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0章 他人屋舍

　　以右手食指輕敲壹下大腿。
　　以右手食指輕敲壹下大腿。
　　以右手食指輕敲壹下大腿。
　　屋壹柳的右手食指，仿佛是被壹根線拉起來了，突兀地擡進了空氣裏，輕輕敲了壹下自己的大腿。但他很清楚地知道，是他自己給食指下的命令——這個動作的執行，是完全依據他自己意誌完成的。
　　看壹眼左邊的樹林。
　　看壹眼左邊的樹林。
　　左邊黑漆漆的樹林剪影，被夜色精細地修剪出高高低低的林冠，夜空裏浮著壹彎細線似的朦朧白月。
　　今天發生了什麽？回憶壹下的話，他剛才是在疲累之下小憩了壹陣，醒過來時，發現這間小屋裏寂靜極了——阿比睡著了，彭斯與翠寧還沒回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現在好像是下午兩點鐘。
　　激靈壹下，屋壹柳渾身壹顫，再定睛望去時，夜幕消散了：黑沈沈的烏雲集結在漫山林海之上，壓得天光逐漸弱下了喘息，壹切都浸在昏冷冷的色調裏，盡管很暗，卻仍舊是白天。
　　為什麽他會看見夜空？出現錯覺了嗎？
　　他渾身都泛開了壹層雞皮疙瘩，忍不住將裹在身上的毯子緊了緊；玻璃上映著的不完整的淺淡倒影裏，壹只白色的手伸上肩膀，握緊了毯子邊緣，隨即凝住不動了。
　　不對啊，他在起身時，就將毯子掀下去了啊。
　　別松手，裹緊壹點，裹緊壹點，別松手……要下雨了，很冷的，裹緊壹點。
　　“直到那時，我才第壹次聽見了那個聲音，也終於明白為什麽我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把那雙女鞋往腳上套了。我不知道它已經在我耳邊、在我腦海裏響了多久，但是我知道壹定已經為時不短。”
　　屋壹柳仍舊保持原樣坐在石頭上，對面的阿比也是壹樣，朝他擡著壹張小而圓的臉，白白的，仿佛凝固不動的蠟像。
　　“感覺到仿佛有聲音的人，並不止我壹個。彭斯洗臉的時候，就問過我們，有沒有人說話……很顯然，當時他聽見了什麽。在他聽見了某種人聲之後，他的下壹個行動，就是去搶裝著衣帽的塑料袋，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是被人勸說得動了心壹樣。”
　　“妳用‘勸說’，而不是‘命令’，”阿比忽然開了口，凝固死寂的蠟像突然活動了，倒是讓屋壹柳暗暗壹驚——“這點，就讓我覺得妳這個人蠻有靈性的。”
　　話說完了，阿比就像斷了電的機器人壹樣，再次停滯沈寂下來。雨水從她的眼角裏滑進去，她卻似乎壹點也不覺得難受。
　　屋壹柳替她覺得難受，忍不住抹了壹下自己的眼睛，說：“我歷練還是不夠，老實說不怕妳笑話，我是和妳壹起跑進了山林之後，才突然意識到毯子上有壹根金色長發的。在那之前，我的腦子已經全都亂了，沒有明確目的的副本，不知道為什麽會往人身上纏的衣帽，和……和漸漸開始變形的人。”
　　“我從故事聽到壹半時，就產生疑惑了。”阿比張開嘴，牙齒隱約可見，說：“為什麽妳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給我講這麽壹個故事……”
　　“我知道，彭斯和翠寧不能追出來。除了在雨裏坐著是不舒服，要講故事的話，眼下這個機會沒什麽不好，我正好有很多時間給妳講，妳也有很多時間聽。”
　　屋壹柳很想看壹眼小屋的方向，但是壹想到那張白白的、蠟像般的臉，會有壹刻僅存在於自己余光裏，他就忍住了。
　　“噢？”阿比歪過頭，“妳怎麽知道他們不會追來？而且既然妳已經察覺阿比出了問題，為什麽還要給我講故事？”
　　“我先回答妳的第壹個問題好了。彭斯、翠寧二人，和阿比不壹樣，他們兩個還沒有完全‘變形’。”他壹眨不眨地盯著對面的人，盡量平心靜氣地說：“假如變形是真正目的，在這個真正目的達成之前，他們兩個不會被從小屋裏放出來的……因為那個小屋裏，充斥著‘他人的意誌’。正是‘他人的意誌’，在漸漸侵蝕我們進入副本的四個人，在改變著外表皮膚下的人。”
　　假如彭斯和翠寧追了出來，就等於脫離了小屋中的“聲音”，到時候他們萬壹完全恢復了自我意識和控制——不說完全，哪怕是絕大部分，前面的功夫也等於打了水漂。
　　“我雖然出乎意料地跑了出來，但是我並沒脫離控制，畢竟我身邊還有壹個阿比。”在傾盆大雨的接連沖擊下，他的頭腦已經清醒了不少，而屋壹柳在回憶過去的時候，也漸漸重新掌控住了自己。“他們直到現在也沒出現，我想就是壹個很好的佐證。”
