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維修

　　徐煬被帶去維修，法洛莎放不下心，壹直跟上。葉子不好意思獨自跑去打遊戲，同樣選擇跟隨。
　　在壹個會客房間，徐煬被帶到屏風壹側去修理，葉子和法洛莎留在另壹側。
　　“想不到他會和黑幫打交道。”小島葉子嘀咕。
　　“為了避免更多的暴力和流血，他壹定已經絞盡腦汁了。”法洛莎說，“這家夥總是在找辦法。”
　　“妳是怎麽認識他的？”
　　“這就說來話長。”法洛莎絲毫不想透露自己的事，把話題轉回到葉子身上，“看，妳的大包好重啊。”
　　“很多遊戲數據卡。”
　　“什麽東西？”
　　“數據卡啊，妳從來不打遊戲嗎？”葉子拿出壹張藍色數據卡，“數據卡裏有遊戲本體，存檔，還有自己編輯的記錄，特別寶貴。看，我這張是天虹公司的貨，全機種通用，塗裝是紀念款，代表60年前發售的經典初代。妳看這個，卡面右上角天虹的標印歪了，非常有典藏價值，費了很大勁才收集所有8種錯漏版本，這裏還有其他7張……”
　　“原來如此……”法洛莎不想表現得壹無所知，只能不停點頭。
　　“我喜歡過去的遊戲，它們加載之後感覺很假，壹看就知道不是真實生活，但是很好玩！遊戲公司在遊戲性的探索上仿佛停在了30年前，只能糊弄壹下玩遊戲少的。現在他們只知道宣傳畫面、特效和模擬技術，有本事把畫面和聲音打印到妳的腦子裏，卻全然忽視遊戲性，連劇情也都是亂編的，跟AI自動生成的壹樣，全是套路，看到開頭就知道接下來會幹嘛。”
　　“遊戲……能和大腦互動嗎？是科技的作用……”法洛莎說。
　　“對，遊戲倉，在妳的神經內進行模擬，讓妳全身心投入，很多遊戲太過逼真，叫人壹待就是幾個月，不想離開，全靠罐子裏的營養液度日。有的人營養液用完了沒出來補，玩著玩著兩眼壹黑，去世了。”
　　“畢竟是‘遊戲’，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吧，不能沈迷。”
　　“不不不，如果這裏有遊戲機，我帶妳演示壹下妳就全明白了，妳肯定會喜歡上打遊戲的，遊戲才是真正的人生，現實裏腦殘事情壹堆堆，還是打遊戲快活。我壹出生家裏就配了很多高檔遊戲機，真是太有意思了。”
　　“原來妳很有錢嗎？”
　　“小錢還是有壹點，我10歲那會，前後花了1千萬，讓LC17裝甲聯賽改規則，解除了未成年不能參與電競的限制，終於實現了去大舞臺表演的願望！可惜被打得很慘，還被家裏人笑話了。”
　　“徐煬似乎不打遊戲呢。”法洛莎說。
　　“哼，公司人也配打遊戲嗎？”
　　葉子看不起公司人。法洛莎沈吟。
　　公司人……徐煬說公司是商業組織，公司人應該是商人，或者在幫商人做事，那好像還不錯，商人能促進領地之間的產品交換，應該比遊戲人有用。
　　這個世界實在太奇妙，有人不事工作，甘願陶醉虛擬當中。
　　哎，如今身處所謂地下城市，沒有農田、城堡和教堂，到處鼠人橫行，卻沒有地方領主帶軍隊前來橫掃，也沒什麽強大公司派遣士兵拿科技將其清理，只能依靠流氓團夥進行防禦。
　　最不能理解的就是……
　　為什麽過去了壹千年，有科技、公司、遊戲這麽多新奇東西存在，人們還是過著無趣悲慘的生活？壹大堆窮人跟野狗壹樣被鼠人剁碎，住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為什麽不是人人富足，自由自在？這個時代的人似乎不缺面包和蠟燭，但除這之外什麽都缺。
　　還有葉子，10歲就能拿1千萬出來玩遊戲，這裏的人100歲能賺到1千萬嗎？說到錢，徐煬好像壹點也不缺錢，他的錢從哪來的。
　　法洛莎慢慢回味之前葉子話語中的信息，再結合自己的見聞，認定這個世界空洞無救。
　　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喚醒神力，借助神的力量，迎回輝煌的魔女時代，以火雨燒毀疾病，將種種荒唐洗滌壹空。
