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間奏

　　朝陽在赤楊林中投下淡金的晨輝，像是為高文之家獻上壹舞。
　　五個光著膀子的男孩兒靠在木樁下，微笑地望著那些翩躚舞動的光影，就連柳絮和農田的莊稼、雜草也適時舞動起來。
　　旁邊的煉金工房、教室、鐵匠鋪、田野裏，剩余孩子“耕耘”在各自的領域。
　　壹頭獅鷲從蔚藍的天空愜意滑翔而過。
　　聒噪的蟬鳴繞著樹林和院子盤旋壹圈，飄進會議室。
　　十名獵魔人、壹位女術士圍繞著壹張長方桌坐定，迎接壹位蓬頭垢面、尖嘴猴腮，身著睡衣似的藍色長袍的客人。
　　“諸位兄弟，容我向妳們隆重地介紹壹遍，這位，是來自維吉瑪的煉金大師卡爾克斯坦，煉金領域毋庸置疑的權威。”羅伊伸手壹指身邊的男人，目光徐徐掃過眾人，“我與大師達成了合作協議，從今天開始，他將為獵魔人兄弟會服務壹年……幫助我們改良青草試煉！”
　　“朋友，歡迎光臨高文之家！”蘭伯特笑容燦爛地揮手，他感覺得到這家夥肯定是壹個有趣的人。
　　“幸會幸會！”貓鷲不甘落後地沖他點點頭，不過眼神帶點懷疑，卡爾克斯坦這副賣相簡直像個精神病人，除了那副臭臉，別的地方與他記憶中大部分穿著得體、保養良好的術士截然不同。
　　“卡爾克斯坦大師，鄙人維瑟米爾，希望接下來的壹年，大家能愉快共事，共同進步。”老爺子笑瞇瞇地朝著煉金師伸出了手，後者遲疑了壹秒，才和他輕輕壹握。
　　而雷索和凱亞恩兩個煉金狂人，臉上明顯露出振奮和欣喜，能與壹位煉金大師交流，他們必將獲益匪淺。
　　其余人不動聲色地頷首致意，他們得花點時間考察加入兄弟會的第二名術士，雖然他們相信羅伊的眼力。
　　“諸位，別告訴我所謂的煉金室就是院子裏那個簡陋‘廚房’……那地方完全不符我的標準，大多數實驗都施展不開，靠它研究幾乎沒有效率可言！”煉金師毫不客氣地抱怨。
　　羅伊輕笑道，“專業的實驗室在諾維格瑞城裏，不客氣地講，那裏面的設備絕不遜色妳的私人收藏。等會兒就帶妳去看看。現在容我先為妳介紹壹番，以後與您共事的同僚……”
　　“用不著妳來……”獵魔人左邊，摟著他壹條胳膊，壹身紫色蕾絲長裙的女術士朝著煉金師伸手壹握，燦然壹笑，“卡爾克斯坦大師，久仰大名，我是來自艾瑞圖薩的麗塔·尼德，在學院的時候就聽過您的光榮事跡……果然名不虛傳。”
　　女人蔚藍的眸子掃過他不修邊幅的著裝和邋遢的山羊胡、油膩稀疏的頭發，“妳絕對是壹位醉心於專業領域的大師，能與您合作，我求之不得，以後，就請您多多指教。”
　　卡爾克斯坦搖頭，哪怕面對美人也不假辭色，他捏著胡須，鄭重叮囑，“指教談不上，但麗塔·尼德女士，妳千萬別拖我的後腿。”
　　“接下來的壹年，妳得跟上我的研究進度，否則……妳若還有幾分自尊心，就該……”
　　這充滿火藥味兒的話，瞬間凍結女術士的美艷笑臉，
　　而羅伊趕緊安慰地捏了捏她的小手，“珊瑚，別介意，大師就是這樣的直腸子……說話直截了當。”
　　“我沒關系，才能出眾的人總有幾分傲氣，尤其是在他擅長的領域。”女人搖頭，卻悄然偏過了臉，食指和大拇指上的指甲用力地在獵魔人的胳膊上打著轉兒。
　　羅伊嘴角抽搐，我哪裏做錯了嗎？為什麽懲罰我？！
　　“直腸子，我喜歡！”蘭伯特壹臉欣賞地看著煉金師，“當面毒舌，總好過背地裏捅刀子！不過伶牙俐齒的小子，我很好奇，妳怎麽做到的？居然能忽悠過來這麽壹位……嗯……了不得的大人物！”
　　壹眾獵魔人目光轉了過來，等待他的解釋。
　　他為何能屢屢創造奇跡？
　　“什麽叫忽悠？”羅伊不悅地瞪了他壹眼，自己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才把煉金師哄騙過來。
　　“不，不……”卡爾克斯坦出人意料地為獵魔人說起了好話，“我心甘情願到諾城，因為羅伊大師幫了我壹個大忙，除了他之外，我相信別的獵魔人，包括在場諸位都無能為力。”
