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壹章：逆命

　　天地昏昏沈沈，似永遠醒來。
　　朱雀與趙襄兒立在三千世界的邊緣，眺望東方，東方那抹淡淡的魚肚白也被抹去，轉而化作壹道平整的蒼白之線，線條的上下端，世界皆顯現著壓抑的黑色。
　　黑暗如水，將三千世界的火焰撲面，恐怖的高溫飛速地冷卻，兩襲凰裙於冷熱流動的風中翻飛。
　　與她們壹樣，陸嫁嫁、司命、邵小黎、寧小齡……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望向了東方，看著這不尋常的天象，意識到了什麽。
　　哪怕是綿延如山嶽的蹄山，也將身子掙出了些裂縫，他的目光從裂縫中滑出，望著遠方，滿是滄桑之意。
　　“暗日不是神話，蒼穹之上的君主要降臨了。”
　　朱雀看著天空，嘆息般說道。
　　趙襄兒盯著上空，她可以看到，整個氣層似乎都在以壹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沈，她們像是置身在壹個沙袋裏，此時此刻，壹個拳頭淩空揮下，重重地砸到了沙袋之上，於是整個世界都在震蕩中彎曲了。
　　朱雀繼續道：“八年前那壹戰確實轟轟烈烈，將那位君主短暫地驅逐出去亦堪稱偉績，只可惜，也正是這樣的舉動‘激怒’了它，它本該在溫和中滲透，而不是現在這樣，於暴怒中降臨。”
　　三千世界與西國中的火焰徹底熄滅，昏暗亦籠罩了她們。
　　風迎面而來，吹起了少女的發絲，袖間，她的骨關節因拳頭的捏緊而蒼白。
　　“反正都是毀滅，有何區別呢？”趙襄兒說：“現在毀滅和數十年後毀滅有何區別？這不是壹人壹家之慘禍，它是蒼生之不幸！如果沒有這八年，我們將沒有壹點勝機。”
　　朱雀微笑不語，她說：“那八年過去了，它要來了，妳們又能如何呢？”
　　“妳們……”趙襄兒看著朱雀，收起了眼眸中的淩厲，“為什麽不是我們？”
　　朱雀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遙望著遠方：“這壹戰，已經開始了，襄兒，妳壹向自視甚高，但如今大勢臨頭，妳能做什麽呢？”
　　趙襄兒盯著她，冷冷道：“妳到底想要做什麽？”
　　朱雀微笑道：“我剛剛說了呀，娘親想要陪妳看壹場日出。”
　　趙襄兒銀牙緊咬，雪頰間隱隱翻出青絡，傘劍隨著她的手壹同纏著，似隨時都要出鞘。
　　朱雀卻輕輕覆上了她的手，令其平靜，柔聲道：“不要急，這才剛剛開始，這會是壹場很美的日出。”
　　趙襄兒哪裏能如她壹樣，眼睜睜地看著暗日降下。
　　她知道，只要奪得了世界權柄，就可以開啟雷牢神國，這是如今唯壹的鑰匙，而這柄鑰匙就在她的身邊，我是唯壹有機會改變這壹切的人。
　　三千世界之力發動，少女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幾乎同時，她在朱雀的身後出現，已然淩空躍起，宛若飛鳥展翼，刀刃無鳴卻已出鞘，火鳳之靈從身軀中噴薄而出，隨著白刃壹起，以斬首式斬向朱雀的秀頸！
　　嘩！
　　勁風撲面。
　　刀刃上的火焰被瞬間吹散。
　　趙襄兒的傘劍距離朱雀的秀頸不過半寸，但那半寸她卻無法逾越。
　　劍還在急速橫切著，但卻像是進入了壹個無限遠的世界，無論如何也斬不至盡頭。
　　這裏是西國，是朱雀神主的國。
　　這八年裏，神主們被壹個接著壹個地宰殺，人們逐漸忘記了神國的威嚴與可怖，而今神國再啟，在這個暗主構築的，由權柄支撐著的絕對法則世界裏，神主所向無敵！
　　朱雀不急不徐地轉身，她的禮節真像是從深宮大院中熏陶出的，壹絲不茍，舉手投足間盡是典雅之美。
