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餓鬼

　　余子清的意識有些恍惚。
　　哦，消耗完了氣血力量，這是過去多久了，沒什麽可消化的了，已經開始消化自己的肌肉了麽。
　　他的腦子，在瘋狂的抵抗，哪怕消化自己的血肉，也要為他的腦子補充能量，讓他清醒壹點。
　　余子清掙紮著坐起來，靠在石壁上，看著前方，石壁上，到處都是抓痕和拳印。
　　那是他之前愈發狂躁的時候，在這裏留下的痕跡。
　　可現在，他連暴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知看了多久，他前方的石壁上，似乎有什麽動靜。
　　片刻之後，壹只利爪破開了石壁，從裏面探了出來。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那利爪的主人更加瘋狂，他皮開肉綻，利爪崩斷，也依然沒有停下來，片刻之後，挖開了壹個不過壹尺多大的小洞。
　　壹只餓鬼，從裏面鉆進了余子清待著的洞穴裏。
　　餓鬼看到余子清，大為歡喜，他站起身之後，焦急的原地打轉，比劃了半晌，想說什麽，也沒法說出聲。
　　它轉了幾圈之後，似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繼續瘋狂的開鑿，將那個洞口不斷的擴大，似乎想要擴大到足夠余子清通過的地步。
　　“別挖了，不用了……”
　　余子清有氣無力的呢喃。
　　餓鬼似是又想到了什麽，鉆回了洞穴裏消失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余子清的意識再次有些模糊的時候，那個洞口裏再次傳來了動靜。
　　餓鬼捧著壹個木碗，小心翼翼的從洞口裏鉆了進來。
　　他雙手捧著木碗，恭敬的放在余子清面前。
　　余子清壹動不動，眼睛微微轉動了壹下，認出了這個木碗，就是他曾經給這只餓鬼送湯的木碗，當時他還笑話餓鬼，吃完飯竟然不把碗還回來，那下次誰還給他送飯啊。
　　可現在，他看到，木碗的底部，還有壹些早已經變質的濃湯。
　　余子清瞬間明白，不是這個餓鬼喝完了濃湯不還碗，而是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喝完那壹點點濃湯。
　　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木碗裏竟然還剩下壹半，都已經如同膠質，也已經變質，這個餓鬼恐怕只喝了四分之壹不到。
　　余子清看著焦急的餓鬼，看著他猶猶豫豫，似乎害怕的不敢靠近，又看到余子清似乎沒力氣了，他捧起木碗，緩緩的向余子清走來。
　　看著這只餓鬼鼓足勇氣，卻又戰戰兢兢的樣子，余子清扯了扯嘴角，露出壹絲笑容，笑著笑著，眼淚都笑出來了。
　　“這個已經變質了，有毒的，我喝不了了，妳喝吧。”
　　“妳過來。”
　　枯瘦的餓鬼，猶豫了壹下，慢慢的來到了余子清身前，他依然固執的捧著木碗，蹲在余子清身前。
　　余子清伸出壹只已經皮包骨頭的手，按在餓鬼那醜陋的腦袋上，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又將最後壹條牛肉幹，塞到了他的手裏。
　　“拿著吧，這是，我給妳的。”
　　餓鬼不願意收，又重新塞給余子清。
　　“這是命令，我給妳的，妳必須拿著。”
　　餓鬼不敢違逆，只能雙手將那條牛肉幹捧在懷裏，生怕丟掉了。
　　“他們是不是在找我？”
　　餓鬼點了點頭。
　　“妳去告訴他們，不用找了，我已經快要完成了，很快就會回去了。”
　　“然後，妳也走吧，不用來這裏了。”
　　“走吧，我沒力氣說話了，好累……”
　　餓鬼捧著牛肉幹離去，最後依然固執的將木碗放在余子清手裏。
　　余子清癱坐在那裏，靠在石壁上，眼裏的光芒越來越暗淡，他已經感覺不到饑餓，只感覺到好累，沒力氣，就想壹動不動，什麽都不要想了，省點力氣。
　　他知道，自己現在意識清楚，已經是回光返照了，他要不行了。
　　生命之火，在熄滅，不知多久，余子清微微耷拉著眼皮，壹動不動了，眼裏的光輝開始消散，他的意識已經沒有了，身體也快死了。
　　他最不願意面對的死法。
　　餓死。
　　在余子清徹底失去意識的瞬間，壹縷縷黑氣從他的身上浮現出來。
　　黑氣的數量指數級爆發，飛速的將余子清的身體包裹在內，緊跟著，那些黑氣不斷的凝結，化作了黑水，而後再次凝聚，化作如同粘稠黑油壹般的東西。
　　周遭的世界，開始被侵蝕，被扭曲，堅固的石壁，如同被風化壹般，化作齏粉，被湮滅在那些黑油汙壹樣的東西裏。
　　壹種充斥著瘋狂、絕望、不甘、陰冷的恐怖氣息，凝聚成壹團黑色的火焰，呼哧壹聲，在余子清停止跳動的心臟裏點燃，取代了余子清下壹刻就要徹底熄滅的生命之火。