　　“哦，這個小鬼又完成啥了不起的挑戰？”這下光頭大漢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羅伊臉色壹變，剛想按照計劃掩飾兩句。
　　卻不料耳邊傳來壹聲輕哼。
　　女術士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意圖，搶在他開口前，柔軟的小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柳眉倒豎給了他壹個閉嘴的眼神。
　　“唔……唔……”
　　“羅伊大師，”卡爾克斯坦忽視了身邊打情罵俏的兩人，面對眾人如是說道，“單槍匹馬地獵殺了壹頭高階吸血鬼，並把它的屍體作為報酬，送給了我。”
　　“我從沒見過如他這般厲害的獵魔人。”
　　……
　　會議室裏氣溫驟降。
　　仿佛壹瞬間從炎熱的夏天，進入了嚴寒的冬季。
　　從窗外吹來的風，都帶著壹股冷意，讓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
　　良久。
　　瑟瑞特搖頭，“大師，別開玩笑，羅伊是我看著入門的，就他這三腳貓的劍術……在場所有夥計裏，數他最弱，怎麽可能？！”
　　“您確定是高階吸血鬼，而不是卡塔卡恩、血魔、蝠翼腦魔……吸血女妖……”傑洛特盯著煉金師的臉色，嘴裏說個不停。
　　卡爾克斯坦面對質疑也不解釋，隨手壹揮，壹副蓋著透明水晶玻璃蓋，銘刻繁復法陣的棺材出現在長方桌上。
　　“喏，看看吧，諸位，以妳們的眼光肯定分辨出它的物種！但別打開，否則我得重新處理壹遍。”
　　頓時，壹對對野獸般的豎瞳，匯聚在棺材邊，打量其中雙手合攏在小腹處，皮膚蒼白、表情安詳的男人。
　　“要麽是個人類……”隔了好壹會兒，艾斯卡爾總結道，
　　“要麽是個高階吸血鬼兒……”凱亞恩甕聲甕氣地插了壹句。
　　“也可能是變形怪，無法上手測量，暫時不能確定……”弗利厄斯把墨鏡推到鼻梁以下，若有所思，“但看這小子的扭扭捏捏的眼神，我相信煉金師的表態，這就是壹頭高階吸血鬼！”
　　“那麽問題來了……”光頭大漢蒲扇般的手掌壹把擒住了學生的後脖子，就像叼著幼崽的憤怒野獸，“小鬼，妳是打算壹直給咱們瞞下去？還是老實交代？”
　　“妳究竟怎麽搞定這玩意兒？”
　　“這是第幾次？妳老是隱瞞我們，我們作為妳最堅實的後盾，卻被蒙在鼓裏。妳到底有沒有把咱們當成兄弟？”瑟瑞特滿臉失望和憤怒，“非要獨自面對危險？就不知道招呼兄弟壹聲，大家並肩作戰？”
　　“妳是不是兄弟會的壹員？”傑洛特白發飛揚、沈穩的嗓音質問。
　　“高階吸血鬼近乎於不死不滅……我活了三百歲，沒見過任何壹個獵魔人殺死這玩意兒，包括初代的那批獵魔人。”維瑟米爾問，“羅伊，妳究竟怎麽做到的？！”
　　“唔……唔……”
　　“麗塔女士，妳能不能先把手松開……妳的愛意太過洶湧，他承受不住。”蘭伯特不無嫉妒地插了壹嘴。
　　“啊，抱歉，這家夥實在是氣人！”女術士尷尬地松開手，又用水貂皮的高跟鞋狠狠踩了羅伊壹腳，剜了他壹眼。
　　“呼……”年輕的獵魔人長長松了口氣，感受著壹對對鋒利如刀，帶著審視的目光。
　　他嘆息道，
　　“夥計們，我沒打算隱瞞，可珊瑚壹直……”
　　“嗯？”
　　“不，我大錯特錯，我應該壹開始就老實坦率地交代……”羅伊給了煉金師壹個眼神，他相信對方能理解自己，“我可不是單挑匹馬戰勝那頭高階吸血鬼，我利用無聲披風和卡爾克斯坦大師最新研發的壹堆附魔道具——威力巨大足以炸死巨龍的炸彈，先壹步把高吸炸了個半死。”
　　女術士不禁點頭，面容稍霽，這位奇葩煉金師在爆炸領域的才能眾所周知，對高吸造成巨大威脅不奇怪。
