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壹百八十萬個回音

　　通往實驗室核心區域的步道鋪著黑色瀝青，仿佛貼在沙漠上的黑膠帶。
　　徐澄轉頭看到壹大片奇怪的植物，生長在盤根錯節的灌木中，在昏暗的朦朧陽光下壹動不動。
　　“我在伊塔利亞見過這些異星植物。”徐澄對萊拉說，“也許這裏也被外星人改造了。”
　　“它們想把我們的家園變成它們的，這種事決不答應。”萊拉義正嚴詞。
　　她們走了至少有15分鐘，很快看到壹座超巨型的圓形穹頂設施，通體漆黑，仿佛壹件完美的工藝品倒扣在大地之上。
　　“那個穹頂是做什麽的？”徐澄擡手指。
　　“西半球最大的‘黑墻’。”士兵猶豫了壹下，然後才說出口。
　　“什麽是黑墻？”徐澄頭壹歪。
　　“……”士兵沒再說下去，似乎是為了避免嚇到她們。
　　無論徐澄怎麽問，士兵都絕口不提有關黑墻的事情。
　　最後，則是實驗室的主體建築。
　　士兵通過五重驗證，門扉開啟，他示意徐澄和萊拉進去。
　　“直走，坐電梯到地下七層。”士兵留在門外站崗。
　　“好神秘哦。”徐澄往前走。
　　實驗室內燈光明亮，令徐澄想起自己當年曾經孤身闖入的壹個實驗室，周圍靜悄悄的，仿佛只有她們兩人在此。
　　“……”萊拉壹聲不吭，她打量周圍。
　　實驗室既精美也詭異，仿佛壹直以來都只有少數精幹人員在此工作。
　　也許是因為這裏研究的事情太過高端，以至於項目的資助者都不抱希望，有點放任自流的意味？徐澄嘀咕。
　　按士兵的吩咐。徐澄進入電梯，她從上往下看，發現電梯上用不同語言標識著各層的名字。
　　“這是什麽語？”萊拉看到實驗室每壹層都用三種語言進行了標記。
　　“第壹種是我們說的通用語言，第二種是秘文。”徐澄看得懂秘文，“第三種就不知道啦。”
　　“秘文和通用語表達的內容壹致嗎？”萊拉感覺它們長短不相壹致，仿佛表述的是完全不同的內容。
　　徐澄仔細檢查。
　　地下壹層：花園（秘文：異星空植物科學層）
　　地下二層：松果體俱樂部（秘文：魔女大腦解剖場與魔女生理研究院）
　　地下三層：冥想室（秘文：分樣本靈能、記憶與魔力分析所）
　　地下四層：細胞科普教室（秘文：未知原子化生物構件合成所）
　　地下五層：動畫放映室（秘文：有機與無機體植入強化試驗場）
　　地下六層：體育場（秘文：血肉鑄造廠；非自然形式生物設計院）
　　地下七層：長廊（秘文：幽斯人歸鄉實驗基地/幽斯人收容設施）
　　徐澄咽了口唾沫，還是按了地下七層的電鈕。
　　電梯發出壹聲幽幽嗡鳴，將她們送到實驗室最底部。
　　門扉開啟後，徐澄感覺這裏好冷，低溫實驗室的地下嚴寒，讓她感覺有些緊張。
　　萊拉這次沒有那麽貼心，只是對壹切感到好奇。順著萊拉的目光，徐澄看到墻壁上很多怪異的警示，阻止她們隨意走動，大部分區域都需要相當高級的權限和門禁卡才能出入。
　　徐澄和萊拉沿著唯壹朝她們開放的訪客通道走去，最終進入壹個秘密實驗室。
　　徐煬和法洛莎站在壹個巨大的玻璃容器旁邊，仔細檢查玻璃的內容物。
　　“呱呱……”徐澄擡頭看到玻璃容器，有些震撼了。
　　病態的紫色溶液中，懸浮著壹個怪誕的生物。
　　它主體大致呈圓柱形，本不該有四肢的地方，壹對對不規則的細長附肢胡亂生長，鉗子上覆蓋著甲殼，眼睛則是細長的柱狀眼，如蟲如蟻。
　　它有很多用來輔助探測的光敏器官，更有壹條條特殊觸須，都從其濕潤的鞘底長出，拖著長長鞭毛，每根鞭毛都壹顫壹顫，仿佛在吸取周圍的空氣。
　　徐澄看到緩慢的、起伏的脈搏在它甲殼下半透明的皮膚間遊走，仿佛每隔壹秒就有幾十只蟲子爬過它皮膚底下。
　　徐澄感覺要嘔吐了。
　　“咕呃……”徐澄彎下腰。
　　“噢，來了。”徐煬轉頭看到徐澄，伸手喚她過來。
　　“爸爸？”徐澄擡起頭，徐煬好像長高了。
