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術士的條件

　　浸煮爐昏暗的火光下。
　　窗臺邊坐著兩道身影。
　　灼熱的鼻息，和濃郁的玫瑰香氣淹沒獵魔人。
　　“唔……珊瑚，雖然這麽說很莽撞……但想要逃過索登山戰役，妳首先得放棄目前的工作，離開凱拉克。”
　　“當妳不再頂著皇家顧問的名頭，這個國家的國王維拉克薩斯沒有理由要求壹位女人擋在男人前面，拋頭顱灑熱血。”
　　麗塔·尼德揉了揉眉心，
　　“我在凱拉克工作了十幾年了，主要為死掉的老國王的貝羅恒出謀劃策，才有如今的地位，怎麽說也對這個國家產生了壹點感情。”
　　她搖了搖頭，野火般的紅發輕柔拍打獵魔人臉頰，“讓我就這麽放棄多年經營的心血，壹走了之？我有點舍不得。”
　　她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在敘述壹件無法避免的憾事，在為壹個已經做出的決定嘆息。
　　“如果我勸服國王，別插手索登山之戰，能有變化嗎？”
　　女術士提出另壹種可能，“凱拉克和索登、泰莫利亞隔著壹段遙遠的距離，南方帝國想要入侵過來，占據這麽壹個螻蟻般的小國家，首先得越過包圍凱拉克東邊和南邊的布洛克萊昂森林。”
　　“原始森林是樹精的地盤兒，女王艾思娜會率領手下神射手給南方的侵略者壹記慘痛的教訓。”
　　珊瑚沈吟道，“凱拉克是個小國家，地理位置也非什麽兵家必爭之地，我想尼弗迦德不太可能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羅伊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分析。
　　事實上，南方北侵的步伐，並沒對凱拉克造成太大的影響。
　　他們出兵協助索登山之戰，也是迫於泰莫利亞等北方大國的壓力。
　　凱拉克的國王要是足夠老謀深算，完全可以在尼弗迦德和泰莫利亞之間如魚得水。
　　但妳不離開凱拉克，那獵魔人兄弟會怎麽辦？
　　“珊瑚，可妳有沒有想過，即便妳讓凱拉克置身事外，只要妳繼續擔任某個國家顧問之類的要職，術士兄弟會就能輕而易舉聯系到妳。”
　　“妳能反對術士兄弟會的征召嗎？我沒記錯的話，妳也算是兄弟會裏排得上名號的人物？”
　　到時候，洛格伊文的威戈佛特茲會領導術士兄弟會成員，及北方王國魔法顧問，共計二十二位術士在索登山迎擊南方的軍隊和施法者。
　　珊瑚即便能說服凱拉克國王改變命令不插手索登山之戰，也很難躲過術士兄弟會的征召。
　　女術士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離開凱拉克，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躲個三五年，直到索登山之戰結束？”
　　“對壽命漫長的施法者而言，壹場持續兩年的封閉性實驗也算不上多罕見。”羅伊註視她的閃爍的眸子，提出了建議，“閉關期間恰好錯過了魔法傳信，絕不會被術士會視作背叛！”
　　“離開凱拉克也就罷了。但我在術士兄弟會裏的地位、名聲將因此不可避免地滑向冰點……僅僅為了逃過壹場不確定的戰爭？”
　　麗塔·尼德呼了口氣，眸光如水波般漫過獵魔人的臉，浸透心底，要把他看穿，要看清真實和虛假。
　　當然，結果和從前多次的嘗試毫無區別。
　　羅伊免疫讀心術，臉色坦然，暗金瞳孔閃爍著真誠。
　　“小壞蛋啊，妳在讀我的心嗎？”她走進了昏暗的實驗室，繞著桌子緩緩踱步，她只能進壹步確認，“這場戰爭，北方壹共多少術士參與？”
　　“二十二位。”
　　“多少位犧牲者？”