　　“多種有利條件下，我才撿了個便宜。即便如此……我也……”羅伊抿了抿嘴唇，目光誠懇地壹壹掃過眾人的眼睛，尤其在雷索和珊瑚臉上停留很久，“大家都知道，我有壹種恢復傷勢的能力。”
　　“幾乎相當於第二條命。”
　　“我用掉這條‘命’才勉強搞定了它。”
　　他壹臉心有余悸，
　　“若是光明正大對決，我已經變成山洞裏壹具骸骨。”
　　女術士擰了擰柳眉，而光頭大漢臉露恍然之色。
　　“至於為何要單打獨鬥……”羅伊只能勉強解釋，“因為當時情況緊急，那東西擄走了壹個無辜者，即將殘忍地殺害她。”
　　“我恰好撞見了，作為壹個有正義感和良知的獵魔人……”
　　雷索沈默地搖晃光頭反對。
　　“實在沒時間聯系大家，所以……”
　　獵魔人話音壹頓，
　　“我為什麽能殺死他，也許我還有點特殊之處。”
　　“小子，別想糊弄過關……”蘭伯特雙手叉腰，挑了挑眉毛，“今天妳必須老實交代，什麽特殊之處？”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我就實話實說。被我大卸八塊的，它的靈魂也會破碎消失……所以棺材裏的家夥變成壹具空殼。”羅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蘭伯特，尤其是妳，以後最好不要得罪我、激怒我。”
　　……
　　“是這個原因嗎？”獵魔人們沈默了片刻，他們想起了發生在這位兄弟會首席預言家身上的種種異常。
　　上古之血、預知未來、瀕死重生……他們有點麻木了，如果再加上壹條能殺死高階吸血鬼，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自己人變得更強大，無疑是件好事。
　　他們勉強接受這個答案。
　　但看向羅伊目光復雜，好奇、無奈、羨慕……
　　盡管這家夥再怎麽掩飾、自謙，都無法改變壹個事實——
　　兄弟會裏較弱的兩個人比如艾登，蘭伯特，已經被這位年輕的後輩拋在身後。
　　眾人欣慰之余，胸膛微微發酸、有點沮喪。
　　身為兄弟會的壹份子，他們同樣需要進步，跟上集體的步伐才行。
　　羅伊平息了眾怒，感受到掐著胳膊的那只手軟了下去，松了口氣，立馬轉移話題。
　　“大師此番來到諾城，除了改良青草藥劑外，還打算與大家共同研究這具高階吸血鬼的屍體。利用現成的‘材料’，創造壹種……嗯……模擬高吸某些特質的煎藥或者魔藥。”
　　“妳們不感興趣？”他看向雷索和凱亞恩。
　　“小鬼，別急著轉移話題……”光頭大漢往他胸膛擂了壹拳，板著臉肅然道，“今天在放妳壹馬，但我給妳壹個最後通牒……下次遇到危險，再這麽壹聲不吭，瞞著夥計們……嗯，我就代表所有兄弟會成員，開除妳的會籍！”
　　“沒錯……小子，到時候，妳就滾去格斯維德和凱爾·莫罕看大門！”瑟瑞特輕輕拍了壹下他的後腦，
　　壹群人紛紛吐槽著朝他伸出了關愛的魔掌，把他的頭發揉成壹團雞窩，把他臉蹂躪得通紅。
　　“當妳的流浪漢去！”
　　“裝妳的預言家！”
　　“遊妳的糞坑去！”
　　“忽悠別的蠢驢！”
　　傑洛特手掌停在他下巴前，板著臉思考了壹秒，“睡妳的女術士去！”
　　“……”
　　“我也給妳個警告！”麗塔·尼德壹把拽住他的衣領，猛然把他拉到自己身前，高聳胸膛緊緊貼著胸膛，鼻尖對著鼻尖，蔚藍的眸子瞪著他異色的瞳孔，火紅的秀發調皮地刮蹭他的臉頰，“下次再瞞著我去尋死，我們之間就結束了！”
　　“我就不要妳了！”
　　說完柔軟火熱的嘴唇發動了襲擊。
　　“唔唔……”
　　“咳咳，兩位註意點場合。”
　　“咳、咳！”
　　壹連串咳嗽聲爆發。
　　但女術士渾然忘我，羅伊掙脫不得。
　　此情此景，令傑洛特再度想起不堪往事，轉過身，正好看到窗臺邊幾個小腦袋鬼鬼祟祟鉆了下去。
　　“小兔崽子們，又想變成丫頭了？”
　　整個現場只有卡爾克斯坦毫不受影響，他摩挲著棺材，滿臉放光，眼神溫柔，仿佛在看著心愛的姑娘。