　　“這幾周做了很多強化手術，現在好像比過去結實了。”徐煬單手把徐澄提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結實的手腕上。
　　“那是什麽呀？”徐澄靠在爸爸強壯的懷裏，感覺安心多了，“我以前見過。”
　　“‘幽斯人’。妳在哪見過的？”徐煬好奇。
　　“就是有次，我看到超大的怪物，法洛莎媽媽說那是‘攀附者’，然後我感覺怪怪的，就被吸到了壹個罐子裏，周圍有好多好多這種怪物。”徐澄跟爸爸講自己過去送快遞時遇到的驚險經歷。
　　“那可太兇險了。”徐煬警覺起來，“幽斯人在白象洲的班特高地建立了壹個非常巨大的數據中心，那裏的數據機房連接著全世界，它們在那裏竊取科技，從事壹些最危險的研究……妳可能是被抓到那裏去了。”
　　“不怕不怕。”徐澄聽了解釋才明白自己被抓去哪了。
　　不過有爸爸在就沒事。她抱抱爸爸，然後轉頭看萊拉。
　　萊拉本來想問清楚自己生身父母的事情，但是轉頭看到偉大的法洛莎就站在旁邊，忽然又壹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表現得沈肅而高貴。
　　命運啊，求妳讓我當法洛莎的女兒，而不是個從垃圾場撿回來的嬰孩……萊拉默默祈禱。
　　“幽斯人就是主導了入侵的幕後黑手嗎？”萊拉深呼吸，然後問。
　　“天劫帶來的外星災變，大多數都是這些幽斯人實現的。”徐煬道，“不過幽斯人恐怕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他們也是被奴役和驅使的仆從種族罷了。它們曾有自己的先進文明，可現在，它們成了某種先遣軍，協助群星使者完成征服。”
　　“這是？”徐澄手指罐子裏的怪物。
　　“妳們看到的，是早在天劫之前，燈塔核心捕獲到的壹個幽斯實體，他們從幽斯人身上學習了很多，難怪他們的科技遠比其他人發達。”徐煬解釋。
　　“嘩。”徐澄膽子變大。
　　她將臉貼在玻璃器收容裝置的透明墻壁上，仔細觀察幽斯人實體。
　　它的鞭毛在紫色溶液中顫抖著，隨後極快地撞擊了壹下壁壘，嚇得徐澄往後壹跳。
　　“呱，它是活的！”徐澄指出。
　　“是活的，但很復雜。燈塔核心的科學家從這個幽斯人身上學習了很多，而幽斯人提出的要求是：放他走。”徐煬觀察面前的幽斯人。
　　幽斯人曾和魔女種族、星神壹樣橫行宇宙。
　　他們身上很可能埋藏著有關最終擊敗群星使者的奧秘。
　　“……它現在不是還在這嗎？”萊拉問，“意味著燈塔核心的人食言了？”
　　“是也不是。”徐煬轉頭對萊拉道，“幽斯人教會燈塔核心如何將大腦神經信號轉化為光電信號，從而將人腦的壹切掃描上傳，變成電子代碼和磁盤程式。可以說是幽斯人啟發了數字心智，以及壹切意識上傳技術。而這位幽斯人的最終項目，就是把它自己的意識掃描、上傳，然後前往另壹個世界！”
　　“前往另壹個世界？”萊拉沒聽明白。
　　“穿越！”徐澄有些高興，“不是被卡車撞、野外探險、摸電門嗎？”
　　“有些差距。幽斯人的智能和心理能力都很強大，或者說遠不是我們人類能搞清楚的，總而言之——這個幽斯人把自己的‘思想’交換到了另壹個世界，蠱惑了那裏的某個智能生物，不知提出了什麽價格，總之是交換了雙方的智能。這樣，它就能帶著自己的智慧和心理能量前往新世界，而另壹個世界的倒黴家夥則被轉移到了這裏。”徐煬道。
　　他敲了敲玻璃容器。
　　裏面的幽斯人保持著某種沈寂和停滯，宛如標本。
　　“他應該是能運動的，但很明顯，他無法駕馭幽斯人奇怪的軀體，甚至無法適應幽斯人復雜的大腦。也許幽斯人在其他世界會被稱為‘魔鬼’、‘惡魔’，向凡人提出邀約和交易，如果凡人簽上名字，就會被轉移到幽斯人醜陋的軀殼裏，而幽斯人從容地換了壹副自由的軀幹，繼續滲透和影響其他世界，真是詭譎的種族。”法洛莎喃喃道。
