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背叛！

　　走著走著，卡倫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散過步了。
　　在輪回之門內倒是走了很多路，但那和散步完全不壹樣，散步，需要的是心情，無論是好是壞。
　　這條街的建築民居很像是那種壹戶建，並不顯得規整，反倒是像蔥密集長高後的攢密。從這條街壹路走下去，拐個彎再走壹條街，預計還需要十五分鐘，自己就能走到喪儀社。
　　前面停著壹輛小卡車，卡倫看見壹個熟悉的身影扛著壹張椅子從旁邊房子裏走出來。
　　阿萊耶將椅子放在卡車上，拿出壹條手帕開始給自己擦汗，扭過頭，恰好看見站在那裏的卡倫。
　　“喲，少爺，真巧啊。”
　　卡倫對阿萊耶露出微笑，問道：“在忙？”
　　“是的，在幫錫德拉夫人搬家，她正打算出售這間屋子，我剛剛和她簽訂了代理合同。”
　　“餵，認識？”
　　這時，壹個體格高大且豐滿過頭的婦人走了出來，壹個人舉著壹張桌子，她的頭發，是紫色的。
　　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今早她就準備賣房子，顯然是受驚了打算換壹個地方居住，而且是片刻都不願意多待的那種。
　　“錫德拉夫人，這位是我的朋友，是我以前的……”
　　“認識就好。”錫德拉夫人直接打斷了阿萊耶的介紹，看向卡倫，道，“既然是朋友，幫我壹起搬家可以麽？”
　　卡倫禮貌性微笑。
　　可沒等卡倫拒絕，錫德拉夫人又開口道：
　　“幫幫我這個被種族主義逼迫到壹大早就需要搬家的可憐女人吧，或許這樣可以減輕妳昨晚什麽事都沒做的心理愧疚。”
　　“昨晚？”卡倫有些疑惑。
　　錫德拉夫人指了指卡倫的衣服，道：“妳的衣服雖然沒有標牌，但材質非常好，這意味著妳的生活條件很不錯，家裏應該用了女仆，可現在是上午，妳的衣服卻褶皺成這個樣子，我想應該不是妳的女仆剛好請假了，而是伱昨晚在壹個不熟悉的地方湊合了壹晚，怎麽樣，昨晚發生的事情嚇到妳了吧？”
　　“有壹點。”
　　“那就來幫我搬家吧，我代替昨晚死去的同胞原諒妳心底的那壹點點愧疚。”
　　“夫人，卡倫少爺他並不是……”
　　錫德拉夫人再次打斷了阿萊耶的話語，對卡倫笑道：“我把請搬家工的錢省下來買了壹條希森湖大魚，現在正在壁爐裏烤著呢，還有我自己存在地下室的白葡萄酒，我想邀請妳來壹起品嘗。”
　　“夫人，房產證上可沒有標註您的房子允許擁有地下室，您也沒有告訴我。”
　　“哦，抱歉，這是我的疏忽。地下室是我自己偷偷挖的，妳知道我為了躲避鄰居們的耳朵怕被舉報挖得有多辛苦麽，哦，差點忘了，我的地下室面積是不是也應該考慮進去？我相信下壹任住戶不會抱怨天吶，我們家怎麽多出了壹個該死且無用的小地下室。”
　　“夫人，需要重新擬定金額麽？”
　　“算了，不用了，妳早點幫我賣掉它吧，我現在需要錢，那些高檔壹點的社區房價是真的貴！”
　　阿萊耶點點頭：“加個地下室的話，房子會更好出手壹些。”
　　“嘿，朋友。”錫德拉夫人再次看向卡倫，“想喝葡萄酒吃烤魚麽？”
　　“好的，夫人。”卡倫同意了。
　　“那我們就開始吧！”
　　阿萊耶湊到卡倫身邊，小聲道：“少爺，您不必這樣。”
　　“沒事，我正好鍛煉壹下身體。”
　　搬運持續了壹個小時，錫德拉夫人也並未為難卡倫，基本上大件東西都是她自己來搬，只讓卡倫幫忙搬壹些小件。
　　等到東西都搬上小卡車固定好後，錫德拉夫人長舒壹口氣，道：“來吧，讓我來犒勞壹下妳們，兩位樂於助人的紳士。”
　　房子裏的家具幾乎完全搬空，包括椅子。
