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0章 無甚大事的壹天

　　第二天中午，幾個經常湊在壹起吃午飯的司機們，恰好都拉客跑遠了，幹出租就是這樣，壹天到晚沒個準數。關海連以前自己從沒有壹個人去過紅晏便餐館吃飯，何況他也怕陳紅晏又把昨天飯錢還給他，但想想屋後那壹大箱壹大箱死沈死沈的飲料，到底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不等他走近門口，談話聲先飄了出來。
　　這就少見了。午飯時間是生意最清淡的時候，因為小區裏的年輕人都去上班了，剩下退休的老頭老太，誰也不會花錢下館子吃飯。他來了這麽多次，頭壹回在這個點看見外人。
　　“……小區怎麽了，”壹個男人背對著門口，與陳紅晏面對面地坐在壹張桌子兩側，對著那張白白的臉說：“就這小區，妳知道兩房壹廳租到多少錢？六千多塊！純住的，都不像妳這個要做生意，油煙那麽大，搞得我天花板都被熏黑了。”
　　要說關海連這個世界裏養成了什麽直覺的話，那就是壹種對於接下來即將要發生糟心事的預感了。他幾步走上去，喊了壹聲：“嫂子，我來了。”
　　“噢，是老關啊。”陳紅晏匆匆壹低頭，才又擡起頭來，好像趁那壹瞬間穩了穩情緒。“妳先坐著，我和房東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不急不急，妳先忙。”果然是房東。
　　那男人回頭掃了壹眼關海連，又轉過去對陳紅晏說：“現在的房價妳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鋪面大，我隔開幾間分別租給賣早點的，收快遞的，房租能收妳的兩倍。我是看妳租了這麽久，才說算了，稍稍漲壹點吧。”
　　“可是，壹漲就漲兩千五，我出不起呀。”
　　關海連很少在陳紅晏臉上看見這種神色，好像突然連著幾天幾夜沒睡覺壹樣，以往的精神氣兒都滅了。她低下聲音，說道：“這個館子沒有多少錢賺的，差不多夠生活而已……”
　　“那妳也賣早點啊！”房東給她出主意說。
　　陳紅晏啞了幾秒。她看了關海連的方向壹眼，見後者正裝作專心看手機的樣子，這才小聲說：“賣早點的話，我四點鐘就得爬起來，可這個館子就是晚上生意多……有時得到十壹二點才關門。我白天又不能休息，我小孩才三歲，還不到上學的時候……”
　　關海連突然意識到，她原來以前也不是沒考慮過賣早點。
　　“那妳漲價吧，這個我不管。”房東打斷了她，“我也要養壹家老小的，這個錢是肯定要漲的。”
　　陳紅晏楞楞坐在原地壹會兒，房東好像不耐煩起來，起身要走的時候，她突然喊了壹聲：“可是我們有合同的呀！這還沒到期呢，怎麽就漲價？”
　　“合同？”那房東立時頓住了腳步，聲音也尖了些。“妳要按合同辦事，那好呀，那妳壹個月以後搬走吧，我這是按合同規定，給妳提前壹個月通知了。妳要是到時候不走，押金不退。”
　　“不是，哪有這樣的！”陳紅晏的臉色壹陣紅壹陣白，又軟下聲音說：“我搬走了怎麽生活……少漲壹點行嗎？”
　　“我也不是沒有心腸的人，非要趕妳走，但妳要生活，我也要生活。”房東見她服了軟，也退了壹步，說：“這樣吧，算兩千二吧，從下個月開始。”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沒再朝關海連看壹眼。陳紅晏發了壹會兒怔，關海連感覺自己應該安慰安慰她，咳了壹聲，不尷不尬地問道：“嫂子，那個……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陳紅晏掃了他壹眼，沒說話，顯然心思壓根不在眼前，壹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非要妳多交錢，妳到時就把轉賬記錄打印出來，可以拿這個去告他。”關海連瞧著實在有點兒不忍心，走過去勸道：“記錄說明他事實上多收了房租，這就違反了合同……”
　　陳紅晏猛地壹把抓起桌上抹布，使勁在幹幹凈凈的桌子上抹了幾圈，似乎正在借此極力壓制住心中的煩躁。她拼命擦了壹會兒桌子，這才吐了壹口氣，壹扔抹布說：“老關，妳別說了，這個辦法不行的。”
　　關海連閉上了嘴——為什麽不行？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似乎還不夠深，這種事情觸及了他的盲點。
　　他希望陳紅晏能給他解釋解釋，省得以後露出馬腳；更何況知道了為什麽不行，他也能再給她想想怎麽辦。