　　“加上妳，壹共十四……十三位……”羅伊糾正道，“其中壹位只是身受重傷，但仍然被官方錯誤地統計在犧牲者內。”
　　女士撅了撅珊瑚色的紅唇。
　　這家夥，回答問題都不帶思考的，仿佛在陳述已經發生過的歷史，而他又神異地免疫讀心術，讓她無法確定真假……如果這壹切都在編故事，那未免太過恐怖。
　　自己該相信他嗎？
　　獵魔人看出了女術士臉上的為難，又自嘲地說道，“我原本考慮過，不要這麽窩囊老是勸人逃避，應該更主動壹些，想方設法地扭轉戰局。”
　　“通過別的關系，聯系北方的國王，比如辛特拉的王後卡蘭瑟……告訴他們接下來的殘酷國運……並試圖改變命運。”
　　“但我只是個身份卑微的獵魔人，就算費盡千辛萬苦，抱住那些尊敬的國王的大腿，九成可能會被他們當成滿嘴謊言的瘋子和白癡，打斷腿趕出去……剩下的壹成可能，我的預言會被當成詛咒，而我會被綁上火刑柱！”
　　女術士垂下了頭。
　　即便她所擔任的皇家顧問，向合作的國王說出這麽壹番驚世駭俗的話來，也毫無說服力，更遑論獵魔人。
　　“獵魔人兄弟會初創，我們沒有能力影響國家和國家之間壹場戰爭……”羅伊走上前，大膽地拉過珊瑚的冰涼的纖手，雙手把它包裹在掌心，
　　“所以，我只能改變我身邊的人、信任我的人，我只能拯救我在乎的人……珊瑚，跟我壹起離開凱拉克吧！”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女術士的臉色壹瞬間很復雜。
　　她望著他，目光穿透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的深淵。
　　整整半分鐘後，麗塔·尼德轉開臉，忽而吃吃壹笑。
　　“小壞蛋，妳這是在向我表白嗎？”
　　獵魔人嘴唇動了動。
　　她反而立刻轉移了話題，“妳讓我離開凱拉克，這不難。可我又該躲到哪兒去？不讓術士兄弟會聯系？”
　　她踩著猄皮高跟鞋，繞著獵魔人轉圈，優雅地像只貓。
　　塗抹紫色油彩的指甲輕輕滑過他的胸膛，和後背。
　　獵魔人癢得打了個哆嗦。
　　女術士續道，
　　“我可不想墮落成壹位鄉下的草藥醫生，和蛇蟲鼠蟻做鄰居……可還有什麽地方，工作輕松，報酬豐厚媲美皇家顧問……”
　　“不說薪資增長多少，至少不能降低太多吧？否則我無法維持現在體面的生活。”
　　“到時，我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購買最新最時髦的衣服，這對壹個女人來說，簡直是場噩夢。”
　　妳衣服已經夠多了，但穿的反而太少了。
　　羅伊心頭說了壹句，輕柔拽住了她的胳膊，讓她停止了令人頭暈眼花的轉圈。
　　“照我說，珊瑚，到諾城格瑞去吧。獵魔人兄弟會已經成立，我和八位同袍兄弟下定決心要壯大！我們缺乏人手，特別是施法者。”
　　“妳可以跟我們合作，研究和改良青草試煉的突變配方，成為獵魔人兄弟會的駐會法師。”
　　“我沒記錯的話，這些項目正好是妳興趣所在！”
　　女術士聞言思量了壹會兒，“獵魔人兄弟會，參照的術士兄弟會？妳是想團結和發展獵魔人勢力？”
　　“沒錯……”羅伊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聲音鏗鏘有力，“珊瑚，妳清楚獵魔人的處境。我不想在生命最後壹刻，還要背負莫須有的罵名，承受那些蠢貨的唾棄！”
　　“所以我們去凱爾莫罕，拉攏了狼派，聯合貓派，壹起成立獵魔人兄弟會，發展屬於自己的力量。遲早有壹天，用實力讓那群王八蛋閉嘴！當然，也為了讓獵魔人這個群體延續下來！”
　　“妳研究配方，也該清楚青草試煉的高死亡率是壹條無法逾越的天塹……”羅伊凝視明媚的眸子，誠懇地說，“我們迫切需要施法者協助，壹個值得絕對信任的術士。”