　　所以當錫德拉夫人從壁爐裏將烤魚拿出來時，三人只能坐在地板上享用。
　　好在，酒杯被特意留了下來。
　　烤魚肉質鮮嫩，味道很不錯，卡倫默默記下了輔菜和配料，想著以後可以給普洱做。
　　錫德拉夫人明顯有些喝上頭了，她伸手指了指卡倫，道：“先生，妳真的很英俊。”
　　“謝謝，夫人。”
　　“如果我的丈夫能有妳壹半英俊，我當初就絕對不會同意他參軍前往帝國在殖民地的戰場。”
　　卡倫沒接話。
　　阿萊耶也沒接話。
　　錫德拉夫人自顧自地繼續道：
　　“他死在了魯拉，死在壹群……土著手裏。”
　　那是十年前的戰爭了，在壹個叫做崗森的半島上，維恩帝國建立了殖民地，設置了總督，結果當地壹個叫魯拉的族群爆發了反抗殖民統治的起義。
　　本來僅僅是壹個小麻煩，因為那個族群或者叫部落吧，算上老人婦女和孩子，人口也不過才三萬。
　　但當崗森總督親自率領帝國軍隊去鎮壓時，直接全軍覆沒。
　　隨即，維恩帝國派出了新總督上任，同時在附近殖民地裏抽調帝國軍隊和帝國仆從軍進入，戰爭持續了三個月，維恩帝國軍隊開始潰敗，如果不是帝國的海軍牢牢控制著海岸線，可能帝國的步兵都會被趕到海裏去餵魚。
　　戰爭進行到這個份上後，已經不是純粹的單壹殖民地利益考量了，而是如果不把這個叛亂平定下去，帝國其他殖民地可能會因此效仿。
　　帝國開始從維恩本土調派軍隊，組織了第三次戰役，然後，又是壹場大敗，而且敗得更加離譜，連將軍都被人家活捉了。
　　同時，借助著不斷勝利所積累的威望，魯拉部族開始大肆吸納崗森半島上的其他部族，所以，帝國發動了三次戰爭的結果是，半島上帝國的敵人開始變得越來越強大。
　　接下來，帝國繼續投入這場戰爭，壹打就是五年，這場戰爭直接導致帝國兵役法的修訂，讓很多外籍、外族、移民者、非法移民者都能通過宣誓進入軍隊效力。
　　而戰爭的結果是魯拉部落承認帝國對崗森半島的法理統治且認可總督的地位，帝國則承認魯拉部落的高度自治權力，可謂雙贏。
　　錫德拉夫人笑道：“妳說可笑不可笑，我的丈夫為帝國獻出了生命，我卻連1雷爾的撫恤金都沒看到，因為當時兵役法的判定中，我丈夫屬於自願加入的協助人員。
　　快十年過去了，我真的沒想到，我現在還會因為這樣的事情不得不搬家。”
　　卡倫岔開話題問道：“夫人平時的工作是？”
　　先前搬家具時卡倫留意到有不少家具其實是偏精品的，價格不菲，如果錫德拉夫人真的只是壹個普通寡婦，她的生活條件，也過於好了些。
　　阿萊耶馬上回答道：“錫德拉夫人是壹位作家。”
　　錫德拉夫人看著卡倫，笑道：“我靠稿費為生。”
　　說著，錫德拉夫人站起身，走到角落，那裏還有壹個行李包，裏面是準備最後離開時帶走的東西，她從裏面拿出了七八本書，遞送到卡倫面前：“這些都是我的作品，卡倫先生如果喜歡看書的話，我可以送給妳。”
　　“多謝夫人。”卡倫沒有拒絕，伸手接了過來。
　　這些書的封面都偏陰沈，書名是《被放血的羔羊》《吃人的山莊》《血泊裏坐起的幹屍》《亡者的婚姻》……
　　恐怖的？還是懸疑？
　　“要離開這裏了，還真是舍不得，對了，我早上時還看見了路德先生帶著人在這壹帶慰問。”
　　“是的，我也看見了。”卡倫說道。
　　“卡倫先生也了解路德先生這個人麽？”
　　“報紙上看到過，是個了不起的人。”
　　“是的，他是。他不是壹個怯懦的人，但他清楚，在維恩，我們不可能抗爭過警察和軍隊，我們不具備使用暴力來爭取權利的土壤。
　　他看到了未來的發展趨勢，認為只有以文明抗爭的方式，才能獲得法律上的平權和平等，才能融入這場遊戲。
　　他是對的，妳覺得呢？”
　　卡倫點了點頭，道：“我也覺的他是對的。”
　　錫德拉夫人又道：“但我又覺得，他不會成功，因為他走的是壹條正確的路，如果他走其他路，倒是可能壹直走下去，唯獨走正確的那條路，就註定會沒有結果。