　　“他說是我主動要給的，我怎麽證明不是？”陳紅晏起身往後廚走，說：“別說告不起，就算打贏了官司又怎麽樣，誰會給妳執行這兩千多塊錢的事情。撕破了臉，以後更難辦了。”
　　關海連怔了壹怔，感覺光是理解這段話，他可能回去就得看不少報紙資料。
　　明明是沒道理的事，他想，但是妳不往後縮壹步，不認下這個沒道理，妳就沒法生活。
　　他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別的辦法了。哪怕在十二界裏，契約也是相當嚴肅的事情。
　　“妳看電視吧，”陳紅晏進後廚前，給他打開了電視機。“還是那兩個菜吧？壹會兒就好。”
　　等她壹進去，關海連趕緊關上了電視——那個找進化者的廣告到處都是，動不動就跳出來，他可受不了壹遍遍地看它。陳紅晏出來時，心不在焉地放下了盤子，都沒意識到電視關上了。
　　這頓午飯氣氛很沈重，他連壹半都沒吃完，就匆匆放下錢走了，結果又忘了搬飲料的事。下午倒是挺順利的，不僅沒有遇見半個進化者，還接了個跑機場的大活，來回都沒空車。
　　交了班以後，關海連去菜市場買了晚飯的菜，拎著袋子往家走。壹進小區，他先遠遠看見了壹個熟面孔，正坐在他家樓門口前的長椅上抽煙。
　　關海連的心慢慢沈了下去，壹步壹步地走近了他。那男人擡起頭，吐了壹口煙，朝他笑道：“才回來？不是早就下班了嗎？”
　　“嗯。”他習慣性地舉起塑料袋，讓對方看看裏頭的茄子和豆角。“我去買菜了。”
　　“妳多好呀，”那男人瘦不伶仃的，倚在長椅上，笑著說：“還能安安穩穩地吃晚飯，我都還沒吃呢。”
　　關海連沈默地點了點頭，往自己住的那棟樓走。走了幾步，他又掉過頭來，問道：“妳們不是都已經撤掉了嗎？這麽久了，我也證明了我沒問題，怎麽又……”
　　“妳沒問題怕什麽，對不對。”那瘦男人撣了撣煙灰，“噢，壹會兒有人上去給妳登記壹下。”
　　明明知道不該問，他還是問了壹句：“登記什麽？我不都登記完了嗎？”
　　瘦男人臉上的笑掉了下去。“妳說登記完了就登記完了？妳對我們規定這麽熟呢？”
　　關海連頓了頓，說了壹聲“我知道了”，轉過身往家走。
　　應該都是那壹段廣告攪和的……怪只怪那個叫林三酒的人把動靜鬧得這麽大，結果對他們這些想要好好生活的進化者來說，現在處處又收緊了。等過了這壹陣子應該就好了，他想，那瘦男人總不可能在他樓下坐壹輩子。
　　那叫林三酒的人也是可憐，心心念念要回十二界，最終走了這麽壹步錯棋，把自己的容身之處都給鬧騰沒了。不管以前多風光，來了這兒都得認命的。
　　他剛剛把晚飯燒好、擺上桌子，門鈴就響了。拉開門壹看，壹個拿著登記本的陌生女人問他：“人口登記，妳身份證呢？”
　　關海連忙答應著，回屋去取身份證。等他出來的時候，發現對方自己推門進來了，正站在客廳裏看著他的晚飯。“妳不是壹個人住嗎？”她問道，“為什麽桌子上兩個碗？”
　　關海連解釋道：“我是壹個人住，我吃飯的時候喜歡多拿壹個碗，拌點調料什麽的……妳看，筷子這不是只有壹雙嗎。”
　　那女人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說了壹聲“我檢查壹下”，去各個屋裏看了看，見確實沒人，這才走了。關海連坐下來，對著熱騰騰的晚飯發了壹會兒呆，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末日世界連著壹兩個星期都吃不上飯的日子。
　　現在不比那時候強多了嗎？
　　那時候固然沒有人來管他到底是幾個人吃飯，可現在也不會有人來攻擊他就為了搶飯吃，生存，當然是比什麽都要優先排在第壹位的。
　　他壹邊吃壹邊往窗外看了壹眼，那個瘦男人仍舊守著樓門口，坐在長椅上，劃著手機，吃著香蕉。
　　晚飯後他沒有看電視，看了壹會兒書。對這個世界的書面文字，他理解起來還是有點吃力的，因此看得很慢；等他漸漸泛起困意的時候，他又壹次感到了在平穩世界裏才有的安然。睡前拿起手機看了看，他發現常凡給他發了壹條信息。
　　“我都不記得妳生日，嫂子倒記得。妳也單身漢這麽久，妳就沒點想法？”
　　他回復了壹句：“少放屁，不可能的事。”
　　在入睡之前，他忽然想到，退化成了普通人的素質之後，他估摸著自己應該處於普通人的四十出頭左右。普通人的壽命能有七八十年……他還剩三四十年。
　　他壹時間不知道，三四十年是太長了還是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