　　“唔，這麽說來，妳好像已經對這個副本的情況有了猜測？”
　　屋壹柳點了點頭。他很難揮去這種感覺：眼下的壹切，都像是造物主知道他過去的經歷，給他開了壹場毫無品味的玩笑。
　　阿比揮了揮手，仿佛帶著壹種居高臨下的寬容，說：“妳說說看。”
　　他將胳膊肘拄在腿上，向前傾過了身體。“……那間山中小屋，真的是副本嗎？”
　　“為什麽……妳會生出這種懷疑？”阿比慢慢伸過頭來，問道。
　　她似乎不願意漏過他接下來的任何壹個字——屋壹柳突然恍惚生出壹個錯覺，覺得自己像是在參與壹場市場調查。
　　“如果換了世界上任何壹個進化者，恐怕都不會像我壹樣，生出這種懷疑吧。”他苦笑著說，“但是……我不知道。這只是我的感覺，我沒有什麽紮實的根據。”
　　阿比這才又慢慢在雨中坐了回去。她沈吟了壹會兒，這才說道：“嗯，妳的經歷特殊，別人應該就不會產生這種想法了。”
　　從這句話裏，他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幾分自我確認的味道，就好像她在向自己肯定，不用擔心屋壹柳之外的其他人。
　　“那——”
　　“妳猜錯了，”阿比平淡地打斷了他，“但妳也猜對了。”
　　屋壹柳肯定是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來，因為她瞥了他壹眼，不由笑了笑，說道：“這間‘露營小屋’呢，的確不是副本。”
　　“那妳是什麽意——”話沒說完，他頓時明白過來了，差點騰地站起來。“副本是另外壹半？”
　　自從來到露營屋之後，他們幾人的精力都被露營屋裏本身的詭異古怪給全部抓住了，而促使他們壹開始趕來這間露營屋的根本原因，卻反而被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輕視了：他們被告知過，某個組織的據點基地內部忽然打開了壹個新副本，還陷進去了四個人；那個基地房間只是壹半，另外壹半是深山裏的露營屋。
　　他們幾人都沒有忘記還有壹半副本。只是他們既聯系不上陷進去的那四個人，那半邊副本也與他們眼前情況沒有任何關聯；他們自然而然就將它劃成了背景的壹部分，對它視而不見了。
　　“對，真正的副本，其實只是那個房間而已，參與人數早就滿員了。”阿比擡起壹只手，比出了“四”。她笑著說：“這壹間露營屋，是副本為我們四個玩家提供的‘競爭場地’。”
　　真正的副本裏有四個玩家……他們又騙了四個人進入露營屋。屋壹柳將這個數字在心裏翻滾幾次，感覺雨水都滲入骨縫了，冷得發顫。
　　“所以呢，它具有壹部分副本的特征，比方說彭斯壹開始做的刺激試驗，就不會損壞到屋子。因為它只是壹個活動場地，不是副本本身，妳們是我們要攻掠的目標，所以對妳們來說，自然也沒有什麽明確規則或通關條件之類的東西，妳們只能壹天天地在屋子裏熬著。”阿比想了想說，“我想正是因為這些細節，讓妳錯覺它是壹個假副本吧？”
　　她嘆息似的搖搖頭：“誰知道呢，末日世界真是無奇不有，新副本第壹次運行，就撞上了經歷過假副本的妳。開局運氣就不好，真是的。”
　　“妳們四個人……”屋壹柳雙手絞得緊緊的，讓自己不至於在冷雨下打戰。他穩住聲音說：“妳們的目標是什麽？”
　　“妳應該猜到了吧？妳蠻聰明的壹個人，”阿比微笑道，“難道妳覺得，在副本結束之後，阿比還能再次恢復成阿比嗎？”
　　屋壹柳只能呆呆望著她。
　　“在妳們駕車趕往露營屋的時候，我們也在往露營屋走來。”
　　阿比低低地說，“當然了，我們的肉｜體還好好地坐在出現了副本的房間裏，位於組織的基地內；我本人此時正躺在壹張躺椅上，已經好幾天沒下過地了。
　　“妳可以說，趕過來的是我們的靈魂，或者是我們的精神投影……在靈魂狀態下，我們穿行過跟平常完全不壹樣的大地，循著露營屋的燈光找到了妳們。”
　　阿比微微壹笑，說：“這就是為什麽電視上會提示妳們關燈，免得吸引來不受歡迎的生物——就是指我們。”
　　屋壹柳沒有作聲。
　　“我們雙方的第壹次接觸很早就有了，因為有個玩家運氣好，正好遇上了在山林裏檢測副本範圍的翠寧——她那時和阿比分頭行動了壹會兒。”
　　怪不得……怪不得在他匆匆關上燈後，從外面檢測完副本範圍回來的兩個女性中，就有壹個臉開始變形了。
　　阿比看起來十分滿意似的，說：“可是早有什麽用呢，第壹個將目標徹底奪了舍的人是我啊。”
　　這麽說來，他的感覺確實沒錯——那個露營小屋裏充斥著他人的意誌；而他人的意誌，壹直想要侵占屋壹柳等人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