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水仙

　　靜安路與赫德路路口交匯處，壹動坐西向東的七層西式公寓樓。
　　這就是上海租界聞名已久的常德公寓。
　　原名愛林登公寓。
　　這是壹動意大利風格的公寓樓，鋼筋混凝土結構，建成至今也不過三年，很新，外墻的顏色跟女人用的粉底是壹個顏色。
　　這棟公寓從誕生的那天起，就跟浪漫的才子佳人脫不了幹系。
　　這棟公寓還是賚安洋行設計的，而現在賚安洋行在上海的業務已經收縮很小了，建築設計這壹塊已經被繁星置業給吞並了，這麽算起來，也是那麽壹層淵源。
　　公寓的平面呈現“凹”形，每層三戶，有兩居室和三居室的，底層和夾層是躍居式，裏面還有小樓梯連通。
　　陸希言提著壹只褐色的舊皮包，從壹輛黃包車上下來，只見他棕色的舊皮鞋，壹身漿洗的快發白的灰色長褂子，沾了兩撇胡子，皮膚的顏色也黝黑暗淡了許多，再戴上壹副黑框的舊眼鏡兒和帽子，誰還能將他認出來？
　　這壹套行頭他置辦好了，放在胡蘊之的通閩茶莊，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常德公寓裏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士，特別是有不少文化界的名人，所以，他剛壹進門，就被看門的給盯上了。
　　“先生，儂找誰呀？”
　　“我是報社的壹名編輯，找52號的……”陸希言含糊壹聲，他只能據字體推斷，寫給自己那份信是壹位女子，但其他信息就不知道。
　　“妳說的是胡小姐吧，她搬過來才沒多久。”看門的似乎警惕性並不是很高，可能這裏經常有報社編輯過來，而且他也看上去不像是壞人的樣子。
　　“對，就是胡小姐，她寫了壹篇小說，我是過來跟她談報酬的。”陸希言呵呵壹笑。
　　“嗯，電梯在那邊。”看門的手壹指電梯入口道。
　　“好的，謝謝了。”陸希言壹口流利的上海話，或許這才是讓他得到開門人信任的原因吧。
　　如果是外地人口音，只怕沒那麽容易過這看門的壹關。
　　乘坐電梯上了五樓！
　　52號，是中間的壹戶，中間是戶型都是兩居室，壹家三個居住都夠了，聽看門人話裏的意思，應該是壹個人。
　　若不然，她也不會把他約到自己住的地方見面。
　　這應該是她覺得最安全的地方。
　　對方應該知道他的身份，不然按照地下工作的接頭的方式，這麽做是非常危險的，直接就暴露了自己。
　　懷著壹絲好奇和忐忑，陸希言摁下了52號的門鈴。
　　家裏有人，這是肯定的，不然，樓下的看門人早就將他攔在電梯外了。
　　門鈴響了之後，屋內有了動靜，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還伴隨著壹陣不太自然的咳嗽，毫無疑問是壹名女子。
　　門輕輕的拉開壹條縫隙，露出壹張略顯清瘦秀氣的臉龐，陸希言楞住了。
　　居然是熟人。
　　倒是已經認出陸希言的胡眉淺淺的壹笑，再用力拉了壹下門，讓出壹個身位：“博士，進來吧。”
　　陸希言真是沒想到，水仙會是胡眉，會是孟繁星跟他講過，那個讓她不恥，甘願為汪偽的投敵賣國行徑搖旗吶喊的女作家。
　　“陸博士，請坐，是不是覺得很意外？”胡眉淡淡的問了壹聲，她穿了壹聲淡雅素凈的旗袍，顯得優雅知性。
　　“有壹點兒。”陸希言走進來，壹直到坐下來，才算回過神來，忽然聞到壹股中藥的味道，“妳在煎藥？”
　　“老毛病了，天壹冷，就犯氣喘。”胡眉捂著嘴，咳嗽兩下，雙頰升起兩朵不太自然的紅暈。
　　“能讓我看壹下藥方嗎？”陸希言問道。
　　“好。”胡眉沒有推辭，站起來返身去書房內取來壹張信箋，是壹張藥方，藥方的下角有大夫的印鑒，這是這壹行的規矩。
　　“原來是費老開的藥方，果然不同凡響。”陸希言雖然是西醫，但對活躍在上海的中醫還是相當了解的，本來就是家學淵源嘛，費老屬於孟河醫派，擅長內科，在上海頗有名望，他的方子自然是不差的。
　　“這也是別人介紹的，這個方子先吃吃看。”胡眉微微壹點頭，“陸博士，我給妳煮壹杯咖啡吧？”
　　“不，不用了，給我壹杯白開水就好了。”陸希言忙道，從胡眉的精神狀態看，他也能猜到她如今的精神和身體都受到了嚴重的摧殘，過去曾經的朋友的不理解，甚至是劃清界限，甚至是無端謾罵。
　　心裏的苦楚找不到人敘說，憋在心裏，又被人孤立，排斥，心裏當然難受了。
　　“我聽梅梅說妳從拉都路的房子搬走後，不知去向，沒想到，妳會搬動這常德公寓來。”陸希言道。
　　“這間公寓是葉玉柔幫我安排的。”胡眉解釋道。
　　“看來，他們夫妻對妳還算不錯。”
　　“我只會用筆寫文章，對他們來說，至少在文化宣傳這方面，還有些作用。”胡眉點了點頭。
　　“這是壹條被誤解和充滿荊棘的路，真是難為妳了。”