　　她看著淩空握刃的趙襄兒，少女凰裙飛卷，露出了其間殺手服似的黑衣勁裝，她眉目似劍，薄唇似劍，無壹不反射著淩厲的殺意，但朱雀的眼眸中非但沒有半點對這殺意的不悅，反而更加溫柔，好似在欣賞壹個絕美的瓷娃娃。
　　“如今的我們，都是籠中雀呀。”
　　朱雀輕聲說著，不由憶起她初來人間時的模樣。
　　那時的她還沒有具體的形體，她走遍人間，想要尋找壹個適合自己的身軀。
　　後來，她在壹片沙漠中，目睹了壹場圍獵。
　　那是壹頭紅色的九尾大鳥，它被追殺了許久，壹路逃至沙漠，不飲不食數月，身體終於到了極限，它墜倒在了沙漠裏，隨後，被緊追的魔修壹劍刺入心臟，活生生剖出了妖丹，取走。
　　大鳥修為不俗，它雖然失去了妖丹，卻還是沒有死去。
　　它的身軀價值連城，但沙漠太遠，難以搬運，魔修也不得不放棄，他們看著奄奄壹息的大鳥，將其翻過了身子，將那雙翅膀用劍釘在了石頭裏，讓它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再也不可企及的天空，被烈陽慢慢地曝曬至死。
　　那頭鳥至死都看著天空。
　　朱雀雖也覺得不可思議，但她依舊清楚地記得，當她探查那紅鳥的識海時發現，於它而言，無法再振翅翺翔似乎比死亡更痛苦。
　　那時的朱雀便認為，飛翔是所有鳥類永恒的夙願。
　　但後來，她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許多自幼關在籠中的鳥雀，甚至沒有任何對飛行的概念，哪怕打開籠子，它們也只是撲棱幾下翅膀，甚至用纖細的雙腳行走，而忘了，自己本該是天空的精靈。
　　朱雀後知後覺，發現只有去往過天空，才能明悟天空的美與自由。
　　但後來，又壹只小鳥改變了她。
　　她遊歷人間時遇到了壹個豢雀者，喜歡豢養各種兇惡的魔鳥妖雀，但某壹日，豢雀者卻壹改習慣，養了壹只可愛的金絲雀，金絲雀被關在籠子裏，每日被壹雙雙醜惡而兇殘的眼睛註視著。
　　小金絲雀就在這樣戰戰兢兢地長大，從未出過籠子，因為它壹旦出去，很有可能就會被其他惡鳥啄死。
　　有壹日，壹頭獵鷹與金絲雀交談，金絲雀說：“我很羨慕妳們。”
　　獵鷹覺得理所當然，道：“妳羨慕我們的什麽？尖爪利喙？通天妖力？殺戮手段？”
　　金絲雀卻搖了搖頭，“我羨慕妳們可以飛。”
　　獵鷹楞了楞，旋即大笑了起來，笑聲引來了許多其他鳥，大鳥們圍了過來，壹同嘲笑著它。
　　“妳這籠子裏長大的小鳥怎麽會明白天空的恐怖……這個世界，生存才是永恒的需要，飛行不過是生存的手段之壹罷了，唯有殺戮才能讓我們活下去！”
　　“嗯，要不然，絕不出壹個時辰，妳就會被其他東西殺掉。”
　　“外面有句古話，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此言倒是有理，哈哈哈……”
　　金絲雀聽著它們的話語，雖也恐懼地發抖，但它對於天空卻更渴望了。
　　燕雀不知鴻鵠之誌，但鴻鵠也無法理解燕雀的心願。
　　它從未去到過天空，卻不妨礙它向往天空的美好。
　　她不是從天空中來的。
　　她來自更浩瀚的太虛。
　　在世人眼中無邊無垠的天空，於整個太虛而言，也不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壹個薄片罷了。
　　如果鳥類因向往自由而向往天空，那她又該向往哪裏呢？
　　那壹夜星河璀璨，朱雀躺在當初紅鳥死亡的沙漠上，仰望著星空，柔軟的沙子開始流動，壹點點將她的身體淹沒。
　　即將被沙子徹底埋入時，她伸出了手，似指著夜空中的某壹顆星星，也似指著壹整片夜空。
　　“我要去那裏。”
　　再度從沙土中爬起時，她已是荒河龍雀。
　　她來自壹顆十五億年前被稱為‘土星’的星星，土是她的宿命，但她向往天空，向往那個無塵的世界。
