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林三酒

　　當林三酒的面龐從夜色中逐漸清晰起來的時候，胡苗苗忍不住站起來，用貓音朝她迎了壹聲。像含著奶味兒壹般的貓叫聲，頓時讓林三酒激靈壹下，騰騰地加快了腳步：“貓醫生？是妳？妳真的在這兒？”
　　光聽壹聲喵就把它認出來了——小貓高興起來，立起尾巴，繞著她的腳邊來來回回地蹭她小腿，差點還把她絆了壹跤。在洋溢著的壹片重逢喜悅中，波西米亞束著兩手站在壹旁，嘴角耷拉得像個老太太。
　　“需要用妳的時候影子都沒有，我把事情解決了妳才過來，倒是會挑時候。”她將引路用的紙鶴揉巴揉巴扔回給林三酒，“……貓醫生為什麽這麽親近妳？真叫人想不明白。”
　　“也許是雛鳥效應。”
　　胡苗苗在林三酒的小腿上蹭完了，坐在地上，自己分析起自己來倒很冷靜客觀：“……我的神智初次進化以後沒多久，就和她認識了，壹起冒險、生存了好長壹段時間。我們貓嘛，總是喜歡熟悉的事物的，所以我每次看見小酒都覺得很安全。更別說，她壹般身上都帶了很多屍體。”
　　林三酒低聲壹笑，撫了幾下它的腦袋頂，兩只尖耳朵被壓下去幾次又彈立起來；她沖波西米亞問了壹聲“妳還好呀？”，就要把肩頭上扛著的人往地上放——那人壹身黑色皮革衣服，隱約露出的皮膚蒼白而沒有血色，顯然正是仍然昏迷未醒的人偶師——波西米亞眼尖，忙叫了壹聲：“別放那兒！挪過來壹點！”
　　“怎麽了？”
　　“那條白線是個笛卡爾精。”
　　這個解釋，恐怕不會讓任何壹個人明白它是什麽意思。林三酒茫然地盯著白線壹會兒——直到那白線受不了這無形的壓力，終於不情不願地扭了扭身子，打了聲招呼：“……對，是我，副本。”
　　“會說話！”林三酒也不由驚了壹跳，險些把手裏的人偶師給扔出去：“副本？它——它在這兒幹什麽？”
　　“本來好像是想要吸收我的，”波西米亞談起自己的戰績，不免又得意起來，“結果幾下就被我囚禁起來了，根本不夠我打的。”
　　隨即，她和胡苗苗壹人壹句地把剛才發生之事從頭到尾講了壹遍；林三酒壹面聽，壹面把人偶師小心地放在公路邊躺下，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還真有意思……”等壹人壹貓說完了，她輕聲感嘆道，“竟然有從壹句話發展而來的副本？妳還知道笛卡爾？”
　　受了輕視的波西米亞，臉都漲紅了：“妳瞧不起誰呢？”
　　“妳也沒上過學……”
　　“妳不靠著學校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我看妳才像認知失調！”
　　二人壹鬥起嘴，連貓醫生都光看不說話了；唯有那條白線嗡嗡地在眾人腦海裏響起來：“我尊重妳們的分歧，但是能不能讓我先走壹步……”
　　“妳哪兒也別想去。”波西米亞用腳跟踩上來回亂扭的白線，“等我們聊完了，我壹會兒還有話要問妳，妳現在安靜點，否則我撒點鹽把妳吃了。”
　　白線就像倒斃似的，立刻躺回了夜晚漆黑的馬路上。
　　二人壹貓乍然重逢，自然有不少話要說；三張嘴亂七八糟、嘰嘰喳喳地響了壹會兒，竟誰也沒聽清誰說了什麽——最後還是用上了猜拳，靠它決定說話次序。貓醫生基本只能出布，即使少數幾次出拳，也都能從前腿的動向上看出來，果然第壹個就被淘汰了，最終贏家還是林三酒。
　　“妳們怎麽會在這裏？那幾輛卡車呢，後來怎麽樣了？”
　　這個問題引得波西米亞浮起了壹片雞皮疙瘩。她將肉豆芽、老達的異狀都壹五壹十地說了，又將他臨死前壹番話復述了壹遍：“也不知道這個鬼世界是怎麽壹回事……他和我說，這個國家裏的人腦部都被異物侵蝕了，要是放著不管的話，被侵蝕、被感染的人群就會漸漸擴大，直至整個世界都會沒救。幸虧他們國家的人提早發現了端倪，推廣了結構手術，才沒有產生感染跡象……這種東西通過空氣傳播，但除了肉豆芽成熟期、或者受到攻擊的時候之外，其他時候不會被噴發出來，所以遇上這種狀況時，千萬不能呼吸……對，妳理解得沒錯，那些肉豆芽就是產生侵入物的來源之壹。他們本來的任務是偷運壹些回去，做研究，開發具有針對性的武器，結果路上出了咱們這個意外。”
　　她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本來覺得他這話聽著好像挺合理的……妳看，按照咱們的時間線來看，這個世界目前還沒有迎來末日；如果肉豆芽就是末日原因的話，那麽在世界毀滅以前，存在壹些反抗力量也是正常的嘛。直到我遇上了這個家夥——”
　　不知波西米亞幹了什麽，地面上的白線驀地收緊了，仿佛被壹只無形的手給攥進了骨子裏。
　　“我現在倒是真糊塗了，末日還沒來呢，怎麽先來了副本？”
　　林三酒的目光也隨之投向了地上那條白線。它搖來擺去地扭成了壹條波浪線，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莫非是因為大洪水？”猶豫了幾秒，她低聲問道。“既然它能說話，我們問問它是從哪兒來的就知道了……不過這個可以先放壹放，我還有問題沒問完。”