　　靠人類的統治，再過另壹個壹千年也不會有真正的進步。魔女兼具力量、智慧、美貌與長壽，顯然更適合做主導種族。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壹眼立式屏風，徐煬就在那後面。
　　房間另壹側，徐煬坐在壹張矮桌旁邊，伸出右手。
　　他倒不指望他們能完全修好，但哪怕稍微改善植入物紊亂的問題也夠緩解燃眉之急。
　　以徐煬對數字心智的了解，他相信自己這壹身本領還有搶救的可能。
　　之前那紅發小混混會點修理，門口那100多號黑幫打手機器人和墻頭的步槍手機器人平時都是他在維護。
　　現在，他則開始嘗試修理徐煬身上燒毀的電路。
　　葛城淺像尊護法，盤腿坐在另壹邊。
　　她打開電視，信號極差，只能看到模糊的畫面內容，傳出來的也全是些雜音。
　　葛城淺試圖從這極差的電視訊號中找到壹點有用的信息，了解斷電的地下城之外發生了什麽，卻毫無收獲。
　　“之前的事情真是非常抱歉。”紅發小混混流裏流氣，嬉皮笑臉的樣子，他看起來個頭不高，又很幼態，滿臉狡黠之色。
　　“妳說她是妳姐姐，是這樣嗎？”
　　“其實是義姐，淺姐姐和我沒有血緣關系哦。”
　　徐煬很不信任這家夥給自己修理，但他手頭工具充足，而且動作熟練，現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叫徐煬。”這個字比較冷僻，大多數人聽他口頭介紹都以為是徐陽。
　　“我是中野治。”紅發說，“妳這內置電路挺高級啊。”
　　高閣九州出品，質量自然遠超於壹般公司和民用植入物。本地黑幫又能知道什麽呢？
　　“磁盤沒燒壞吧？”徐煬問。
　　手部內置微型磁盤，裝著最重要的解碼包和巨型企業數據庫，還集成了許多可用的心智應用，是他破解安防設備的關鍵。
　　“還行，沒壞，妳這是壹看就是被電磁脈沖炸過了，裏面有抗電湧保險裝置，把數據存到絕緣固件上去，能復原。”
　　“那就太好了。”這種時候真得感謝公司的工程師，設計出來的產品確實有壹定容災能力。
　　“電路爛了，我只能用便宜貨給妳重新接壹下。”中野治拿出手術刀和銅線，“應該不會太久，而且估計也就是能亮燈的水平，啥運行速率、安全性和抗崩潰我都搞不定哦，畢竟咱們這地方也不是專門修植入物的。”
　　“這樣我已經非常感謝了。”徐煬點頭。他們這些人對數字心智壹竅不通，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陌生技術，肯定沒法做什麽先進維修，但基礎的小修小補就能避免情況惡化。
　　中野治抓了抓紅頭發，給徐煬打了壹針類似止痛劑的東西，隨後在徐煬手上塗上酒精，割開他手背，挖出燒毀的電路，它已經被鮮血染紅。
　　徐煬咬緊牙關，忍耐痛苦。
　　“哇……妳的‘肉’。”中野治觀察，“和電路幾乎長在壹起了，我得全部割斷才行。”
　　是之前法洛莎治愈奇跡的結果。原先救了我壹命，現在則造成了不必要的愈合，讓整修工作加倍痛苦，不過也只能忍了。
　　“我還行，只要做好消毒和抗感染，隨便妳怎麽弄。”徐煬臉色蒼白，但面上帶著微笑。
　　“好家夥。”中野治開始動刀。
　　他把植入物的電路結構和原生骨肉分割開來，挖下原先的仿生填料，堆在新的布線處。
　　“妳感覺怎麽樣？受不了我加大麻醉劑量。”中野治說。
　　“我沒事。”徐煬強忍劇痛。
　　天知道黑幫使用的止痛劑是什麽成分，萬壹裏面摻了“郵票”呢。他之前已經挨了壹針，不想再被註入更多奇怪物質。
　　“聊天可以轉移痛苦。”中野治壹邊動手，壹邊輕松地說起話來，“我之前是搞音樂的，妳呢？”
　　“我在公司名下的學校就讀，學習如何當公司人。”
　　“我沒讀書，屁都不會，沒有公司要我，然後爛了，我跑去直播平臺，貸款買了個可動虛擬皮套扮女人，給打賞的人送寫真。”
　　“寫真……是照片吧，那妳是男孩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妳不知道，女裝真的很刺激，現在本地論壇上還有我的白絲腿照。”
　　“那妳很成功啊。”