　　趙襄兒的利刃還在她的世界裏切割。
　　朱雀的眼眸裏，恍惚間映出了當年滿天星辰的影。
　　壹切如夢如閃電，人間幾易，道心不改。
　　朱雀的唇勾勒出笑。
　　她看著趙襄兒，以纖指抵住了她斬來的劍鋒，將她壹點點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她說：“妳這女兒怎這般不乖呢？陪娘親看壹場日出的願望都不能實現麽？哎，這般驕橫，能嫁出去可真不容易呀。”
　　朱雀捏住了劍鋒，世界的法則之力宛若枷鎖，紛紛壓在了趙襄兒的身軀上，壹點點卸去她的力量。
　　趙襄兒動用三千世界的權柄，跳開了枷鎖的範圍，可又很快被朱雀趕上。
　　“不許躲了，小襄兒，妳要再這樣不聽話，娘親可要打屁股了哦。”
　　朱雀的手伸入了趙襄兒的發間，將她秀麗的長發壹把抓起，這壹幕宛若當初臨河城時白夫人做的那樣，只是，此刻朱雀的眼中，除了慈柔的責備，並未任何憎怨之色。
　　趙襄兒宛若壹只小鳥，被她單手拎起。
　　趙襄兒冷冷地盯著她，沒有絲毫妥協與退讓的意味。
　　朱雀溫柔地笑著，倒有壹種看著親生女兒功成名就歸來時的欣慰，這荒誕的壹幕在沒有日出的荒誕黎明發生著，反倒呈現出壹種怪異的和諧。
　　朱雀抓著她的長發，將她的頭扭轉過去，對著東方。
　　“妳看天空，暗主已經盛怒了，它正在瘋狂吸收吞靈者中的靈氣，等吞靈者中的靈氣被吸幹，它就該對它種下的先天靈動手了……不得不說，飼養暗主是個不錯的計劃，只可惜，現在寧長久本該已在張弓搭箭，但雷牢神國不開，他現在估計還是壹只蝴蝶。”
　　朱雀笑著說：“八年心血，毀於壹旦，襄兒，妳有何感想？”
　　……
　　三千世界裏交談聲短暫。
　　時間的齒輪不會因為她們的交流而停止轉動。
　　北國，陸嫁嫁與司命已率先馭劍騰空，來到了高處。
　　墟海與虛境的隔閡間裂紋無數，湧動著黑紅色的細浪，每壹道‘細浪’都有數萬裏長。
　　大師姐、二師兄、三師兄……不可觀的眾人亦陸續趕到了。
　　他們皆立在了最強方，看著天空中翻騰的黑浪，驟緊了眉頭。
　　“師父呢？師弟呢？他們還沒出來麽？”
　　大師姐望向了陸嫁嫁與司命，疾聲發問。
　　“沒有。”司命搖首，也問：“不是還有三個月才到八年麽？”
　　大師姐咬緊了唇，她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到了西邊。
　　朱雀……
　　“這裏由我先擋著！妳們去西國，去找朱雀，去找趙襄兒！雷牢神國今日務必開啟，否則壹切都完了！”大師姐當機立斷。
　　大師姐的話語宛若驚雷，眾人這才意識到，原來最後的時刻已在猝不及防間到來了。
　　大師姐也沒有給她們任何反駁的機會，她與兩位師弟對視了壹眼，直接壹甩拂塵，沖天而去。
　　司命、陸嫁嫁、邵小黎也沒有半點猶豫，施展全速向著西國掠去。
　　劍閣裏，柳珺卓亦手持昆侖而出。
　　柳希婉尚在壹旁嘗試著勾連寧長久的意識，柳珺卓卻已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劍閣的劍令。
　　當初寧長久走時，曾將這塊閣主之令交予她，並囑咐說，若有朝壹日暗夜襲來，希望由她來號令人間萬劍。
　　柳珺卓不知道這壹刻是不是他口中說的‘暗夜襲來’，但她看著壓來的天空，已無法克制拔劍的沖動了。
　　她壹手握著劍令，壹手握著昆侖。
　　柳珺卓不由想起自己第壹次拔劍的時候，那時的她看著如水的劍刃從古老的鞘中抽出，宛若見到了人間最美麗的藝術，完完全全陶醉其中，喝醉了般以手去觸，手指割出血才後知後覺。
　　“拔劍！”
　　簡短的兩個字。
　　柳珺卓驀然怒吼，舉起了劍令。
　　劍令亦似壹道權柄。
