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生死，不在壹念

　　江南，姑蘇，胥門碼頭。
　　幾艘蜈蚣快艇，不知何時已停靠在那裏。
　　它們安靜地停泊在碼頭上，占據著最容易穿梭離開的位置。
　　這是如今最快的船，除了借助風力，每條船上還有二十二名槳手，哪怕逆水行舟，這樣的快艇也可以疾掠如飛，宛如賽龍舟時情景。
　　他們是令月公主準備的後手。
　　令月公主不能確定針對唐治的具體計劃，她只能隨機應變。
　　但碼頭上的快艇，是事先準備的壹記後手，它卻是不變的。
　　如果計劃失敗，而令月公主能順利逃脫，會立即趕到碼頭，登上快艇，疾駛京城。
　　這邊失敗了不要緊，只要京城那邊成功，她就還有壹搏之力。
　　與此同時，令月公主安排的人也潛伏到了州府衙門附近。
　　只要虎丘山成功的消息壹傳出來，他們會立即接管姑蘇府。
　　姑蘇太守的位子正好虛懸著，直接就可以任命壹個。
　　他們壹直沒有等來虎丘上的消息。
　　唐治上山之後，內外就已經隔絕了。
　　現在是成功，還是失敗，尚不得而知。
　　但是，在虎丘外圍，也安排了他們的眼線。
　　只要皇帝的儀仗下山，看見黃羅傘蓋，那就是計劃失敗了。
　　又或者是令月公主下山，自會派人送來消息。
　　可現在，唐治或令月公主還沒有下山。
　　寒山寺裏，壹個儒衫男子正捧著壹卷書，搖頭晃腦地吟哦。
　　忽然壹騎快馬直接沖進了山門，消息飛快地報到了亭中。
　　儒衫男子放下書卷，長嘆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令月姑姑，妳這是何苦？”
　　旁邊壹個滿面英氣的女子，竟身著半身甲，肋下佩劍，英姿颯爽地坐在那兒喝茶。
　　消息壹到，她便拍案而起。
　　“別閑的蛋疼了，先幹正事要緊！”
　　“喔，對對對，娘子說的有理。那，便依前計，我去府衙。”
　　“去吧，我去碼頭，控制大小交通要道。”
　　身穿半身甲的女子正是蔚遲長英，邁開壹雙矯健的長腿，劍鞘輕拍著胯部，便風風火火而去。
　　片刻之後，寒山寺下水道之上，便出現壹隊戰船，扯開大旗，呼啦啦便沿途控制各處碼頭去了。
　　唐齊依舊籲嘆不已，卻也沒耽誤太多功夫，馬上出了寒山寺，登上肩輿，往府衙而去。
　　尉遲家是武家世家，尉遲長英雖然去控制要道去了，卻把追隨父祖多年，現如今在國公府上擔任家將的幾個親信，都派在了唐齊身邊。
　　唐齊麾下，另有親事府、帳內府千余名弓手、騎手和步卒，控制壹個府衙，易如反掌，倒也不用太擔心他。
　　壹位親王親自坐鎮姑蘇府衙，誰還彈壓不住？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政治意義。
　　皇帝的兩個親兄弟，兩位親王全部堅定站在皇帝壹邊，這就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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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江南水師的大旗飄揚在胥門碼頭的時候，唐治下山了。
　　眼看著黃羅傘蓋冉冉下山，暗中望風的人便知道，計劃失敗了。
　　恐怕令月公主已兇多吉少。
　　他們想給同夥示個警時，才發現各處要道俱有兵丁，已加強盤查。
　　他們想跑的時候，才發現水陸碼頭，便是有最詳盡的“過所”也已不許通行。
　　整個姑蘇，已經是許進不許出的狀態。
　　正在姑蘇城中做“調研”的賀蘭崇胤，後知後覺地發現各處戒備森嚴了，然後便聽說皇帝在虎丘觀看祥瑞的時候遇刺了。
　　賀蘭崇胤大吃壹驚，立即趕回了桃花塢。
　　只見此處五步壹崗、十步壹哨，戒備尤其森嚴。
　　這時，已經控制住了府衙，安撫了眾官吏，並留人看守之後，不放心的唐齊也正趕來桃花塢。
　　壹對表兄弟見了，便壹起進入了桃花塢。
　　桃花塢中，唐治正滿面驚詫地看著孟姜：“三個還是四個，眾太醫也說不準？”
　　他上下打量孟姜，喃喃道：“妳……這麽能生嗎？肚子看著也不大啊。”
　　孟姜沒好氣地道：“這才幾個月啊，妳還想我肚子有多大。真討厭，害得人家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幸虧還能吃。”
　　孟姜又沾沾自喜起來：“而且，比以前還能吃。”
　　許諾羨慕地道：“孟姜姐姐，多子多孫那是福氣。壹胎懷倆，那更是前輩子積了莫大的功德。妳能懷上三四胎，那真是天大的喜事。”
　　“嗨，什麽喜事啊，特煩，這才幾個月啊，就讓人各種不方便了。”
　　許諾臉色壹變，鄭重地道：“千萬不要抱怨，可不興瞎說。”
　　見她臉色凝重，孟姜詫異道：“怎麽了？”