　　“也沒，這行幹的人太多了，還有AI來搶飯碗，自稱人工智障。我當了六個月底邊，錢只夠吃飯，欠了十萬皮套錢還不上，被討債的人追著打。”
　　“然後認識了葛城淺？”
　　“倒也不是，淺姐姐和我都是壹條街上無依無靠的，很小就認識了，”中野治說，“我受不了討債的了，決定加入黑幫，淺姐姐怕我在這裏受欺負，也跟著來了，主動加入。淺姐姐很能打！到處揍人。”
　　“不是‘揍人’。”葛城淺回頭說，“是為鈴木家效力。”
　　“對對對，我說的就是這個。”中野治點頭，“賭上身家性命，為鈴木組長的勝利前仆後繼！跟那些刻板印象黑幫機器人幹的壹模壹樣，要我說，這壹套早過時了，現在大家已經不吃黑幫那壹套了，改行當安保公司都比黑幫有出息。”
　　“幫會是我們的家，忠誠是我們的價值。”葛城淺說完之後就沈默了，轉向那臺沒有清晰畫面的電視。
　　“妳之前說虛擬皮套，是鈴川紀衣那種？”徐煬說。
　　鈴川紀衣是現在最著名的網絡虛擬主播，紅遍全球。
　　“遠遠比不上，人家那咖位，全世界5千萬觀眾的含金量……”
　　徐煬剛想說話，心頭就湧來壹陣異樣的感覺。
　　滋——
　　點亮了！
　　他感到難以抑制的興奮。
　　通電成功，元件運作，數字心智上線運行！
　　他召出面板，能讀取的內容已經變成了壹堆無序亂碼，但好歹它在幹活，不像之前那樣完全損壞。
　　萬幸，萬幸。
　　徐煬內觀面板，無數標識符在心中湧現，依次排成100＊100格式的列表，乍看之下猶如天書。
　　徐煬知道，這是因為主電路完全燒毀，沒有條件重新編譯信息，接收的外部信息只能以源代碼的最原始形式呈現。
　　夠用了。
　　在公司幹了6年之久，徐煬能通過簡單標識符和代碼特征來分辨出設備型號和種類，這是獨屬於神經網絡工程師的經驗。
　　只要他的數字心智還在工作，連接在共聯網路上的電氣設備就無所遁形。
　　比如……電視機！
　　徐煬轉向那臺畫面模糊、音效破碎的電視機，在粗糙的心智界面中選定它，開始奪取控制權。
　　這東西沒有密鑰和安防程式，原本破解它只要壹秒。可現在解碼它要好久。腦部處理系統嚴重損毀，能用的模塊不到10％，分析速度大幅下降，連這種民用貨都要1分鐘。
　　等他好不容易駭入電視，徐煬閉目養神，以自己的內心慢慢驅動電子程式，調節內部訊號，搜索外部網線，發現外頭壹家叫東方馳信的網絡運營商還在工作。
　　這家公司似乎在斷電之後又成功重啟了網絡基站，不過連上需要密碼。
　　“妳在幹嘛？”中野治看他不動了。
　　徐煬耐下性子，壹邊和中野治閑談，壹邊慢慢破解運營商的密碼，這又花了數分鐘，速度慢到受不了，而且因為運轉性能有限，芯片過熱，他感到字面意義上的燒腦。
　　良久，密碼破解，可以上網了。
　　終於搞定。徐煬長籲壹口氣。
　　他繼續操控電視，把它的訊號從屋內的破網路斷開，連到外頭的網絡運營商上去，信號質量頓時激增。
　　電視恢復運作，畫面清晰，右上角顯著角屋電視臺的標，那是安久市的壹家廣播媒體公司。
　　此時正在播報新聞，壹個自動讀稿機器人正在工作，其外表被設計成中性，沒有明顯的地域性外貌特征，服裝也是最司空見慣的黑色正裝，以表示這家傳媒公司的普世價值觀，絕不在新聞報道中有任何偏袒。
　　“……針對網上謠傳會津城發生‘斷電’事故，安久市市長大原伸彥做出表態：完全是無稽之談，會津城供電正常，都市居民生活平靜和諧。會津城是安久市的附屬地下城，根據第三方問卷公司報告，居民幸福度連續71個月達到95％以上，是壹座人們會感到幸福的城市，它由暉城區、二十六號高地和片木區三部分組成……”
　　“供電正常？”中野治忍不住笑了，“鼠人已經把片木區屠殺壹空！”
　　“對他們來說，公司有電用就算正常供電。”徐煬說，“沒錢住在公司轄區的普通人，死在黑暗中算平平無奇。”
　　這本來就是他們的命運。
　　“二十六號高地有很多地方都有電用。”葛城淺說，“暉城區肯定還有燈。”
　　這兩個區域比片木區更靠近會津地下城出口，尤其暉城區，它連接地表的安久市。
　　安久市位於會津地下城正上方，由京都無限直接控制，可謂是豪華都會，有消費能力、有公司職位的人才有資格在安久市那樣的地方生存。
