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前路

　　當第壹片質地涼硬、光滑晶亮的魚鱗，從葉藍的胳膊皮膚裏鉆出來的時候，林三酒壹下子來了精神，忙壹手撐地坐了起來——動作太急，頓時令她眼前壹黑，半天都沒喘過來氣。
　　她渾身上下每壹塊能叫得上名字的骨頭幾乎都斷了，有些地方壹按就鉆心地痛，有些則已經肉眼可見地變了形。即使她把壹整瓶的【續骨油】都用上了，空氣裏已經充滿了濃濃的藥油味，但對於這麽重的傷勢，依舊見效甚微——更別提她此刻從頭到腳沒有壹塊完好皮膚了。
　　忍著每動壹下就會越加鮮明的疼，林三酒仔細地打量了壹遍葉藍。
　　正如季山青所說，在鏡像們離開以後沒過多久，葉藍就開始漸漸地恢復了壹些神智。在他空空如白紙壹樣的茫然神色裏，“恍如大夢初醒”時的那壹刻看起來非常地顯眼——還不等葉藍反應過來現在是怎麽回事，林三酒就趕緊囑咐季山青又給他“咕嘟咕嘟”地灌了壹瓶子礦泉水下去。
　　從散落壹地的空礦泉水瓶子上看來，葉藍喝了至少也有十多瓶了。
　　這壹次，當水灌到壹半的時候，被季山青死死按住的葉藍忽然停止了掙紮；隨著他的喉頭壹上壹下，壹瓶水很快就空了，季山青隨手將粉紅色空瓶壹扔，瓶子在地上“當啷啷”地滾遠了。
　　葉藍抹了壹把嘴角，忽然覺得好像有點癢似的，撓了壹下胳膊——林三酒目光壹低，正好瞧見了他生出來的第壹片魚鱗。幾乎是緊接著，壹片壹片、密密麻麻的青色魚鱗就迅速從他的袖口裏蔓延出來，覆蓋了露在外面的手臂皮膚。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林三酒依然忍不住起了壹身雞皮疙瘩。
　　“……葉藍？”她試探性地叫了壹聲。
　　“林小姐！”葉藍剛壹擡起眼睛，頓時高興地叫了壹聲，目光裏奕奕發亮：“沒想到在這兒還能又遇見妳，真好！”
　　……這副模樣，簡直就是當初極溫地獄裏的申連奇。
　　“這壹位……是？妳好，幸會幸會，我叫葉藍！”
　　他對誰都那麽熱情，目光壹轉，立刻殷勤地朝季山青伸出了壹只手，把禮包驚得向後壹退，顯然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能夠認識新朋友，真是叫人高興啊！”
　　即使還沒有像申連奇那樣生出魚尾來，但在壹口氣灌了這麽多人魚養成液之後，短時間內“沖”出來的效果顯然也非同凡響了。
　　林三酒挑起嘴角，朝他擠出了壹個笑。
　　“葉藍，關於妳身上這壹個【妙手空空】，我有問題想問妳。”她晃了晃手裏壹個不起眼的塑料小盒子，正是其貌不揚的【妙手空空】——還是她剛才趁葉藍人事不知的時候搜出來的。然而目光剛壹落在盒子上，葉藍面色登時壹變，騰地站起了身，朝小盒子伸出了手：“誒，妳怎麽把我的東西給拿走了——”
　　“來，喝水。”又看了這麽壹會兒，季山青早想明白這些粉紅色礦泉水才是關鍵了，不由分說地將水瓶塞進了他手裏：“說話多了，容易渴。”
　　葉藍楞了壹下，又好像還有幾分不甘心似的看了【妙手空空】壹眼，到底還是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從善如流地喝了幾口。
　　幾口水咕咚咕咚地壹下肚，葉藍的神情頓時軟化了下來。
　　他壹臉感激地朝季山青點點頭，壹邊說了壹聲“謝謝妳，妳真周到”，壹邊重新在地上坐了下來，嘆了口氣：“林小姐，妳喜歡我的東西就跟我說壹聲嘛，我肯定不會不同意給妳的，畢竟都是朋友……”
　　林三酒面無表情地“唔”了壹聲，立刻打斷了他：“我問妳，這個盒子裏現在壹共有幾個戰力系統？”
　　“有兩個啦。”葉藍撓撓頭，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輕聲說道。
　　看來黑澤忌的是第壹個，第二個是那個老頭兒的——“妳是在哪裏拿到第壹個戰力系統的？那個原主人現在在哪兒？他怎麽樣了？”