　　許諾道：“嬰兒如今，算是半只腳踏進了輪回路，轉世投胎來了。如果做父母的抱怨不喜，哪怕不是真心話，嬰兒赤子之心，他們是不懂的，便會以為妳是真的不喜歡他，就有可能會夭……，千萬不要瞎說。”
　　許諾懷了孩子的時候，可不知聽身邊婆子給她講過多少禁忌，她都奉若神諭，絕不冒犯。
　　這時聽孟姜大大咧咧的信口開河，馬上就把自己學到的“知識”轉授過來。
　　凝清、翠羽、梵音、如露，四位佛道兩門的高人都豎起耳朵聽著。
　　原來還有這樣的說道啊，我可得記住了。
　　等我有了孩子，絕不說半句抱怨的話，絕不生半點抱怨的心思。
　　孟姜可是不太相信這些東西的，但是壹瞧許諾神色鄭重，想了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那還是不要亂說話了。
　　於是，她便摸著肚子，柔聲道：“老大老二老三或者還有老四，娘親跟妳們開玩笑的哈，妳們可別當真。妳們好好待著，等妳們安全降生，娘親做葫蘆親給妳們吃，酥爛脫骨，香得喲，噝溜……”
　　唐治正覺好笑，唐齊與賀蘭崇胤已聯袂闖了進來。
　　“大哥！”
　　唐治壹見唐齊，立即站了起來。
　　凝清翠羽、許諾等人忙也站起：“壽王殿下。”
　　唐齊連連拱手：“臣唐齊，見過陛下，見過各位娘娘。陛下無恙，臣就安心了。”
　　賀蘭崇胤喜道：“剛剛真是嚇死臣了，萬幸陛下無羨。陛下，臣的娘親沒有受驚吧？”
　　唐治深深地望了他壹眼，賀蘭崇胤壹路奔來，額上都沁出了細汗，看來是真有些著急了。
　　錦衣衛已經把賀蘭崇胤的種種行動，都匯報給唐治了。
　　唐治知道，賀蘭崇胤並沒有參與令月公主的陰謀。
　　也許，自視甚高、個性也太剛強的令月，根本就看不上她的兒子，所以才懶得拉他參與。
　　唐治擺了擺手，許諾會意，立即示意幾女退下。
　　見孟姜還在努力想著怎麽哄哄肚子裏的孩子，希望那幾個小王八蛋不要誤會她的話，生了她的氣，再把邁進輪回道的那只腳縮回去，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麽哄。
　　該服軟時要服軟嘛，孟大家識時務的很。
　　大不了等幾個小王八蛋出生了，趁他們惹自己不高興時，再揍他們屁股。
　　現在，低頭就低頭。
　　許諾好笑，連忙壹拉孟姜，把她也拉了出去。
　　片刻之後，姑蘇長史陳晨走了進來。
　　他臉色還沒完全正常，青壹陣白壹陣的，壹見唐治，馬上跪倒：“臣陳晨，見過陛下。”
　　唐治聽成了“臣……臣臣……”，便道：“不必驚慌，朕知道，虎丘祥瑞，暗藏埋伏於事，於妳無關。”
　　唐治指了指唐齊和賀蘭崇胤，道：“妳把虎丘上發生的事，對這兩位王爺說壹說。”
　　“是！臣謹遵聖旨。”
　　陳長史便把虎丘上出現詳瑞，再到他迎了天子和令月公主駕臨，以及刺客出現的驚險壹刻，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說到壹半時，唐齊就已黯然搖頭。
　　賀蘭崇胤卻是如遭雷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母親她，她怎麽能……”
　　“朕也希望不可能。可是，令月姑姑的事，妳又知道多少呢，表兄？”
　　“臣……”
　　賀蘭崇胤突然語塞。
　　對於母親的事，他知道的還真是不多。
　　他知道母親同許多文武大臣、軍中將領有來往。
　　他也知道這些人因此都被安上了“面首”之名。
　　他還知道，其中壹定有人是母親的情郎，但絕不是民間傳說的那樣誇張，仿佛母親人盡可夫壹樣。
　　但這種事，恰因是私闈之事，也是辯駁不清的。
　　他的外祖母六十七歲才稱帝，六十七歲的老婦人，還不是被傳出面首壹堆？
　　但，除了這種風流韻事，他對母親的事情，竟幾乎壹無所知。
　　唐治嘆息道：“表兄，朕的父親稱帝，令月姑姑就出力甚巨，這件事，妳應該知道吧？夥同蜀中富賈葉胡，刺殺朕的，確是令月姑姑。”
　　賀蘭崇胤顫聲道：“陛下，臣的母親，如今……如何了？”
　　唐治道：“如今，就囚在這桃花塢中。”
　　賀蘭崇胤“卟嗵”壹聲，跪倒在地，重重磕頭道：“陛下，求陛下開恩，饒恕母親不死。”
　　唐治默然良久，緩緩道：“昔年，妳大伯與判軍有來往，牽連妳的生父連坐入獄。當時，令月姑姑正懷著妳的弟弟，大腹便便，入宮求情，妳的外祖母依舊不肯寬赦，竟讓妳的父親活活餓死在獄中……”
　　唐治看向賀蘭崇胤，道：“朕壹直覺得，祖母太過嚴苛了。但是，直到朕坐上這個位子，才知道，有時候，該殺的也不能殺。有時候，不該殺的，也必須殺！
　　因為，妳是皇帝，妳代表著整個天下。妳是不能以壹己喜惡，來斷人生死的。要看這個人死了或是活著，於江山社稷、於天下黎庶，是有益還是有害。”
　　唐治喟然道：“表兄，妳說，令月公主，於這天下，是死了好，還是活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