　　不得不說，被人信任的感覺非常暖心。
　　麗塔·尼德嘴角微彎，心情悄然愉悅起來。
　　“而且我們不會讓妳白白付出心血和汗水……”羅伊語氣壹頓，這種時候提報酬似乎有些大煞風景，但要不提，他又憑什麽拉攏壹位施法者。“報酬方面絕對讓妳滿意……壹個月壹千克朗如何？”
　　憑借現在的收入也能支撐這筆支出。
　　麗塔·尼德又湊近到他面前。
　　“讓我滿意？小壞蛋，妳該知道，女人往往都是很貪婪的……胃口就像無底洞。”
　　高挑豐滿的女術士，視線比獵魔人還要高上壹點。
　　獵魔人的目光被她花瓣般柔軟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吸引。
　　“我以……呃……羅伊的名字發誓！妳相信我嗎？”
　　聞聲，蔚藍的眸子上下打量獵魔人修長的身形，像是重新認識了他壹遍。
　　“小壞蛋，說真的，妳和我接觸過的，那群頑固不化的守舊派獵魔人都不壹樣呢……妳充滿了行動力。”
　　“不過，這才是妳今晚夜訪的主要目吧，拉攏我與獵魔人兄弟會合作。”
　　“妳同意自然皆大歡喜，不願意也沒關系，”羅伊搖頭，徐緩的話語透著真摯和堅定，“但千萬千萬，別去索登山，我不會看著妳白白送死！”
　　……
　　女術士被他真摯的目光所觸動，深吸壹口氣，驀地轉過身。
　　“我得好好想想。”
　　思緒如潮水洶湧。
　　離開凱拉克早在計劃之內，可如果再與術士兄弟會斷絕聯系。
　　那不就相當於把自己徹底綁上獵魔人兄弟會這架馬車？
　　他是否早就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
　　“說說吧，小壞蛋，妳聽到了什麽風聲？”
　　“妳指的哪方面？”
　　“關於凱拉克的國王維拉克薩斯，他登基後頒布了壹系列新的政策。”
　　羅伊搖頭，“我對這位國王知之甚少。”
　　“可妳的提議，和這其中某項政策出奇地‘般配’，我簡直以為妳和他商量好了。”
　　“能不能仔細說說？”
　　“維拉克斯國王，”她帶著淡淡的諷刺說，“頒布的新政令中對我影響最大的壹條——凱拉克境內不允許任何與魔法沾邊的行為，法師們也不能擁有地產和財產。凱拉克的術士要麽傾家蕩產弄到壹張許可證，要麽離開這個國家。”
　　“幾乎可以說，這項政策是專門針對我的，因為沒有別的術士在凱拉克定居，維拉克斯堅持己見，沒有壹點打算退讓的意思，只施舍了我壹段緩沖時間。”
　　“所以我之前已經有過打算，到更大的世界尋求機會，雖然住了那麽長時間，有點不舍。”
　　“而妳正好在這個關頭找上門來，拉攏我。”
　　羅伊心頭沖凱拉克的國王豎起可大拇指。
　　真是口渴了送水喝！
　　“妳為凱拉克付出了數十年，他們卻對妳無情無義。”羅伊壹板壹眼地分析道，“而且現在的凱拉克，在世界格局中毫無立足之地！不值得為它賣命了。”
　　“出售這棟別墅吧，去諾城買壹座新的，那邊也有妳最喜歡的海洋，研究之余，我們可以像上次那樣壹起劃船，往歐菲爾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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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子，女術士心動了。
　　“可讓我就這麽灰溜溜地離開，我心有不甘……”珊瑚搖頭，目光滿懷期待看向他，“我必須給他們壹個深刻教訓。妳願意幫助我嗎，小壞蛋？”
　　“給誰教訓？”
　　“頒布政令，趕我走的凱拉克皇室。”
