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十三烹（下）

　　迎君堂之上，宋征坐在和昨天同壹位置，喝著和昨天壹樣的茶，陳縛龍快步走來，在堂外看到了這壹幕，心中五味雜陳：壹夜之間，天差地別。
　　昨日自己還有著少年家主的自信和自傲，還以為即便對方身居高位，可自己也並不差多少，不需要刻意去做什麽事情取悅對方。
　　而現在，對方查抄鎮山衛，威壓州府衙門，引來鎮國壹劍為自己背書。
　　重刀氏壹族的命脈握在對方手中，逼得他不得不低頭。
　　他心中壹嘆，快步上前，還未進門便躬身壹拜：“大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是陳某的罪過，還請大人恕罪。”
　　宋征仍舊和昨天壹樣客客氣氣：“陳家主哪裏的話，我這惡客又壹次不請自來，倒是要讓妳們見諒才是。”
　　陳縛龍心裏咯噔壹下，聽者有心，總覺得宋征這話有些……不善啊，似乎心懷怨氣。
　　這倒是真冤枉了宋征，昨天遭了人家冷臉，他當然有些不爽，但他派小蟲來，真的只是為了收集陳義誠的頭發施展咒術查案。
　　若是別人給個臉色看，他就要斷了人家壹族的命脈，這未免太狹隘了。
　　陳縛龍的性格是，壹旦認定了，就丟掉其他各種念頭，壹心壹意的去完成。就如同父親隕落的時候，他決定力挽狂瀾保全重刀氏完整壹樣；他自己或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狀態下的自己，能夠發揮出超常的能力。
　　而此時，他再壹次決定犧牲自己，保全重刀氏的命脈，於是揮手讓閑雜人等退下，他來到宋征面前，整好了衣帽，依著古禮鄭重拜下：“大人，昨日的確怠慢了，是陳某愚蠢短視，大人若要怪罪，盡管責罰陳某便是。
　　大人若需要我們重刀氏做些什麽，我們也壹定全力以赴，只求大人寬宏大量，高擡貴手，重刀氏上下感激不盡！”
　　今日，左右兩宗大族老也跟著壹起來迎宋征，隨著家主壹起行禮：“還請大人高擡貴手。”
　　杜百戶站在宋征身後，暗暗自得，英明遠見的杜百戶昨日便猜到了會有這樣的局面。他更加驚訝的是，自家大人到底做了什麽，讓昨日還想要擺出世家架子的重刀氏，今天就乖乖順從？
　　他壹直跟在大人身邊，沒看到大人做什麽呀。
　　宋征苦笑扶起來三人，道：“好說，發生了什麽事情本官大概也知道，這個……家裏的小東西不懂事，莽撞了，還要請陳氏上下見諒。這樣吧，帶本官過去看看。”
　　陳縛龍心裏越發不安起來，他已經表示重刀氏可以在端陽城中支持宋征，可對方卻還這麽客氣，不像是壹個“勝利者”的姿態，似乎還有要求啊。
　　“人心不足，唉……”他心中深嘆，悲觀的認為重刀氏這壹次，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了。
　　“好吧。”他答應壹聲，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大人請隨我們來。”
　　宋征剛要站起來，忽然外面傳來壹陣雜亂的聲音，有人慌張阻攔著：“三小姐，妳不能進去，家主他們在談大事……”
　　“我為什麽不能進去？”壹個脆的好像水蘿蔔壹般的聲音壹邊說壹邊闖了進來，推開了幾個人，跳過了迎君堂的門檻，像壹只從樹叢裏躍出來的小鹿壹樣落在了眾人前面。
　　這是壹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身材高挑細長，再過幾年怕是個頭還要超過壹般男子。
　　她面貌白皙，透著壹種少女的粉紅色，健康而美麗。只是神情間有些不服氣，又帶著幾分女孩的羞澀：“哥，就是他？”
　　陳縛龍暗暗叫糟，上前要阻攔，女孩已經指著宋征，很不給面子問道：“就是妳壞了我們家的獸靈？”
　　宋征的鼻子忽然動了動，露出了壹絲笑容：“妳剛剛煮了丹食？”
　　女孩壹陣小驕傲的模樣：“是，本姑娘剛剛煮好了壹鼎‘十三烹’，香極了，但是妳是壞官兒，就不給妳吃，哼！”
　　“十三烹……”宋征心為之遠，舌底生津，因為味道而想到了某個人。
　　猶記得，苗韻兒得到了《天妖夜宴圖》之後，為大家烹制的第壹道美食就是這“十三烹”，以十三種高階荒獸肉和骨髓，巧妙搭配，互相激發元能，口味和效果都極佳。
　　他怔怔的想著小夥伴們，陳縛龍臉色變了，巡察使大人這樣癡癡地看著自己的小妹做什麽！她才十四歲。
　　左右大族老眼睛壹亮，互相看了壹眼暗自點頭，看來這壹次重刀氏能否逃脫大難，就要著落在陳清眠身上了。
　　“小妹，大人們商量事情，妳回去！”陳縛龍板起臉來，可惜他平日裏太寵著妹妹，壓根沒什麽兄長的威嚴，陳清眠壓根不怕他，清清澈澈的大眼睛朝他壹瞪，比他還兇：“我就不。”
　　陳縛龍：“……”