　　柳珺卓的怒吼聲被劍令擴張開來，響徹大地。
　　修士們在經歷了短暫的驚慌後，紛紛拔出了劍。
　　他們所修的，皆是寧長久為他們寫下的心經，這是共同的氣運，哪怕平日裏再如何不和，再如何互相看不起，但大敵當前，人們之間看似千瘡百孔的裂隙自然而然便彌合了，大地上，壹道道劍光拔地而起，宛若高樓層廈，它們相互連接，形成了壹塊堅不可摧的鋼板。
　　壹道道劍光沖天而去。
　　許多五道巔峰的修士身前，更是出現了壹塊塊若有若無的石碑。
　　那是天碑，這八年裏，他們聽過了數百場不可觀五先生的講課，各辟蹊徑，苦心孤詣，皆寫出了屬於他們的天碑。
　　他們都在等待最後壹刻，壹同完成各自的天碑。
　　而此刻，烏雲之海裏，身軀被炸爛了半截的泉鱗從海水中騰起身子，她想要爬出，想要化身人形隱匿起來，但她剛從海水中直起殘破的身軀，便看到大浪翻騰的無運之海壹側，雪發銀裙的身影正臨風而立。
　　“泉鱗，妳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啊？”
　　白藏冷冷地盯著她，眼眸如雪。
　　泉鱗感受到了難言的恐懼，若是平日裏，她當然有自信與白藏壹戰，可此刻她的身軀剛被隕星摧殘，力量更被消耗了許多，哪裏是白藏的對手？
　　“如今暗主降臨，妳當以大局為重！”泉鱗聲音尖銳。
　　白藏卻搖了搖頭，道：“妳方才說過，我是壹只沖動暴怒的貓，既然妳這般說了，我當然不能讓妳失望，另外，我也想想，自稱不為奴婢，不向任何人俯首稱臣的泉鱗神主，骨頭到底有沒有那般硬。”
　　泉鱗恐懼地看著她，她知道，白藏是要殺自己了。
　　她當機立斷，身子潛入了海水中，朝著海底瘋狂逃竄。
　　但她哪能逃掉？
　　白藏已展開了她的神話形態，化作了真正的白虎，撲入了大河之中，利爪如刀，如刮魚鱗般撕開了泉鱗的鱗甲，將她的身軀死死摁住，壹路壓至了大海之底。
　　鮮血染紅了海水。
　　兩位神主在海底大戰著，海床破裂，海洋亦被攪得繁復。
　　白藏贏得很快。
　　重傷的泉鱗漸漸地停止了掙紮，她被塵封的權柄釘死在了碎裂的海床上。
　　“饒了我，我願意追隨妳們！妳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為奴為婢，哪怕做妳的坐騎……總之……不要殺我……”先前的泉鱗還在虛境大放厥詞，此刻卻已像壹條搖首乞憐的狗。
　　白藏聽著她卑微到骨子裏的話語，想起了當初姮娥折磨自己的場景，那時的她被壓制了數月，終於熬不住開口，喊著她主人，任由她將象征恥辱的鎖鏈套在自己的脖頸上。
　　但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卻沒有太大的恨意。
　　“妳若早點向寧長久這般求饒，他或許會見色起意將妳收為婢女。”白藏淡淡地說著，舉起了利爪：“但我不會。”
　　“不要！不要！不要！”泉鱗撕心裂肺的喊著，她自黃泉而來，但比任何人都要畏懼死亡，“對！寧長久……把我當做婢女獻給他吧，他壹定會接納的……這樣，這樣也算作是妳的功勞對不對？”
　　寧長久的口碑果然世界壹致啊……白藏心中感慨。
　　白藏問：“虛境上時，妳有想過此刻麽？”
　　泉鱗哭腔道：“是我說錯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白藏問：“妳願意投降？”
　　“願意！”泉鱗斬釘截鐵道。
　　話音未落，慘叫聲響起，鮮血在花水中散開。
　　泉鱗妖冶的臉在冰冷的海水中慢慢僵冷，她的脖頸已斷，臉上盡是痛苦與震驚的扭曲之色。
　　我明明都投降了啊……
　　她像是在這麽說。
　　白藏說：“這就是投降的下場。”
　　……