　　“我遇見他的時候，正好是在巧克力噴泉之路的最後壹段上……就是要攢夠3500體力值才能通關的那個地方。”葉藍此時的神情幾乎稱得上羞澀窘迫，他低下頭不敢看林三酒，含含糊糊地說：“林小姐，他是不是妳的朋友呀？哎呀……這個，真是的，我以後肯定不會再幹這種事了，看來【妙手空空】還是得妳拿著才行……”
　　“他現在人怎麽樣了？”林三酒沒有多少耐心聽人魚的懺悔，又問了壹遍：“妳走的時候，他還活著嗎？”
　　“當然活著呀，只、只不過壹直昏迷著……”見林三酒臉色不好，葉藍忙說道：“我當時想，他是壹個了不起的成長型，又給我貢獻了這麽強大的戰力，就把他留給壹個店老板照看了，還給了20體力值呢。林小姐，妳打我壹頓我都能理解，這事我做得確實不對……”
　　打壹頓可太輕松了——林三酒冷冷地瞥了他壹眼，問道：“哪個店老板？我找到他以後，還能把戰力系統還回去嗎？”
　　“可以可以！找那個B&B旅店老板就行！”葉藍點頭如搗蒜般地回答道：“其實想讓【妙手空空】這個道具發揮最大威力的話，反而必須得有這壹個‘返還’的功能才行；因為用上兩次後返還給原主人，之後再拿出來，就又可以用兩次了——當然，我、我不會再這麽幹了，妳放心……”
　　林三酒朝他瞇起了眼。這壹點她倒沒想到，不愧是哪兒都要算計的葉藍。
　　“那妳怎麽沒把黑——我朋友帶上？”
　　“壹個是我本身水平壹般，在不動用戰力系統的時候扛著那麽個比我還高的男人很吃力，”葉藍說起這話來毫不臉紅，“另壹個就是我覺得帶著壹個昏迷的人，在終點項目裏肯定很礙事。”
　　林三酒聽到這兒，總算是放下了心。【妙手空空】還可以以後再研究，既然黑澤忌危險不大，她的心思立刻又轉到了壹直不見蹤影的樓氏兄妹身上：“……那妳把那兩個孩子給弄到哪裏去了？”
　　葉藍登時羞愧得面色都漲紅了，壹下就把臉埋在了布滿魚鱗的雙手裏，聲音從指縫裏模模糊糊地傳了出來：“我真是沒臉見妳了，林小姐！那兩個也是好孩子，可是我以前不喜歡他們……就把他們交給了十二界新興的壹個組織……”
　　林三酒壹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什麽組織？”
　　“唉，我發誓再也不那樣做人了。”葉藍悔恨交加地垂下了頭：“……那個組織，叫做‘戰奴訓練營’。”
　　“戰奴”二字剛傳進耳朵裏，林三酒就感覺胸口裏的空氣突然像是被抽走了。
　　即使對方變成了再和平、再溫柔的人魚，她也抑制不住自己此刻想撕了葉藍的欲望——額頭上浮起了條條青筋，林三酒費了好大的力氣，這才控制住了自己：“戰奴訓練營是幹什麽的？”
　　猶豫了壹下，仿佛是為了化解尷尬似的，葉藍主動拿起剛才喝剩下的礦泉水，抿了壹口。
　　“林小姐，事後妳打死我都行，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那兩個孩子領出來。”他長長地嘆了壹口氣，兩側面皮隨著這口氣壹掀，終於固定成了兩片魚鰓的形狀。“……戰奴，顧名思義，就是用來戰鬥的奴隸。畢竟末日世界裏危險千奇百怪，壹個人總是勢單力薄、沒有照應，而找隊友嘛，妳們人類又往往覺得對彼此不放心，所以才應運而生了這壹個組織。”
　　“具體的戰奴培養過程，我並不是很清楚；但是聽說會先在人身上種下壹個可以威脅生命的道具……然、然後，好像還有折磨毆打、違反命令還有各種懲罰什麽的……”
　　這幾點，倒還真是斯德哥爾摩心態形成的必要條件——壹想到那兩個又驕傲又恣意、總不把天高地厚放在眼裏的孩子，竟然在這種地方呆了幾個月——
　　當林三酒終於壓下了心裏的怒火時，她指尖都已經被自己捏得雪白，半晌都回不過血色。
　　“好，我們這就離開這裏，”林三酒深深吸了壹口氣，直直地盯進了葉藍的眼睛裏：“……先把戰力系統還了，妳再領路帶我去那個戰奴訓練營。”
　　自覺有了壹個贖罪的機會，葉藍壹疊連聲地應著“好好好”，從地上站了起來，順手還拿起了半瓶人魚養成液。