　　宋征壹下子笑了出來，擺手道：“這樣吧，我放了妳們的獸靈，妳請我嘗壹嘗妳的十三烹如何？”
　　陳清眠歪著腦袋看看他，模樣有些倔強的嬌憨：“真的？妳們這些壞官兒會這麽好說話？”
　　宋征很認真的糾正她：“我是好官兒，壞官兒早上被我抓了。”
　　陳清眠呀的叫了壹聲：“我聽說了，原來是妳呀，城裏都傳開了，說妳好強霸，不過馬大全不是什麽好人，妳做得對。”她點頭，壹副表示贊許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笑。
　　陳縛龍訓斥道：“大人當面，不得胡言亂語。”
　　宋征不以為意擺擺手：“不礙的，咱們這就過去吧，早點解決了問題。”
　　“大人請。”兩位大族老立刻上前帶路，又說道：“眠丫頭也壹起跟著來吧。”
　　“好。”陳清眠脆生生的答應了，陳縛龍落後半個身子陪著，心中痛苦起來。
　　宋征明顯對自己妹妹懷有非分之想啊！他雖然年輕，但壹向覺得自己很男人。男人嘛，為了整個家在外面裝孫子不是個事兒。但讓他為了整個家獻上自己的妹妹，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在陳縛龍的糾結中，壹行人趕到了山刀堂。所有子弟已經提前退避，山刀堂山空蕩蕩的。
　　“大人請看。”陳縛龍指著那七尊巨雕虎首。宋征站在山刀堂壹千四百丈長的石板長坡前，陰神於冥冥當中閃爍，清晰的感受到了山刀堂當中潛伏的那壹只天虎獸靈。
　　天虎獸靈被小蟲收服之後，小蟲給了個命令讓它“乖乖呆著”。
　　“乖乖”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小蟲的意思是別胡鬧就行，但天虎獸靈不知道呀，它以為“乖乖”就是小心點不許動！
　　於是就真的壹動也不敢動，嘴也不敢張。
　　宋征以陰神看到，龐大的天虎獸靈瑟瑟發抖的在山刀堂的角落裏縮成了壹團，像是……壹團巨大的光球，軟軟的發著白光，分明是個巨物，看上去卻格外可憐。
　　宋征又好氣又好笑，將小蟲丟了出來：“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解決。”
　　陳縛龍幾人壹楞，這只小蟲子是什麽來路？陳清眠有點看不起小蟲：“這小東西能幹什麽？”
　　宋征總是忍不住將她和記憶中的那個影子混在壹起，不自覺的起了捉弄之心，笑著道：“來，哥哥給妳看個戲法：蚯蚓變大蟒！特別驚悚……”
　　“哈——”後面的李三眼壹下子笑出了聲，宋征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他壹下，李三眼嘎壹聲止住了笑，訕訕的閉上了嘴。
　　宋征回頭吩咐小蟲：“開始吧。”
　　小蟲正落在陳清眠面前，它懶洋洋的扭動的身軀，卻轟隆壹聲雷鳴，虛空震蕩，壹道巨大的黑影遮住了重刀氏所有人。
　　陳清眠目瞪口呆，吱的壹聲怪叫躲到了哥哥身後。
　　不管她修為如何，女孩子天生怕蛇——宋征發現了，趙姐那樣的女勇士還是比較少見的。
　　“哈哈哈！”他沒心沒肺的笑了，小蟲不滿的看著重刀氏眾人壹眼，朝著山刀堂嘶吼了幾聲，大意是責怪天虎獸靈不懂事，凈給自己找麻煩。
　　天虎獸靈哆哆嗦嗦的鉆了出來，欲哭無淚：妳到底要人家怎麽樣嘛。
　　宋征傳達了意思，小蟲翻著白眼，跟天虎獸靈說了，讓它以後還是安心做這個家族的守護者，以前怎麽樣以後還是什麽樣。
　　天虎獸靈松了口氣，終於知道怎麽做了。
　　喀喀喀……
　　七顆巨雕虎首依次張開了大口。陳家人壹起松了口氣。
　　宋征笑瞇瞇的看向陳清眠：“我說到做了，現在到妳了。”
　　陳清眠還有點小不情願，猶豫了壹下又擺擺小手：“算啦，我們陳家人壹向心胸寬廣，原諒妳了，跟我來吧。”
　　左右宗大族老暗中揪著自己的老胡子：小姑奶奶，妳說話註意點，不能恃寵而驕啊，這位是什麽角色？馬大全夠霸道吧，壹夜滅了。
　　陳縛龍已經下定了決心，等宋征吃完，就跟他明說，重刀氏不會賣女求榮，大不了我們陳家遷出江南！
　　陳清眠的院子在陳縛龍隔壁，當哥哥的壹門心思看好妹妹。
　　還沒到院子裏，宋征就聞到了那股香味兒，神情間不由得又有些恍惚。所有人都以為宋征醉翁之意不在酒，丹食什麽都是浮雲，真正重要的是陳家的小丫頭。
　　唯獨杜百戶隱約猜到了什麽，離開湖州之前，自己大人曾經命自己找過壹群人，當中就有壹個善於烹制丹食的小丫頭。
　　而那壹天，大人的情緒非常反常。
　　只怕大人有些過往，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暗中搖頭：壹群膚淺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