　　慢慢的，他那已經不成人形的身體，緩緩的立了起來，恍若壹團不可名狀的巨大黑油汙，扭曲侵蝕周圍的壹切，氣息也在以壹種從未有過的狀態，不斷的極速攀升。
　　壹大團黑油汙越來越大，最後填滿了整個地洞，繼續侵蝕周圍的壹切。
　　同壹時間，村子裏，那座壹直被封鎖，從來沒有人進去的地洞深處，被埋葬的土地裏，壹雙雙眼睛，驟然睜開。
　　他們曾經是村子裏的人，在餓死之後，變成了餓死鬼，卻又不願意傷害到村子裏的人，趁著沒有瘋狂的時候，自己鉆進了地洞裏，將自己埋葬。
　　而此刻，未知的恐怖氣息，已經從地底深處，滲透出來，他們開始了蘇醒。
　　他們仿佛都看到了壹條新的生路，在他們面前展開，只需要踏上去，他們那黑暗的絕路裏，便有了壹絲新的希望。
　　沒有任何猶豫的，所有的餓死鬼，都選擇了踏上這條路。
　　因為他們看到，黑暗中唯壹的光，會給他們壹種之前永遠求之不得的東西，他們可以再次吃到東西的希望。
　　壹個個自葬地底的餓死鬼，在這壹刻，從生命形態的本質上出現了變化，他們變成了餓鬼。
　　名字差不多，卻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
　　壹只只餓鬼，沖出了地洞。
　　村子裏出現了短暫的騷亂，可是緊跟著，他們便發現，那些枯瘦如柴，狀若幹屍，五臟六腑都仿若不在的餓鬼，根本沒有理會他們。
　　大群的餓鬼，沖出地面之後，只是對著壹個方向，感激的叩拜，向賜予他們新希望的存在，表達謝意與敬意。
　　而跟余子清有過接觸的那只餓鬼，正跪伏在隊伍的最前方，他長大了嘴巴，露出了他喉嚨深處的漩渦，還有漩渦中心的小孔。
　　這更加給了那些新的餓鬼希望。
　　餓鬼雙手捧著余子清給的牛肉幹，捧在懷裏，眼中帶著狂熱和期望，他感受到了。
　　那條小小的牛肉幹，在發光。
　　村子裏的人，站得遠遠的，又是警惕又是震驚。
　　老羊遠遠的看到，那只張著嘴巴的餓鬼，整個人都有些傻了。
　　“這些……是什麽？”
　　裏長卻忽然想到了余子清曾經說過的話，還有之前那只餓鬼悄悄來留下的信息，無論發生什麽，穩住村子。
　　他腰板挺直，昂首暴喝。
　　“都穩著點，忘了之前交代妳們的，天塌下來，都不能慌，不能亂，之前怎麽說的，現在都去怎麽做！”
　　村子很快恢復了平靜，所有的人，與那些餓鬼，井水不犯河水，那些餓鬼也沒有傷人，甚至都沒鳥他們，只是在那裏跪拜著，似乎在等候什麽。
　　三天之後，那種可怕的氣息，越來越強了，就算是村子裏的村民，都已經能感受到。
　　壹股極為可怕的力量在復蘇，恐怖的存在要蘇醒了。
　　他們立刻想到了後山的玉化墓，可是探查之後，發現那玉化墓，跟以前壹模壹樣，壹點變化都沒有。
　　又是七天過去，至此，礦場墜入虛空，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村子裏庫存的食物，哪怕盡力減少供應，也已經快要吃完了，大家都保持著僅僅餓不死的狀態。
　　就是今天，眾人看到，礦場四面，那無盡的黑暗裏，有黑色的油汙壹樣的東西，從四面升起，將整個礦場都包裹住了。
　　他們擡起頭，也看到了天邊的位置，有壹大團不可名狀的黑油汙，遮天蔽日的沖起。
　　然後看到，那些沖天而起的黑油汙，慢慢的化作壹個人上半身的形狀，只是那腦袋的位置，壹樣是黑乎乎壹片。
　　緊跟著，黑色的火焰，開始在那些不可名狀的黑油汙表面燃燒了起來，那個巨大的腦袋上，嘴巴的位置，裂開了壹條裂縫。
　　壹聲低沈的低吼，又仿若呢喃的古怪語言，響徹天地。
　　“餓……”
　　所有的人，不明白這是什麽語言，卻也都在瞬間聽懂了這個字的意思。
　　再然後，他們看到，那巨大的，姑且稱之為人形的東西，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那眼睛的位置，如同血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那火焰之中，仿若勾連著無盡的煉獄，無盡的痛苦，世間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在那裏燃燒。
　　這壹瞬間，所有看到這個巨人的人，腦海中都憑空蹦出壹個詞。
　　餓鬼。
　　他們知道了，這是餓鬼。
　　而那些跪伏在地的，全部都是餓鬼。
　　壹種從未出現過的非人異類。
　　而這個都沒有具體形態，不可名狀的巨人，便是他們的王，是所有餓鬼的開端和終結。
　　餓鬼之王，餓鬼之神，隨便妳喜歡怎麽叫。
　　那餓鬼之王的雙目，環顧四周，虛空壹片，他看到了地面上那個餓鬼手中捧著的發光牛肉幹，沒有再看第二眼。
　　他將目光投向了黑暗的虛空。
　　同壹時間，惻惻的絕望深淵裏，小劇場忽然停止了運轉。
　　惻惻的懷中，刺目的光華在綻放，她拿出了那個東西，之前余子清送她的牛肉幹。
　　她感受到了什麽，遙望著未知的遠方，笑容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