　　相比之下，會津城就是安久市的垃圾場。
　　越靠近安久市，也越能得到公司的庇護，像徐煬目前所處的片木區，就是無人關心的邊緣地帶。
　　地下是生存，地上才叫生活。
　　“話說回來，這東西居然自己好了。”葛城淺打量電視。
　　“其實是我調試的，”徐煬說，“其他電氣設備也壹樣，我都能遠程操縱。”
　　“真的嗎？妳的腦部接口還沒修好，怎麽分析數據？”中野治懷疑。
　　“我沒問題。”徐煬不敢讓中野治幫自己修腦部處理器，雖然現在用的是殘缺不全的原始電路，處理速度像龜爬，但也只能忍了。
　　自己可不會在這種地方進行開顱修理，肯定要找壹家專業的義體診所來解決這件事，唯有手藝精湛的義體醫生才能進行全面修復。
　　徐煬感覺有點頭暈，因為周圍數百個黑幫戰鬥機器人的信號也被掃描到了，正在瘋狂上載，等待徐煬接管，迫使徐煬暫時把網路信道關掉。
　　從完全殘疾恢復成了部分殘疾。
　　能用就好……
　　“妳真能幫上忙？”葛城淺同樣表示懷疑，“雖然妳看起來信心十足，但我還是不想讓妳送死。利家組是壹群窮兇極惡、毫無紀律的犯罪分子，跟他們鬥必須百倍專註！”
　　“我確定可以。”徐煬用力點頭。
　　現在寄人籬下，如果表現不好，他們翻臉也是有可能的。
　　相反，要是能取信於這家黑幫，對於離開會津城又多了壹分希望。
　　“那就做好出發的準備。”葛城淺關掉電視，迅速起身，活動了壹下肌肉，快步朝外沖去，開始召集鈴木組的成員。
　　“雷厲風行的女人。”徐煬起身，“妳們在這幹很久了嗎？我看她才20歲左右啊。”
　　“也有7年了，”中野治說，“我們倆體格不壹樣，我壹輩子就只能長到壹米六那麽高，淺姐姐卻很威猛。”
　　他瞇起眼睛看葛城淺遠離，神情半是羨慕半是嫉妒。
　　“她壹定是幫派的中堅力量。”徐煬說。
　　“但岌岌可危，”中野治說，“斷電壹開始的時候，老大就意識到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派姐姐去突襲利家組，結果卻被趕了回來。”
　　“如果他們有安防設施傍身，就很難被壹次突襲擊潰。”
　　“妳如果能幫上忙就快，老大原本在氣頭上，這時候要是打贏了，那就會心花怒放，咱們都有好處。”
　　“我也是這麽想的。”徐煬隨口應付了下。
　　中野治之前在門口敲詐他，這事可不能忘。
　　徐煬不想跟他繼續聊下去，起身離開，去找法洛莎和葉子。
　　在後面，法洛莎壹看到徐煬出現就站起來。
　　“弄好了嗎？”她問。
　　“我要跟他們跑壹趟，葉子，妳沒事就跟在法洛莎旁邊，我怕妳亂跑出事。”徐煬說。
　　“為什麽這麽關心我？”小島葉子還是不領情，“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妳就這麽不怕死嗎？”
　　“死算什麽。倒是妳這樣的人，老是把生死掛在嘴邊，也不知道到底想嚇唬誰！我活著就是為了高興，天天打遊戲，死了無所謂。十歲那波沒處理好，這輩子已經爛了，等投胎換個開局。”
　　“我和妳不壹樣。”徐煬搖頭，“活著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怎麽？”
　　“我會竭盡全力去活，咬緊了牙、拼命地活，每時每分都用力，用盡手段，免得死亡追上自己。妳的‘灑脫’是不錯，但我也有我的決心。”
　　“哦，”小島葉子偏轉目光，“我會保證在妳回來之前都‘活著’。”
　　“那就好，”徐煬望向法洛莎，“妳呢？”
　　“我全聽妳的。”法洛莎說。
　　徐煬轉身，葛城淺已經站在遠處，叫他過去。
　　“請隨我來，”葛城淺說，“我說了妳自告奮勇的事，現在老大要見妳。”
　　“稍等，我也過去。”法洛莎說，“我想更了解這個地方和這個組織。”
　　“那就跟我來。”徐煬說，“但要保持低調，妳是所有人眼中的稀世珍寶。”
　　“噢。”法洛莎微微壹笑，“這是誇獎嗎？”
　　“這是警告，”徐煬說，“我們沒有容錯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