　　“大師，青草藥劑改良的問題我不懂，但煎藥和魔藥的調配我擅長……”光頭大漢和滿身傷痕的貓派獵魔人湊到他身邊，“我認為該重點研究超強的重生能力。”
　　“恰恰相反、飛行和虛化的能力對戰鬥至關重要。”凱亞恩用沙啞如銼刀的聲音反駁。
　　“為何不三者結合？這具身體完美無缺，材料足夠，我們能找到最佳比例！”煉金師腦袋湊了上去，當場就和兩人熱烈討論起來。
　　五分鐘後。
　　女術士心滿意足地松開了獵魔人，手指抹了抹他的嘴唇，
　　“擦擦吧，小壞蛋，真粗魯，把我口紅都弄花了。”
　　纖手從虛空中抓出壹枚小巧的圓鏡和壹支口紅，她轉過身就開始補妝，還心情愉悅地哼起了歌。
　　羅伊目光呆滯地擦拭著嘴上珊瑚色唇膏，突然又想到了柯蘭普法印，是時候給她個教訓。
　　“小子，認識到錯誤沒？”瑟瑞特朝他揚了揚頭。
　　“我錯了。”羅伊面朝眾人，臉上的輕佻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鄭重和嚴肅，大廳裏的人又停止了喧嘩，他由衷地說，“各位兄弟，還有珊瑚，我保證下次再有危險，必然先通知我最堅實的後盾！”
　　眾人點點頭。
　　“這就對了，小夥子，”維瑟米爾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總想壹個人逞英雄，也許妳的出發點是好的，但事實上，這是壹種逃避的行為。”
　　“妳要勇敢地接受不完美的可能……”
　　“嗯……”不能因為害怕同伴出現傷亡，就壹直把他們排除在行動之外。
　　老爺子頓了頓，前額浮現出壹抹擡頭紋，“對了，妳有沒有見到那家夥。”
　　這壹瞬間，傑洛特、艾斯卡爾、蘭伯特都看了過來，神色緊張。
　　“抱歉……”羅伊遺憾地搖頭，“我抵達維吉瑪的時候，他已經離開兩個月，到外地遊歷去了……”
　　老人頷首，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下次有機會我再去找他，總有壹天會把他帶回來！”羅伊突然伸手在桌子上壹揮，壹個鼓鼓脹脹的亞麻袋憑空出現，“這趟還有別的收獲，大家還記得美德教會和湖中女士嗎？我和她們達成了壹個口頭協議……現在他們算是兄弟會的盟友。”
　　“妳小子，不聲不響就辦了這麽件大事……”瑟瑞特抱起亞麻袋晃了晃，聽到清脆悅耳的硬幣碰撞聲，頓時笑開了花。
　　“尊敬的財務總管，”蘭伯特朝他討好地笑了笑，“分點酒錢給我？！”
　　“閉嘴吧，壹個子兒都別動，妳不管賬又怎麽知道金錢來之不易，這麽大所學校，每天的研究支出，大夥兒和學生的衣食住行，錢從哪兒來？妳以為它是地裏的南瓜會憑空長出來？”
　　……
　　“好吧，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雷索說，“麗塔女士，妳先帶大師去實驗室轉轉，別的夥計，也該回去管管那群調皮蛋！”
　　女術士摟住羅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壹句，笑盈盈地領著卡爾克斯坦離開了會議廳。
　　人群嘻嘻哈哈地迅速散去。
　　屋內只剩三個人。
　　“對了，奧克斯和丹德裏恩還沒回來？”羅伊問，
　　“如妳所見，這兩個家夥還在陶森特風流快活。”傑洛特搖頭。
　　“今天怎麽沒見到柯恩？”羅伊又問。
　　維瑟米爾看著屋外的斜陽搖搖頭，“年輕人，容易為情所困。”
　　“柯恩和伊格賽娜之間感情貌似出了點問題。有幾天沒來家裏了。”
　　“年輕人之間話題更多，妳什麽時候有空去安慰安慰那個榆木腦袋。”
　　“我的事情不急……反正還有壹年，”傑洛特贊同道，“妳先去開導開導那個家夥，拿出妳泡妞的機靈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