　　因為維恩，畢竟是馬克萊人種所建立的帝國，他們會在真正正確的那條路前面設卡。”
　　卡倫抿了抿嘴唇，道：“夫人，可能您的想法太過消極了。”
　　“消極麽，或許吧，所以我的計劃很簡單，既然這裏不安全，那我就搬去高檔壹點的社區，至少那裏的警察薪水高，會做些事情。
　　反正我還能繼續創作，筆名上不會標註我的發色，呵呵。”
　　結束了烤魚大餐後，卡倫和阿萊耶離開了錫德拉夫人的家。
　　在門口，卡倫指了指那輛還停在那裏的小卡車，問道：“司機沒來麽？”
　　“錫德拉夫人沒請司機，她說她要自己開過去卸貨，呵呵，在開支方面，錫德拉夫人壹直是能省則省。”
　　“她是壹位很有學識的夫人。”
　　她的那句在正確的道路前設卡，讓卡倫很有感觸。
　　“是的，沒錯。”阿萊耶點頭同意，“少爺您接下來……”
　　“我回去了，有時間來家裏喝茶。”
　　“好的，少爺。”
　　看著卡倫遠去的背影，阿萊耶笑了笑，轉身向自己家走去，同時小聲嘀咕道：“您又忘記告訴我您新家在哪裏了，少爺。”
　　……
　　烤魚已經吃完，但酒還剩下壹些。
　　錫德拉夫人壹邊繼續喝著酒壹邊叉著腿坐在地板上，她在哭。
　　“妳說過，妳追求的是壹個平等的未來；妳說過，就算妳看不到了，我也能看到；妳更是說過，我們所期盼的那個理想時代必然會到來，它的光輝，將灑滿這個世界。
　　妳走了，我留下了，我在等啊，等啊，等啊……
　　我等到了，我也看到了。
　　親愛的，妳知道麽，我的心碎了。
　　不是因為昨晚那場針對頭發顏色的襲擊和殺戮，而是在那之前，大區管理處所特意下達的那則通知。”
　　錫德拉夫人站起身，端著酒杯走進廚房，來到最裏面的那扇門前，將它打開。
　　下面，是地下室。
　　“我們壹直信仰著秩序，我們為那句秩序之下人人平等而著迷，可到頭來，我們所忠誠所奉獻的神教，竟然用壹則通告，對我們以頭發顏色進行劃定。
　　妳知道他們昨晚在做什麽麽，表面上是普通人的殺戮，可實際上，背後卻有著他們做推動。
　　我感覺到了，我也探測到了，他們在做壹場實驗，呵呵。
　　我可以平靜面對馬克萊人對我們頭發顏色的殺戮，我認為這只是暫時的混亂和矛盾，在未來，壹切都會糅合起來，這是族群的矛盾，也是階層的矛盾，必須要有壹個磨合的過程，這也是妳當年和我剛認識時對我說過的話。
　　可憑什麽，連我們的神教，也要親自動手打破我們心中的信仰？”
　　錫德拉夫人走入了地下室，她打開了燈，裏面空間並不大，只擺放著壹口棺材。
　　她走到棺材邊，伸手撫摸著它。
　　“親愛的，我覺得我們兩個，就像是壹個笑話，我覺得我們壹直以來所信奉的，都是壹種謊言。
　　我們那麽在意的、珍視的、相信的，且以為他們也是壹樣的東西，實際上，早就被他們自己，用靴底狠狠地踩踏在了地上。”
　　錫德拉夫人伸手推開了棺材，露出了裏面躺著的壹具幹屍，這是她的丈夫，但幹屍的胸膛位置，卻有壹張猙獰的臉刻印在上面，這是魯拉人所信奉的圖騰，是保護他們的邪靈。
　　“妳說過，妳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死後可以進入第壹騎士團，為秩序，為神教，為偉大的秩序之神，盡最後壹點力量。
　　可惜，妳失蹤了，神教給我的答復，是沒能找到妳的屍首。
　　我找到了，為了找妳，我花費了半年的時間，終於找尋到了妳，可妳，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封印了這尊邪靈。
　　當時的情況肯定非常危急吧，讓妳用這種決然的方式來選擇和邪靈同歸於盡。
　　但妳的付出，值得麽？