　　羅伊略壹思考。
　　下定了決心，珊瑚要讓他去當國王刺客，就想辦法拒絕。
　　不能讓獵魔人的命運重蹈覆轍。
　　他重新握緊了珊瑚的柔軟的小手。
　　“我會盡力而為。”
　　“我該怎麽做？”
　　女術士無聲無息湊過來，獎勵似地在他臉上印下壹個吻，她的嘴唇很溫暖。
　　“不著急……我先跟妳說說。”
　　“現任的國王維拉克薩斯當初是怎麽登上王位的，了解嗎？”
　　羅伊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
　　“他原本是壹個王子，被他的父親，上任國王貝羅恒流放到沙漠之國，過了十幾年。”
　　“壹切的變化發生在貝羅恒迎娶新任王後的那天……也就是壹年多前。”
　　珊瑚語氣壹頓，“那位新娘我也認識，伊爾迪珂，艾瑞圖薩的肄業生，三年級時因為小偷小摸被勸退。”
　　“婚禮開啟，貝羅恒陪著伊爾迪珂在宮殿裏等候，準備接受凱拉克子民的祝福，卻突然發生意外！”
　　“貝羅恒毫無征兆地死亡！”
　　羅伊挑了挑眉梢，“興奮過度，心臟病發作？還是有問題？”
　　“正常人都看得出來。”珊瑚搖頭，眸光中流露出不屑，“可那個醫生聲稱國王中風，因為窒息引起的中風。”
　　她憋著嗓子模仿出壹個男人的聲音，
　　“汙濁的空氣滲透了他的身體，嚴重毒害了他的五臟六腑，這都是最近頻發的風暴引起的，因為風暴會使血液發熱。現在科學方法已經毫無用處，根本無力回天。我們偉大的國王與世長辭了。”
　　珊瑚搖頭，臉色帶著壹絲可惜，再也沒有那麽讓她放手施為的國王。
　　“我懷疑那個醫生是瞎了眼，貝羅恒脖子上紅得出血的勒痕都看不到？”
　　“誰敢在國王婚禮那天，謀殺了國王？”羅伊好奇道。
　　“精彩的在後面。”女術士想起當時的場景，臉上仍然有驚嘆，
　　“貝羅恒剛咽了氣，早被他流放在藍山另壹頭的兒子，現任國王維拉克薩斯突然趕了回來，以閃電般驚人地速度闖進宮廷，頂替死去的父親，加冕為王！”
　　“新國王‘創造’了壹項古老的傳統，凱拉克歷代國王傳承了幾個世紀的傳統——假如新郎在婚禮前夕離世，新娘將嫁給他的未婚近親。”
　　“所以維拉克薩斯迎娶了貝羅恒的王後，伊爾迪珂！”
　　“他們倆早就認識吧？”羅伊插嘴道。
　　“沒錯，這是壹出毒計，王子和新任王後聯手奪取王位。”
　　“我已經暗中調查得壹清二楚。”珊瑚壹臉篤定，“阿爾迪珂曾經送了貝羅恒壹條魔法項鏈作為定情信物，然後在婚禮上發動咒語勒死了他！”
　　“這是壹個無恥的騙局！”
　　羅伊頓時感覺三觀壹震。
　　被父親放逐的王子，返回國家，奪取了王位。
　　並且迎娶王後。
　　壹出典型的王子復仇記。
　　同時，他對現任國王維拉克薩斯佩服得五體投地！
　　為了王位，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老國王……忍辱負重啊。
　　即便是假結婚，阿爾迪珂與老國王，該做的肯定都做了。
　　“維拉克薩斯要趕走皇家顧問，跟阿爾迪珂脫不了關系，我見證了她在艾瑞圖薩的醜事。她懷恨在心，報復於我！”珊瑚俏臉籠罩薄霜，胸膛微微起伏，
　　“過去半年，她好像隨時拿著壹副放大鏡對著我照，稍有不稱心，就向國王告狀，已經連續多次，並且越演越烈！不久前，維拉克薩斯已限期讓我離開。”
　　“我已受夠了，我是該離開凱拉克，但臨走前，我要報復她！”
　　麗塔把壹縷紅發從額頭撥開，盯著他的眼睛。
　　“小壞蛋，能否幫我個忙，抓住那個可惡女人的把柄！讓她給我補償！”
　　羅伊心頭嘆了口氣。
　　對付壹位王後？
　　這就是拉攏壹位施法者的代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