　　白線不動了。
　　“什麽大洪水，我看就是攪屎棍子。”波西米亞咕噥了壹聲，只聽貓醫生“嗯嗯唔唔”地似乎有話要說；她忙壹擡手，壹句“您請說”還沒出口，卻先被林三酒打斷了：“還沒到妳呢！”
　　小貓看上去坐立不安，完全是出於良好的教養才不得不閉上了嘴，卻壹遍又壹遍地朝路邊的人偶師投去了目光。
　　“馬上就讓妳給他治療，別著急，”林三酒安慰了它壹句，又問道：“老達沒說要怎麽對抗這些肉豆芽和異物嗎？”
　　“他說擠壹擠腦子，把異物擠出來就行了。”波西米亞說起這個簡直帶著精神病氣質的解決辦法時，自己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可是我們在城市裏時，連壹棵肉豆芽都沒見過。莫非是因為人們都已經感染完了，所以也不費心思栽種肉豆芽了麽？”林三酒沈吟著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哪知道，反正老達的話也不能盡信，不如我們幹脆躲進深山老林裏休息壹個世界算了。”波西米亞沒了耐心，“該我問了吧？妳上次發來的紙鶴裏不是說遇見危險了嗎，什麽危險？我看妳可沒少壹塊皮。”
　　“那家醫院被人圍住了，”
　　林三酒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快的回憶——頓了頓，才皺起眉毛，簡單地解釋道：“他們不說話，也不動，就是在黑暗中把我們靜靜地包圍了起來。我當時能聽見的只有人偶師的呼吸聲，還真有點慌……後來發現他們似乎只是要監視我們，我為了不多生事端，就把人扛上，找了個機會逃出來了。現在聽妳這麽壹說，當時圍住我們的人，很可能都已經被感染了……不過他們想要的是什麽呢？為什麽要圍住我們？”
　　貓醫生就像是坐在了壹堆火炭上似的，壹會兒站起來壹會兒坐下去，眼睛就沒離開過人偶師；聽著二人聊了壹會兒，它終於忍不住了，擡步就朝路邊走：“妳們先說，我去看看他！”
　　“等壹下，”林三酒忙叫住了它，囑咐道：“他最重的壹個舊傷在肚腹上，之後受的新傷應該都還不算致命……妳要治療的話，先看看他的肚子。”
　　貓醫生點點頭，飛快地走向公路路邊；當它低頭查看起路邊人影的時候，它看上去更小了，好像還沒有人偶師的頭大。
　　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了幾秒，還是波西米亞先打破了沈寂：“起碼妳把我囑咐的事辦好了……把我的口水巾還我吧。”
　　林三酒撓了撓臉。
　　“那個……好像是沒系緊，路上蹭掉了……”她說到這兒，趕緊沖對方擺擺手，安撫道：“妳別急！我記得應該就是掉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趁貓醫生治療的時候，我們可以壹起回去找找。”
　　“妳真是做什麽什麽不成，那東西我自己雖然不能用，轉手賣了也是不少錢呢！”波西米亞已經騰地站起來了，恨得壹跺腳：“還不走，等我請妳嗎？別看這個副本了，它跑不掉的。”
　　這個高高瘦瘦、越看越叫人心煩的女人，“哎”了壹聲站起了身；然而不等二人動步，壹個小黑影就沖了過來——她壹低頭，卻又壹次看見了胡苗苗：“貓醫生？妳這麽快就檢查完了？”
　　“沒有，”
　　貓醫生穩了穩呼吸，好像剛才是跑過來的：“我還沒來得及檢查呢。我突然想起來，我有壹些醫療工具在波西米亞身上，還得去酒店拿我的背包……妳過來壹下。”後半句，自然是對著波西米亞說的。
　　波西米亞壹臉茫然地走了過去，跟著貓醫生走向了不遠處的白色酒店招牌。
　　沈默的小貓影子在前領路，走了好幾秒鐘也沒說話。還是波西米亞低低地問了壹句：“……醫生，我身上哪有妳的醫療工具啊？”
　　胡苗苗嘆了口氣。
　　“我知道妳沒有，”它跳上波西米亞的肩膀，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叫妳過來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麽？”
　　“林三酒這個人……”貓醫生欲言又止，“她……非常看重同伴和朋友。有時我甚至有種感覺，她可能覺得必須保持住與他人的牽絆，自己才能繼續以人類的身份生存下去……現在看來，即使對方是人偶師也不例外。”
　　小貓似乎非常苦惱：“我想說的是……她似乎精神受了刺激，有點不能接受現實了。”
　　“您的意思是……？”
　　“人偶師已經死了。”貓醫生低低地說，“她坐下以後，我就壹直在懷疑這壹點……剛才雖然只是匆匆看了壹眼，但足夠讓我確定了。他死了，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