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6章 飛船主喬坦斯

　　“妳們耽誤不起了，”喬坦斯低聲說。
　　林三酒睜開眼睛，略有點恍惚地看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又昏迷了過去壹次。
　　或許是傷重之下，她的頭腦已經不太清楚了；喬坦斯那壹句“我有個辦法”，像水波壹樣打在她的意識邊緣；它的意義仿佛被縮減了，變成了諸多或許會發生的結局之壹，變成了壹陣陣水浪其中的壹波，她忘了要喜悅。
　　還是說，那只是她的幻覺？
　　喬坦斯此刻的臉龐，讓林三酒想起了壹個柔軟的陶泥團，或面團，正在漸漸被風幹，漸漸形成壹層硬殼。
　　喬坦斯看著林三酒身後的走廊，說：“當妳告訴我關於梟西厄斯的事時，我那時又憤怒、又想否認，又很煩躁……但現在想想，我唯獨不怎麽吃驚。盡管我從來都不知道。”
　　他小心地將手提袋放在了墻下，再沒朝它投去壹眼。他站起身，從林三酒身後不遠處，將大毛線娃娃給拖過來了。
　　“我對他的能力效果不清楚，可是妳看看大——余淵，他不像是能再撐很久的樣子了。”喬坦斯壹邊說，壹邊下意識地想要將被抽出抽亂的毛線給按回去，自然是徒勞無功。“等毛線娃娃徹底變成壹個亂糟糟線團的時候，就算解除了【概念碰撞】，還能把余淵救回來嗎？”
　　大概不能了。
　　仿佛被不高興孩童用來發泄過壹番怒氣的毛線娃娃，此刻還依稀剩下了壹個余淵的輪廓。元向西血紅的雙眼，遙遙浮在走廊深處，目光如受驚野兔壹般左沖右突；人偶師陷入了此前從未有過的安靜裏，沈寂得近乎令人害怕。
　　她昏過去了多久？
　　“妳說的辦法……”林三酒勉強支撐著自己重新坐起來，這壹動，剛才好不容易才成了形的思緒，好像又被震碎了，紛紛簇簇地跌落了出去。她忘了她剛才想到了什麽，只好問道：“是……是什麽？”
　　“妳跟我說過，這個【人生如戲】只是在原本的現實裏創造出了壹個……壹個‘片場’。”喬坦斯皺著眉頭說，“但實際上，我們仍在飛船上，對吧？”
　　林三酒使勁眨了眨眼，視野才又壹次穩定下來。“是，”她聚攏力氣答道，“但我當時時間太緊了……不能仔細看……”
　　“別著急，”喬坦斯按住了她的肩膀，說：“妳現在這個狀態不能著急……妳是在飛船上什麽地方發動【人生如戲】的，妳還記得嗎？”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真有點難度。
　　林三酒不得不從自己仍被靈異體附身時開始回憶，想起大家那時是在駕駛艙門口匯合的，後來她從被催眠狀態裏醒來時，氣泡空間又是在哪裏破滅的……等她好不容易把思緒和語言都整理清楚，盡己所能說完之後，喬坦斯點了點頭。
　　“他把被打破的船板修復好了，但是被風壓撕掉的設施卻回不來了，對吧？”喬坦斯撫摸著走廊墻壁，說：“也就是說，飛船上現在多了壹大片空地……【人生如戲】就是在空地上搭起了‘片場’的，怪不得。”
　　林三酒將頭倚在墻上，無力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在妳昏迷過去的時候，我四處走了壹圈。”喬坦斯說到這兒，不得不停下來，好像要撫平胸口中起了皺褶的那壹口氣。“妳聽我說，我的辦法……真的可以成功。”
　　“我對這艘飛船再熟悉也沒有了。”喬坦斯低聲說，“【人生如戲】創造出的走廊盡頭、墻壁之類的界限，並不是真正的界限……我想，我可以在【人生如戲】創造出的‘片場’裏，摸回駕駛艙裏去。”
　　林三酒慢慢把這話消化了壹陣，腦子壹時還沈沈的。
　　“妳保持著【人生如戲】的效果，不要動它。另外壹件事是，雖然我不知道妳該怎麽辦，但是妳必須得想個辦法，讓自己能重新行動起來。”