　　林三酒壓根就沒有問他，去了之後怎麽樣能把人領出來。
　　她根本就沒打算把他們“領”出來——
　　“我們走。”壹邊吩咐了壹句，她壹邊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心裏冷冷地默念了壹遍“戰奴訓練營”五個字。
　　葉藍連忙跟上了。
　　只是林三酒剛往前走了壹步，壹擡頭卻發現鏡子裏映出的季山青仍坐在地上，手裏緊緊地抱著自己扔給他的半箱礦泉水，臉色緊張得發了白。
　　作為壹個五個月大的禮包，他從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所了解的壹切都僅僅是壹個接壹個鏡屋而已——加上按照星空遊樂園的規矩，壹旦播報聲響起過後，他現在就已經屬於林三酒了，再也沒有了對自己生命的掌控權。於是自然而然地，壹聽見“走”字，季山青就開始害怕了。
　　“不是說好了嗎，我暫時不拆妳，”林三酒嘆了口氣。這麽鮮活得如同壹個人似的禮包，要拆開他還真是需要下很大的狠心：“再說了，妳是我的禮包，出去了我自然會護著妳點。”
　　季山青看了壹眼她此時的狀態，將壹句“妳離死其實也不太遠”咽了回去，只是囁嚅著道：“……妳要知道，假如有人殺了妳，那人就有對我的所有權了……別人肯定會馬上拆了我的……”
　　“好好好，”林三酒應了壹聲，沒有理會葉藍伸出來的手，只是轉頭對季山青道：“妳過來扶著我點……”
　　季山青乖乖地將她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肩膀上，壹行三人走到了鏡子邊。
　　自從林三酒拿到了禮包後，鏡屋裏映出的模樣都回歸了正常；也正是因為這樣，林三酒在鏡子裏的樣子看起來更是清楚得慘不忍睹了。
　　從鏡子裏穿出來，三個人的身體終於都恢復了原樣——當然，對此時的葉藍來說，魚人的身體就是原樣了。
　　“誒，對了，”林三酒倒是忽然想到壹個問題，“我已經拿到了禮包，如果現在又有人進來怎麽辦？”
　　“廣播不是說了嗎，妳這壹局已經結束了，”季山青神色有些復雜地應道：“在妳出去之前不會有人進來了……至於下壹個禮包什麽時候生成，我也說不好。”
　　這麽看來，星空遊樂園給出的禮包其實不少——林三酒在心裏暗暗地想道。每壹局都會有壹個人拿到禮包，除了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別的末日世界也在不斷生成禮包……
　　那也就是說，這個終點禮包很可能珍貴不到哪去……說不定撐死了也就是壹個進化能力而已。
　　畢竟要是每個勝利者都可以實現壹個願望、或者得到相似級別的獎勵的話，那末日世界早就亂套了——再說了，到底得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實現人的願望？
　　念頭壹閃而過，林三酒沒有問季山青他的禮包內容是什麽。
　　既然說了不去拆他，那麽她也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當林三酒穿過粉紅色的霧氣，再壹次感受到日光灑在她的肩膀和頭發上時，她甚至有壹陣恍惚。
　　皮膚被暖暖的陽光照得溫熱起來，渾身撕裂的傷口也仿佛疼得輕了。副本裏的天空永遠是那麽晴朗，壹個個橙黃鮮亮的南瓜在碧藍的天空下排出了兩條筆直的線。
　　有那麽幾秒，林三酒忽然覺得壹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為最終勝利者，她出園的路和進入時的不壹樣，所有的項目都消失了；只不過好在各種商店都還保留著，讓她順利地找到了葉藍所說的那壹家B&B旅館。
　　壹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