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1章 花生鎮漫遊

　　白霧散盡後，天光就在短短片刻間轉入了黃昏。
　　花生鎮上或許有不少想要逃走的人，不過林三酒清楚知道姓名身份的，只有壹個——也即是為他們提供了武器倉庫位置的那壹個中年女人。
　　當她將地址告訴林三酒的時候，她幾乎整個人都燃燒成了壹把火，搖搖顫顫，眼睛裏泛著近乎怕人的亮光。
　　好幾種恐懼深纏著她、紮進了她松弛灰黃的皮肉裏；她害怕被夫家發現自己通風報信，害怕被鎮上任何壹個人知道自己想逃，恐懼林三酒二人會拿上武器就走，再也不會轉頭來接她——但是在層層密密的恐懼之下，仍掩不住壹點點微弱的希望。
　　“別忘了我，我在這已經十年了，我在老家還有壹個女兒……”在林三酒要走的時候，那中年女人以極低極低的語氣，哀求著說：“我等妳們，別忘了我……”
　　可是她家——或者該說，她被分配去的那壹家——住得實在離鎮出口太遠了。
　　整個花生鎮的地勢就決定了，它很適合囚困人：壹座陡峭卻光滑、雙臂延展的黑山，恰好將鎮子四面環抱住了，只在前方留下了窄窄壹個出口，連著壹條通往公路的小路。除了從出口走，其他任何壹個方向都是絕境，連攀也攀不過去。
　　花生鎮裏沒有正規馬路，拖車太大，開不進去；如果二人靠雙腳深入鎮子裏，再帶上壹個普通人，壹步壹步地走出來……
　　“如何？”
　　明明追兵離他們之間只隔兩條巷路了，余淵卻仍舊好整以暇似的，輕聲催問道：“以妳對我的了解，妳認為我接下來會怎麽做？”
　　林三酒閉了閉眼睛。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有朝壹日要負上如此嚴肅沈重的責任：余淵能否盡可能地恢復成他自己，竟然完全取決於她的壹念之間。
　　就算是余淵的父母，余淵從小壹起長大的朋友，又能了解還原他的多少個面，何況是僅僅是壹起戰鬥過幾場的林三酒？她此刻就像是驀然伸進陶泥模型中的壹只手，壹邊試圖恢復它，壹邊越發將它搗亂了形狀——她所“再造”出來的余淵，還是余淵嗎？
　　時間不容許林三酒陷入這種思辨裏了。
　　物品效果所產生的劇本，哪怕是為了另壹個目的服務，也沒有因此減少任何急迫和危險：花生鎮裏的壹切都太真實了，假如林三酒看見余淵在花生鎮裏死了、瘋了，失去了意識或者行動能力，那麽余淵恢復成人的機會，也就永遠消失了。
　　在失去了余淵的最初數據之後，眼下就是余淵最好的、也是唯壹壹個機會了。
　　“哪個比較重要？是盡量恢復成余淵的性格更重要，”意老師低低地，自言自語似的說：“還是盡量讓余淵保住命更重要？”
　　林三酒楞楞看著面前的青年；墨青色的狼，在他壹動不動的平靜裏，漸漸陷入暮光。
　　如果是余淵的話……
　　“他應該會想以自己的模樣活著吧，”她低聲說。
　　“什麽？”余淵——此刻仍是數據體的余淵，歪頭問了壹聲。
　　“我是說，”林三酒咽了壹下嗓子，仍咽不下去喉間緊繃繃的、壹塊石頭似的憂慮，“我知道，妳肯定——”
　　她話還沒說完，余淵剛才被抹去了壹切情緒的臉上，突然鮮活了起來——就像有生命重新被註入了他的眼睛。
　　“我們當然要回去，”余淵朝鎮子遠方，黑山所在的方向壹擡下巴，說：“但是去她家裏把她救出來，不夠現實。”
　　原來不必她把話說出口，余淵就已經能按照她的理解，產生出反應了——林三酒才剛剛朝他看了壹眼，余淵突然壹槍打開了路旁店鋪的門鎖，將她往門後壹拽，隨即擡起槍口，朝遠處噴吐出了壹串槍彈。
　　“他們果然搶到武器了！”不知道是誰遙遙地高聲叫道，“註意了，不必再抓活口，自由射擊，爭取就地擊斃，回收槍支！”
　　余淵那壹聲笑，更像是重重的，硬硬的壹聲呼氣，被二人頭上鋪展開的無數彈雨聲給迅速淹沒了。
　　林三酒與他壹向在戰鬥中極有默契；在他縮回店鋪門後更換彈夾的時候，她悄悄探出槍口等了數秒，射穿了第壹個以為能繼續追上來的鎮警的膝蓋——慘叫聲與晚霞壹起，血紅地劃破了天際；後方的鎮警頓時散了，像壹群受了驚的蒼蠅。
　　“我們的速度本身就快不到哪兒去，何況是再帶上壹個普通人？”余淵手中的長槍“哢噠”壹響，說明它再次做好了發怒的準備。“萬壹我們失手了，她暴露了，只會讓她淪落到更慘的境地裏。”
　　他的子彈撕扯去了遠處灰樓壹角，驚得幾個露頭的鎮警急忙摔到了地上。
　　“那妳說怎麽辦？”林三酒原本心中只有壹個大概的輪廓，卻沒想到會迎上這麽壹番話。
　　余淵想了想，好像在措辭。
　　“既然花生鎮抓住人就不會放，”他簡簡單單地說，“那麽只要沒有花生鎮，不就沒有人會被強困住了嗎？”
　　“只憑我們二人行嗎？”林三酒喃喃反問道。“我們連進化能力都還很初級……”
　　這是她幹過不少回的事——眼下這壹個選擇，是余淵自己會做出來的，還是……她的？
　　對於這壹個問題，余淵的回答就更簡單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
　　按照他的示意，林三酒壹槍逼退了幾個躍躍欲試要迎上來的人影，隨即拉住彈孔累累的店鋪大門，壹邊後退壹邊將它拉上了。她退進了昏黑的店裏，才意識到這是壹間肉鋪；余淵盯著門口，低聲說：“這種店壹般都有後門，我們出去，從那兒繞回鎮子裏。他們以為我們要往外跑，肯定攔在鎮出口的方向上，回鎮裏的路應該不難走。”
　　林三酒望著他的側臉，直到這壹瞬間，才意識到原來她壹直以來，都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看見余淵全神貫註戰鬥時的神色了。
　　“然後呢？”這幾個字從她的血裏流進胸口，從胸口流出喉嚨，燙得她打顫。
　　“去找奧夜鎮長聊聊天。”余淵說著，壹腳踹開了肉鋪的後門，沖她露出了壹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