹個會痛，會流血，力量有限制，跑久了會累的身體，去攔住梟西厄斯在絕望關頭的自救……
　　她能夠辦得到嗎？
　　梟西厄斯壹定知道她正在過來……她能接近他嗎？
　　阻止了梟西厄斯的話，她就不會再繼續失去了，是吧？
　　沿著Bliss所指出的方向，林三酒眼前的大地，終於即將在幾百米遠之外中斷了。地面從這裏，會忽然坍塌墜落下去，形成壹道懸崖，直直站在壹片峽谷裏，離落石城就只有幾公裏的距離——余淵送走禮包的地方，就在這裏；如今梟西厄斯也來到到了這裏。
　　林三酒在急速打上來的風裏，低頭看了壹眼手中的秒表。
　　0：03，秒表上的數字剛剛跳了壹下。
　　她在十分鐘內，就跨越了這麽遠的距離；在遙遠大地的另壹頭上，人本現在大概也快要拉著馬車，邁出最後的壹兩步了。
　　在撲過最後壹段距離的時候，林三酒完完全全地忘記了斷崖之外的壹切。
　　0：02
　　她縱身壹躍，高高地撞入了夜色下的長風裏，如同壹只年輕的鷹，要撞擊挑戰著世界的邊界。
　　下方峽谷在她眼前霍然展開；參差錯落的巨型石塊之間，壹個人影正向她擡起了頭。
　　0：01
　　林三酒的雙腳轟然砸落在地上，沙塵滾滾而起。她瞇起眼睛，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影子上；在同壹時間，手中鋼鞭揚入了風裏，隱隱地即將揭開這壹張夜幕。
　　0：00
　　那壹張盧澤的面孔上，望著林三酒時的神色忽然被打斷了，浮起了短暫的壹瞬間迷惑。他好像在迷惑此刻究竟發生了什麽，也好像在迷惑世間竟還有自己也會為之不解的事。
　　林三酒知道，Bliss成功了。
　　當盧澤身體壹側驀然傾瀉噴濺出了大量鮮血的時候，她搶上壹步，在梟西厄斯剛剛擡起了右手、還沒來得及做出下壹個動作之前，鋼鞭就已經揮甩了上去，將那壹條右臂給遠遠地抽斷了，被高高擊進了夜風裏。
　　就像失去了根基的樓壹樣，盧澤的身體在沖天的煙塵、沙土和大量的血裏，在林三酒的雙眼前，急速垮塌墜落了下去。
　　……瑪瑟，至少我完成了妳對我的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