　　“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總有人要做出犧牲，現在大家不理解，以後就會理解了，我能承受得住。”胡眉眼底透著壹絲堅毅和剛強。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妳的上線，我的工作比較多，所以，過些日子，我會安排壹個人作為我們之間的交通員。”陸希言道。
　　“好，那我的任務呢？”
　　“老貓同誌應該跟妳談過了，妳的任務就是待在林世群身邊，觀察他，不需要有任何動作，同時將妳看到的和聽到的消息反饋給我就可以了。”陸希言道。
　　“沒有別的嗎？”
　　“暫時還不需要，我們需要的是壹個能夠長期提供76號內部情況的人，這是妳的任務。”陸希言道。
　　胡眉微微壹皺眉，她畢竟沒有做過這類的事情，雖然有壹腔熱血，又有這個毅力，但卻並不理解自己這麽做的價值何在？
　　“胡眉同誌，妳可千萬別小瞧了妳做的事情，妳了解到的76號內部的情況，會給我們在上海的行動和安全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就比如，林世群和丁默村的關系到了什麽程度，我們知道了，就可以做出針對的部署，這樣把，我給妳壹個具體的任務，這樣妳就明白了。”陸希言道。
　　“好的。”
　　“妳繪制壹份有關76號內部的人物關系圖，比如誰跟誰的關系親疏遠近，誰又有什麽喜好，優缺點，內部的權力鬥爭，還有，汪偽內部的人物關系。”陸希言鄭重的道。
　　“我明白了，妳的意思是，我們掌握了人物關系，就可以針對的策反，離間分化他們，對嗎？”
　　“對，只有掌握這些，我們才能知己知彼。”
　　“那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胡眉眼睛壹亮，瞬間充滿了鬥誌，臉色也比剛才好多了。
　　“妳在這個時候約我見面，壹定是有事兒跟我說吧？”陸希言微微壹笑，問道。
　　“是的，這幾天我跟林世群的老婆葉玉柔打麻將的時候，聽她說過壹些林世群對丁默村在76號針對他的事情，這有壹個孟浩探長的事情。”胡眉道，“雖然我還不清楚他們矛盾到了那壹步，但憑我的了解和分析，覺得，丁默村的身邊應該有人暗通林世群。”
　　“哦，妳居然能察覺到這壹點，看來，妳是天生幹這壹行的。”陸希言驚訝道。
　　“您就別取笑我了，我也是想多了，覺得，這個情況或許對您有幫助，所以，才在這個時候約您見面。”胡眉道，“其實，我還沒有完全做好跟您見面的心理準備。”
　　“為什麽？”
　　“其實老貓同誌告訴我您的身份的時候，我是整整壹天都是懵的，我想不到，陸博士會是自己的同誌，還是上海地下黨如此重要的領導。”胡眉道。
　　“我算什麽領導，我就是壹個小組負責人，妳千萬別把我當什麽領導，大家在壹起工作，為了抗日，為了救中國。”陸希言忙道。
　　“陸博士，孟浩探長的事情，我或許能夠幫上壹些忙？”胡眉緩緩說道。
　　“千萬不要，孟浩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妳能提供壹些信息給我，我就很感激了。”陸希言忙道。
　　“我聽說，已經有人證證明孟浩探長真的出現並且開槍刺殺丁默村，這會不會很麻煩？”
　　“人證而已，就算沒有人證，76號就不會偽造人證嗎？”陸希言道，“不要指望76號的人會跟妳講證據，他們的目標其實不是孟浩，而是我，所以，妳千萬不要有出格的行為，免得會引起對方的猜疑。”
　　“其實，我跟妳和繁星的關系，葉玉柔是知道的，就算我幫孟浩說話，也不會有多大的問題。”胡眉道。
　　“好吧，妳要掌握好時機和度，千萬不能過了。”陸希言點了點頭，在過去，胡眉跟孟繁星的關系還不錯，之後因為胡眉跟76號搭上關系才疏遠了，胡眉如果壹句話都不為孟浩說的話，反而會讓人覺得有些無情無義了。
　　“知道了，對了，妳住在這裏安全嗎？”陸希言問道。
　　“還好，我又沒殺人放火，他們只是在言語上針對我，報紙上含沙射影的罵我兩句。”胡眉搖了搖頭。
　　“妳還是要留意壹下，如果周圍出現什麽陌生人，比如總是在附近轉悠，目光遊離的，妳就要註意了。”陸希言道，“老貓把妳托付給我，我除了做好妳的上級之外，也得負責妳的安全，接下來，我會找人教會妳壹些簡單的防身手段以及擺脫跟蹤的技巧。”
　　“好，謝謝妳。”
　　“當然，妳也需要將妳這學到的東西找到合理的解釋，比如，妳也可以找機會讓林世群找人教壹教妳，這樣，妳會這些防身手段和技巧就不會被懷疑了。”陸希言道。
　　“陸博士，感覺我什麽都不懂，您說的這些，對我來說，太有用了……”
　　“我壹時半會兒也跟妳說不清楚，不過，我給妳安排的交通員他是地下工作的老手了，他比我更專業，妳多跟他請教，他會教妳的。”陸希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