　　“襄兒，看到那些劍光了嗎？那是妳們八年裏打造出的劍光啊，不得不說，那很美也很強大，這般波瀾壯闊的景已足夠輝煌了。”朱雀話語透著哀傷：“只可惜，再美的花也只是花，哪怕能躲過肅殺的秋霜冬雪，也會被歲月無情摧毀，零落成泥。”
　　“現在他們越波瀾壯闊，被摧毀和湮滅時，也就越悲壯。”
　　朱雀繼續道：“暗日還未升起，唯壹的鑰匙在我的手上，這壹切還有機會改變。現在，我把這個機會給妳。”
　　朱雀拎起趙襄兒的長發，與她靠得很近，她柔和地看著少女，道：“襄兒，只要妳現在向我跪地求饒，規規矩矩地喊我三聲娘親，我便替妳打開雷牢神國，之後妳們成功與否，就看妳們自己的造化。”
　　趙襄兒盯著她，看著女子端莊的臉，咬牙切齒道：“做夢！”
　　朱雀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襄兒，妳所要付出的，只是壹點尊嚴罷了，想想寧長久是怎麽對妳的，姮娥又是怎麽對妳的，還有妳的姐妹們，她們是真的將妳當做親姐妹對待的呀。現在，他們要死了，所有人都要死了，唯壹能救他們的只有妳。”
　　朱雀柔聲道：“這裏沒有其他人，除我以外，再無人能見到妳的屈辱，跪下喊我娘親，他們就有機會得救，難道……他們對妳的愛情與親情還不值得妳那點微不足道的尊嚴麽？”
　　趙襄兒仰起頭，看著朱雀，眼眸之底閃過壹絲茫然。
　　“妳……究竟想要什麽？！”趙襄兒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什麽都不想要，我要走了，人間的壹切都將與我無關，我只是想聽妳乖乖喊我壹聲，因為這樣……”朱雀頓了頓，似有些羞赧，她微紅著臉，說：“因為這樣，妳就真正是我們的女兒了呀……”
　　我們的女兒……
　　我們？
　　趙襄兒很快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她與師尊！
　　她的神魂來自朱雀，而能夠復生則仰仗師尊的權柄，某種意義上，她是她們壹同創造出的。
　　趙襄兒看著朱雀，眸中閃著異芒。
　　朱雀自降臨以來，便從未贏過葉嬋宮，漫長的歲月裏，葉嬋宮是她日日夜夜‘牽念’之人，而這種復雜的情感，在時間的長河裏漸漸變得扭曲而畸形，她對於姮娥那壹廂情願的感情也越來越激烈。
　　“哎，小襄兒，是不是覺得娘親很丟人呀？”朱雀淡淡地笑著：“跪下吧，妳本就是我的女兒，在妳十六歲之前，妳不是跪過我許多次了麽？也不缺這壹次了吧？還是說，妳真的把自己所謂的虛無縹緲的尊嚴，看得比妳愛人親人的生死還要重要呢？”
　　朱雀拎著她的發，讓她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趙襄兒瞳孔收縮。
　　“妳看，她們正在趕來西國，正在來救妳的路上。”朱雀說：“但她們都是來送死的，我會當著妳的面，將她們壹個個殺掉，哎，妳也要感謝我，將她們殺光了，寧長久就只能喜歡妳壹個了，他也不能怪罪妳，因為妳畢竟是被我挾持著嘛，襄兒，乖女兒，妳的心裏，是不是也在偷偷這樣想呢？”
　　趙襄兒渾身戰栗著，她盯著朱雀，死死地咬著唇，她的唇本就纖薄微翹，嫩如花瓣，此刻更是被她咬得鮮血淋漓。
　　朱雀的話語宛若魔咒，在耳畔壹點點響起。
　　她覺得自己的堅持是卑微的，尊嚴在大勢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她想要松口，但她的身體裏，又有壹團烈火炙烤著她，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要向這惡魔屈服。
　　朱雀看她猶在堅持，淡淡地笑了笑。