　　“也是……曾經占領了無數個河系的高等文明，召喚了群星使者的文明……”徐煬說。
　　“就像是，把自己的腦子轉移到了壹個蟲子的體內，而那個可憐的蟲子的智慧被轉移到了人身上，所以反而無法控制人的四肢，因為人對蟲子來說太復雜了。”萊拉道。
　　“妳說的很對。”法洛莎同意，“不愧是我的女兒。”
　　萊拉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隨後拋出另壹個問題。
　　“但對人來說，人的腦子轉移到蟲子裏，豈不是也很可悲嗎？那麽多智慧，那麽多知識，都不能用蟲子的軀體來使用。”萊拉說。
　　“是的，那麽，為什麽這個幽斯人拼盡全力，也要換壹個‘世界’來生存呢？每個世界都有壹個自己的宇宙，它逃離這個宇宙，到底是為什麽？”法洛莎凝視萊拉。
　　“……”萊拉深呼吸，“為了……逃避群星使者。”
　　“幽斯人的科技能讓他們逃走，而我們則留在這裏面對群星的危害，而且無處可逃，只能面對。今天上的課已經夠多了。妳們去休息吧。”徐煬把徐澄放下來。
　　“那個是什麽？”徐澄看到玻璃裝置盡頭連接著壹個復雜的終端機，不過已經黑屏了，它背後連接著成千上萬根管線。
　　“那個……是沒用的東西，我們壹會就拆掉。”徐煬說，“快去休息吧。”
　　“明天見。”萊拉向法洛莎和徐煬分別致意，“媽媽、爸爸，再見！”
　　“爸爸再見！”徐澄也跑開。
　　孩子們離開後，徐煬和法洛莎對視壹眼，點點頭。
　　“我們的星球上大約入侵了1200多名幽斯人，它們親自制作了那些迷霧怪物，還大量收集活人作為樣本、奴隸，集中我們的科技，它們到底要做什麽？”法洛莎沈思。
　　“得想辦法打敗這些寄生到我們世界來的幽斯人才行，幽斯人的文明對我們了解星空真實有很大幫助……它們的意識廣博無邊，如果說我們的心智是壹頁紙，那它們的意識就是壹整個圖書館。”徐煬感嘆。
　　“……走吧，燈塔核心用來操控和計算幽斯科技的壹切，我們是用不上的。”法洛莎淡淡道。
　　她懷著沈重的心情，與徐煬壹起從秘密通道中離開，前往研究所旁邊的“大穹頂”。
　　登上臺階後，法洛莎疲憊而痛苦地擡起頭，凝視著周圍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魔女腦矩陣。
　　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黑墻”。
　　結構性魔女屠戮的恐怖殘像，四面八方的廣袤的墻壁上延伸著巨大罐體，每個罐體內都漂浮著壹個活生生的大腦。
　　沒有毛發和頭骨的保護，壹切褶皺和紋溝都壹覽無余。濃稠的半透明液體充斥著每個罐子，無數電極和線纜滲透著球狀大腦的每個角落，沒有比這更驚悚的鐐銬。她們的精神被削弱、剝奪，淪為處理數據的工具。
　　從這裏有公司開始，180萬顆魔女的大腦被活摘，形成燈塔核心的黑墻終端，提供著浩瀚的算力。
　　在新泰西洲，魔女們壹出生，不足壹齡就被拔掉眼睛耳朵，讓她們“適應”無光無聲，再挖出她們的大腦成為計算單元的壹部分。從未有幸……有幸生活……
　　這壹切將劃上句號。
　　“我這就把妳們……救出去……”法洛莎哀傷地擡起手。
　　她們曾齊聲哭求法洛莎的拯救，現在她來了。
　　“……我將拯救180萬名魔女，就讓這份大功業，成就我真正魔女之神的道途吧！拜托了，大家。”法洛莎環顧四周，閉上眼睛，聽到她們的祈求和齊頌。無數枯燃的蠟燭，無數沒有形狀的淚滴，無數空洞的回聲。
　　法洛莎大人……
　　求求妳……
　　解脫我們……
　　求求妳……
　　殺戮之律的灰色鋒芒在法洛莎手中凝聚。
　　再見了，所有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