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2章 少有人聽過的痛呼

　　皮娜相信大巫女的判斷，梟西厄斯壹定退化了。
　　不光因為她是大巫女，她的眼光肯定準，還因為當老太婆爬升進半空裏的時候，皮娜也終於徹徹底底地、不遺微毫地將對方看了個清楚。
　　她的觀察力再好，離得遠總是不如離得近；遠看老太婆時，皮娜只覺她跟壹個真正活人似乎別無二致，可離近了再壹看——皮娜頓時覺得，不該叫“她”，該叫“它”了。
　　就好像是壹個電腦建模形成的人，等壹切工序都結束了，仍然隱約有點兒僵硬的不對勁；為了彌補，就使勁地上了壹層又壹層顏色，以至於讓老太婆的皮膚板厚凝重，好像足有半個身體那麽厚——皮本身很真實了，可感覺皮下依然是皮。
　　以梟西厄斯的能力來說，不應該吧？
　　林三酒不是說過，老太婆已經到達了特別真實可怕的地步嗎？
　　壹陣陣驚浪似的恐懼中，唯有壹線細小的希望，將皮娜掛在了上頭；她覺得自己的精神這輩子好像都沒有如此清醒集中過，在大巫女話音壹落的同時，她已經騰身跳起，迅速朝後退了好幾步。
　　她的戰力不行，退得遠壹點，才不會礙著大巫女施展手腳。還有，那壹個男人沒有跟著老太婆浮起來，她必須要替大巫女盯著——皮娜趴在天臺圍墻邊，目光壹轉，就釘上了仍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什麽身心分離的帳？”老太婆張開嘴，下方空地上的男人也壹起張開了嘴。在兩張張合同步的嘴裏，只傳出了同壹個回答：“我早就不記得了。”
　　大巫女毫不動氣，平靜地笑了壹笑。“沒關系，”她像開導後輩似的說，“妳記住今天就夠了。”
　　身體管家輕輕嗤笑了壹下。
　　老太婆不急著動手，反而問道：“不止妳們兩個吧？妳們這壹行人裏的另外幾個呢？這附近沒有啊……也在各地捕獵我的身體管家嗎？”
　　梟西厄斯已經將附近都搜索過壹次了？
　　大巫女慢慢往前踏了壹步。她與浮在圍墻外的老太婆之間，只剩下壹米不到的距離了。
　　“妳都已經直接降到身體管家身上了，為什麽不自己動手呢？”她柔和地問道，卻刻意把“降神”的“神”字給去掉了。“林三酒說過，妳降在余淵身上的時候，展現出了她連抵抗也抵抗不住的力量，壹只手指就能壓得她爬不起身……妳為什麽不上來，把那力量用在我身上？何苦用老太婆這麽費事？”
　　在遠方那男人短暫壹頓的空隙裏，大巫女慢慢展開了壹個笑。
　　“因為妳被削弱了很多吧？失去壹個身體管家，就等於是結結實實地少了壹塊可用的戰力和能力。妳又不能無限制地把他們復制出來，因為復制壹個，就要消耗壹部分能量……‘梟西厄斯’是壹個高於身體的存在，我想，維系他就需要大量的能量，能量耗得多了，能力退化得多了，都有可能叫梟西厄斯消失，是不是？大敵當前，當然還是用老太婆的性價比最高了。”
　　這壹次，老太婆仰起後腦，仿佛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要開始笑了；可是它隨即垂下頭，與大巫女平視的臉上，卻壹點笑紋都沒有浮起來。
　　“‘大敵’？”老太婆幹幹巴巴地說，“妳太擡舉自己了。”
　　皮娜看不出來它到底做了什麽動作——大多數意識力的流動與行止，都是低低伏於人的認知線之下的，看不見，也聽不見——然而在那壹剎那裏，壹定有什麽事發生了。
　　因為大巫女面前仿佛驀然沖起壹道噴泉似的，壹大片流金閃爍、水光粼粼的意識力，就在眨眼間，像壹道保護罩似的包圍在了她的身邊。
　　那壹層意識力形成的穹頂上，壹道道地波蕩著水紋，就像壹大塊染著陽光的金色海水被挖了起來，凝固在天空之下。
　　但是最讓皮娜愕然的，是每壹道波光流過時，都會帶來壹個大巫女的倒影；那壹個個倒影轉瞬就又被水流帶走了，好像那壹大塊金色海水，也在貪婪懷戀著各個角度、各個方向的大巫女。
　　皮娜將目光從“海水”上拔起來，意識到空地上的身體管家，猛地擡起了腦袋；那男人也正仰著頭，似乎在觀察著大巫女的新屏障。
　　“……妳這個手段是？”
　　那老太婆依然面目呆板地問道——不知怎麽，都過去壹兩分鐘了，它也不叫出銀色文字來。
　　大巫女站在壹層層水波與倒影之下，背影依然筆直舒展。