　　她望著人間，道：“用不了多久，暗主就會開始拔靈，那些劍光也會被壹個個摧毀，換而言之，他們也是被妳殺死的。”
　　趙襄兒能聽到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動。
　　她的腦海中，不由地泛起了壹個個人間修士痛苦炸開的畫面，其中有陌生人，也有她熟悉的人。
　　朱雀松開了揪著她頭發的手。
　　趙襄兒立在地上，身影搖晃，仿佛隨時要屈膝跪下。
　　朱雀道：“我只是想從那裏獲得壹些愉悅，僅此而已，天下蒼生於我無意義，娘親數到三，妳若再不選，娘親也不會縱容妳了。”
　　“壹。”
　　她豎起了壹根手指，很快又豎起第二根，“二。”
　　“三！”
　　這壹聲卻是趙襄兒發出的。
　　她的嘴唇沒有動，聲音幾乎是從喉嚨中迸發出來的。
　　她沒有跪。
　　烈陽在她體內燃燒，被壓抑的火鳳拼盡全力地展翅，她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傘劍，隨後催動三千世界之力，以躍遷的姿態跳出了她囚禁她的小世界。
　　兩人的距離倏爾拉遠。
　　“負隅頑抗。”朱雀輕輕說。
　　她伸出手。
　　但很快，朱雀的動作也停住了。
　　嗤！
　　劍刺透了身軀，鮮血飛濺。
　　刺透的不是朱雀的身軀，而是趙襄兒自己的。
　　趙襄兒將劍插入了自己的胸口，洞穿了自己的心臟。
　　朱雀神色微變：“妳要做什麽？”
　　趙襄兒看著她消失的笑容，反倒笑了起來：“朱雀，我險些被妳騙了呀……”
　　朱雀沈默不語。
　　趙襄兒嬌小的身影顯得單薄，蒼白的面容上卻露出了花兒似的笑：“什麽對於姮娥的病態依戀，什麽取悅，什麽母女之情……歸根究底，都是偽裝妳最終目的的謊言，妳不過是想要我身心全部的屈服，然後趁機篡奪我的三千世界之力罷了！妳渴望了幾千年，從未得逞，剛剛，或許是妳最接近這份力量的時候了吧，可惜……咳咳……”
　　朱雀確實沒有了笑意。
　　因為她能感受到，趙襄兒的劍只要微微壹動，就能把她自己殺死，到時候，趙襄兒的殘魂又會被火鳳包裹，好不容易激發出的三千世界之力亦會關閉，多年努力付諸東流。
　　她必須在暗主真正降臨之前，得到那份力量。
　　“沒有那份力量，妳也會死，妳永遠走不出去，妳說，妳早已做好了理想幻滅的覺悟，但其實……妳比誰都偏執，對吧？朱雀娘娘？”
　　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裳，心臟在劍鋒上跳動，每壹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趙襄兒渾身都在顫抖，唯有時刻準備自盡的握劍之手壹絲不顫。
　　朱雀看著她，平靜地說：“妳如果自盡了，我雖會死，但寧長久也會死，妳忍心麽？”
　　“我不信任妳，又怎能將命運交到妳手裏？很多年前，我便與寧長久壹同簽下了逆命之約，約定裏有四個字……”趙襄兒的身軀因為疼痛而不停地痙攣，她慘白的面頰卻露出了艱難的笑意：“寧死不降！”
　　當初這是他們開玩笑的話語，意思是哪怕寧長久死了她也不投降，此刻卻又有壹語成讖的意味了。
　　趙襄兒渾身皆是血，她放棄了任何靈力的修復，宛若快馬加鞭地奔向死亡。
　　“住手！”朱雀率先撐不住了。
　　她無法看著千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住手，我們可以談！”朱雀厲聲道。
　　趙襄兒淡淡道：“不必談，我們現在面前只有壹條路，我給妳三息時間思考答不答應。”
　　“什麽路？”朱雀問。
　　趙襄兒說：“我們……交換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