　　我偷偷摸摸的挖出這間地下室，將妳小心翼翼地藏在這裏，我想，這裏應該會是我們兩個人的最終歸宿，現在，我覺得我錯了。”
　　錫德拉夫人將手中的半杯葡萄酒輕輕倒入棺材裏，她擦了擦眼淚，又笑道：“我看見了卡倫席爾瓦，就是前陣子我給妳讀報紙時向妳提到過的，那個很優秀的年輕人；我還對妳說過，這個年輕人長得可真好看，妳生氣了吧，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
　　可是，人家真的長得好看，比照片上要英俊更多。
　　如果不是年齡差距在這裏擺著，如果當初我在遇到妳之前先遇到了他，我可能就真看不上妳了。
　　剛在門口看見他時，我還嚇了壹跳，以為他是被派來特意監視我的，誰知道他竟然真的只是恰巧路過，而且真的和那個中介公司的人認識。
　　我說呢，
　　這才剛過去壹個晚上，我自己才剛剛調整好心情，這上面的反應怎麽可能這麽快啊。”
　　錫德拉夫人看著棺材裏自己的丈夫，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幹癟的臉：“妳真傻，真的。”
　　保持了這個姿勢大概壹刻鐘，錫德拉夫人深吸壹口氣，後退了半步，將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屍體上方，沈聲道：
　　“秩序……蘇醒！”
　　棺材內的幹屍緩緩地睜開了眼，他的雙手，慢慢地攀附到了棺材兩側，他坐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女人，用壹種極為沙啞的聲音開口道：
　　“親愛的，我原本以為我死後，妳會變得越來越憔悴，可是，妳為什麽還胖了這麽多？”
　　錫德拉夫人擦了擦自己的臉，罵道：“妳死了還不準別人吃飯了？”
　　“呵呵，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幹屍忽然楞住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後又看向自己的胸口位置，他那原本混沌且剛蘇醒就看見妻子的激動情緒開始平復，然後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這裏是哪裏，其他神官呢？”
　　“這裏是我們家，妳在我們家裏，我們兩個人的家。”
　　“其他神官呢，教內的其他神官呢！”
　　“沒有其他神官，只有我們兩個人。”
　　“沒有其他神官在場妳怎麽能把我蘇醒，當我這具身體蘇醒時，連帶著被我封印在身體裏的魯拉邪靈它也會蘇醒的！”
　　“我知道。”
　　“妳知道？”幹屍馬上催促道，“快點呼叫秩序之鞭，呼叫應急辦公室，上報給大區，要求全方位的增援，絕對不能讓這尊邪靈離開我的身體！”
　　錫德拉夫人搖了搖頭，扯開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完全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然後用指甲，在自己胸脯中間，劃出了壹道血口子。
　　她開口道：“邪靈大人，想不想換壹具更新鮮的身體來待壹待？”
　　壹團團黑霧，從幹屍身上溢出，主動向錫德拉夫人飛去。
　　幹屍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不敢置信道：
　　“妳，背叛了神教！”
　　“不……是神教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