　　“要先選定目標，才能針對目標選擇條件和後果吧？”她的聲音穩穩從“海水”下傳了出來，“如何，妳要不要再試壹試？剛才或許是妳選目標的時候，手滑了，才沒選中我。”
　　難道她……她可以令老太婆選不中自己做目標？
　　皮娜壹時幾乎不知道該吃驚好，還是該贊嘆好，差點因為高興而腳下踩空——不怪她興奮；如果老太婆連目標都選不著，不就等於整個【概念碰撞】都廢了嗎？
　　明明不可能有“手滑”這壹回事，但是空地上那男人極輕微地壹動，卻令皮娜立刻意識到，他恐怕果然又開始“選擇目標”了。
　　她沒有大巫女那種本事，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整個局面裏最大的弱點；幾乎在剛壹察覺那男人的動靜時，她就驀然朝遠處壹躍，縱身從殘缺天臺中跳了出去。
　　“妳以為我選的是妳？”
　　大巫女所說的那壹根房梁，壹頭搭在二樓斷壁上，壹頭斜紮在地下，被荒草和青苔吞沒了大半原色。
　　皮娜在往外跳的時候，就找好了角度，此刻她雙手牢牢抓著房梁，腦袋上依然跟著那壹個指著她不放的紅色箭頭；壹時間她像個猴子似的斜掛在房梁中央，從這個角度上，連大巫女也看不見了，只能聽見頭上老太婆冷冷地說：“如果我選的是妳，妳逃又有什麽用？”
　　選的不是我……皮娜的心臟剛剛壹縮，就聽見了大巫女的聲音。
　　“拿我沒辦法，就在她壹個小角色身上出氣？”她平平淡淡地說：“妳以為天底下，會用意識力的人只有妳麽？”
　　果然，那層“海水”又壹次保護住了大巫女，沒有讓她被選為目標。
　　“多虧了這個小角色，我才能找上妳們。”老太婆幹巴巴地說，音節摩擦著音節。“連續兩次在身體管家死亡之前，看過他的人，就是這個小角色了……”
　　原來是這樣找上她們的！
　　正在拼命踢腿、要爬上房梁的皮娜聞言壹楞，又氣又恨，恨不得踹自己兩腳——她上次要是不那麽謹慎，不去確認是不是同壹個身體管家，恐怕還沒有這麽快被梟西厄斯找上；因為擔心梟西厄斯是否正在靠近，反而把他給引近了身邊，這實在太過諷刺了。
　　在火燒火燎的愧疚感中，皮娜死死咬著後牙，從唇縫裏低低吸了壹口涼氣。
　　“多虧了她，我今天才能算賬呀。”大巫女柔和地笑了壹聲。
　　……她動手了。
　　皮娜擡起了頭，恰好看見天空裏乍然被數道近乎透明的淡淡光影給撕裂了。數道光影就像有著同壹目標的長箭，都指向了集中的壹點——經過這些天的相處，皮娜對它們已經很熟悉了：那正是大巫女分散出去、纏繞在各個人本身上的“祈禱之力”。
　　現在拿回“祈禱之力”做什麽？
　　她自己的意識力還留在人本身上嗎？“祈禱之力”不是用來找身體管家的嗎？
　　皮娜滿腹都是問題，卻壹個答案也得不到，更是什麽也看不見。
　　她好不容易爬回房梁上，蹬住壹個缺口穩住了身體，好不讓自己滑下去，隨即從口袋裏悄悄壹掏——季山青真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他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此時此刻，所以才想出了那壹個通過陌生人腦電波同步來溝通的辦法？
　　盡管他們平時傳遞訊息時，出於自然的習慣，都會張口說話；可是實際上，通信方式只要是同步了陌生人的腦電波頻率就行……也就意味著，皮娜此刻不出聲，就可以將她的消息傳到林三酒和清久留兩組人的身邊去，讓陌生人的聲音告訴他們，梟西厄斯來了。
　　但是頭上……頭上正在發生什麽事？
　　大巫女呢，她還好嗎？
　　在確定消息傳出去以後，皮娜實在按耐不住了，迅速從房梁上爬起身，踩在滿是青苔和泥土的房梁上，屈膝貓腰地重新往天臺上走。
　　傳遞消息，大概只花了她十秒鐘不到——“梟西厄斯來了”，再加上她們所在的位置就行——可是這十秒鐘裏，頭上怎麽這麽安靜？
　　說來也巧，就在她心中浮起“安靜”二字時，皮娜聽見了。
　　……她想，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曾聽見過梟西厄斯痛呼出聲的少數人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