　　喬坦斯嘆口氣，不太好意思似的壹笑，說：“從這裏開始，我就沒法幫上妳的忙了。我會給妳指出壹條路，在我返回駕駛艙的時候，妳要帶著他們幾個，向飛船後方的接駁艙走，不管妳看見的是墻壁也好，高空也好，妳只管繼續往前走……妳不會有事的，我保證。在【人生如戲】的布景之下，仍舊是我的飛船。”
　　林三酒這才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急忙說：“我、我有……壹個咖啡……”
　　“那妳快喝，”喬坦斯顯然也明白她說的不是普通咖啡，說道：“妳們到達駕駛艙以後，我就會打開船板。妳放心，我就是閉上眼睛也對控制板上的每壹個按鈕都清清楚楚。”
　　他們沒有飛行器，反倒是最小的問題了。
　　林三酒顫聲問道：“……然後呢？”
　　“我不知道妳離開之後，【人生如戲】的效果還能堅持多久，”喬坦斯搖搖頭說，“我猜，只要效果壹消失，我的身體……就不會再屬於我了。”
　　他抹了把臉，說：“我會在這段時間裏，盡可能地將飛船駛走……能飛多遠，就飛多遠。妳帶上他們，朝任何壹個方向走都可以，別告訴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林三酒吃力地點了點頭，手心裏浮起了壹張卡片。
　　她早就徹底沒有主意了，即使成功用出【人生如戲】，在她看來，大概也是壹個最終證明只能拖延時間的傻辦法——如今終於有人能告訴她下壹步該怎麽辦，她如釋重負之余，更是惶恐得不敢放手，不敢做錯任何壹個細節；她將臉埋進騰騰熱汽裏，大口大口地咽下了混著眼淚的咖啡，灼人的希望燙熱了她的胸口。
　　等她的視野不再模糊的時候，林三酒擡起頭，才發現喬坦斯已經走了，只給她留下了壹張不知何時寫好的字條。
　　就算想要救下他們，喬坦斯或許也很難忍受繼續和他們相處多壹秒了。
　　林三酒吸了口氣，撐起仿佛被洞穿了無數次的身體，慢慢抱起了毛線娃娃。
　　就連她的咖啡，好像也覺得梟西厄斯很棘手，往常的效果只能發揮出壹半；她壹個人，卻要用雙臂、用意識力，又抱又拖著三個人往前走，每壹步都像是用身上壹塊血肉換回來的——她簡直不知道哪個更難：是繼續走下去，還是幹脆認命。
　　後來的記憶全是模糊的，被煎熬成了壹團漿糊。林三酒只記得她有壹次，對著被擊斷了壹半的樓道頓住了腳，猶豫了幾秒，才朝空氣裏踏出了壹步。
　　喬坦斯曾說過，他在終於攢夠錢買下飛船以後，高興得不敢置信，仔仔細細地把飛船每壹寸都熟悉了壹遍；他對飛船的熟悉今日派上了用場，在林三酒終於進入接駁艙的時候，她果然聽見了——在公寓樓的布景之下，接駁艙船板嗡嗡打開的聲響。
　　當壹行人筆直地掉落進高空裏時，林三酒揚手壹甩，從人偶師的容納道具裏撲出了壹大片黑色方格的影子。她曾經見過人偶師時如何驅動它，盡管進不去，卻也讓它在半空中展開了，靠著剩余意識力，她總算讓壹行幾人都有了落腳的地方，沒有跌入大海裏。
　　在冰冷的強風和驚險裏，林三酒終於清醒了幾分，沈重地喘息著，回頭看了壹眼天空中正急速離去、越來越遠的飛船影子。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在第二次昏過去以前，喬坦斯好像說過壹句話。
　　“這麽多年以來，我壹直覺得，只要再換壹個世界，我就還有可能再見他們壹面。”喬坦斯的聲音隔著模糊記憶，低低說道。
　　對了。
　　如果是要趁著【人生如戲】效果消失之前，把飛船開走……那麽，怎麽喬坦斯沒有讓她把【人生如戲】留下呢？
　　念頭壹起，林三酒猛地擰過了頭。
　　她的眼睛，恰好被遠處高空中驀然爆炸升騰起的壹團白亮火球給燃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