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八章 天上的人，天上的光

　　高亞楠看了壹眼賀蘭悅汐，很簡單的回了壹句：“妳做夢。”
　　然後就挾著風雪朝著賀蘭悅汐突進。
　　對方的冷漠和所說的話，讓她知道無論她做什麽，對方都不可能放過宇化天極。
　　“我現在就走，以妳現在的體力和傷勢，妳追得上我麽？”
　　賀蘭悅汐站立不動，然而他的這壹句話，卻是讓高亞楠陡然頓住。
　　“妳追不上我的。”
　　賀蘭悅汐將冰冷的短劍置於宇化天極的身上，看著高亞楠道：“我可以將他身上的肉壹塊塊割下來，丟得這幾片山林之中漫山遍野都是。我和妳們不壹樣，如何殺死對手……如何挑戰自身，才是我的修行。妳不相信的話，便可以試試看。”
　　“妳要是因為這個妥協，便是愚蠢。”宇化天極擡起了頭，看著高亞楠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想死得這麽蠢。”
　　“可人有的時候總會做些蠢事。”高亞楠看著宇化天極，平靜的抽出了背著的黑色長劍，心中卻是想著：林夕妳們到底要做什麽，怎麽到這時還不出手。
　　她比起壹般的人要聰敏許多，而且她自然清楚，完顏暮燁這個陷阱並不是她所設。之所以馬不停蹄趕到這裏，也正是因為想著林夕可能會像她壹樣受到伏擊，但完顏暮燁這樣，自然是林夕勝了，而且布置成這樣，肯定也是要引出雷霆學院的人……既然如此，宇化天極的血都快要流光了，為什麽還不出手，難道自己真要在自己腿上刺壹劍麽？
　　就在此時，林夕已經站在朔風呼嘯的山崗上。
　　山崗上壹片潔白，唯有白雪黑石，沒有任何的雲松遮擋，然而因為高，所以無論是賀蘭悅汐還是高亞楠都沒有看到他。
　　他的整個身體都被吹得振振欲飛，若不是事先已經勘察過此處，已經用壹些細小樹藤將自己身上的衣物捆縛住，否則此刻他的衣服必定獵獵作響。
　　急速的攀登奔跑，加上要極其小心的不發出任何的聲音，這讓他和邊淩涵都在這風口劇烈地喘息著。
　　只是片刻的時間，他和邊淩涵的臉就已經凍成了紫紅色。
　　下方王健裕還在往上攀登，從此處，呼呼的風聲已經讓他們根本無法再聽到高亞楠和賀蘭悅汐的聲音。
　　但他也沒有絲毫的停留，只是取出了壹根羽箭，遞給了邊淩涵，對著邊淩涵做了個開始的手勢，邊又深吸了壹口氣，拈起了壹根白色羽箭，引弦搭箭。
　　他知道，此次邊淩涵也只能幫自己射出壹箭，讓自己可以觀察壹下山風對於箭矢的影響，接下來所有的壹切，依舊是要靠他自己。
　　山風大得厲害，也讓人的手冷的厲害。
　　從這麽高的地方往下施射，即便是選擇相信林夕，邊淩涵也是難壓心中荒謬感覺。
　　但是宇化天極的鮮血，手持長劍立於屠夫壹般的賀蘭悅汐面前的高亞楠，卻是讓邊淩涵徹底平靜和穩定下來比平時更快。
　　“佟老師說得不錯……心中堅定，手中的箭才會堅定。”
　　“我可以了。”
　　邊淩涵出聲，聲音被呼嘯的風聲割裂得支離破碎。
　　“妳在等什麽？這麽說我原先判斷得不錯，這裏除了妳之外，還有其余青鸞學院的學生？”山腳緩坡處的賀蘭悅汐看著手持長劍的高亞楠，眼中寒光閃動了壹下，“這麽說妳們青鸞學院的學生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堪，居然這麽多人聚在壹處，不敢單獨出來搜尋？”
　　“我給妳壹個呼吸的時間，妳要麽馬上動手刺自己壹箭，要麽我馬上帶著宇化天極走。”
　　……
　　高亞楠手中的劍舉了起來。
　　就在此時，邊淩涵也聽到林夕長出了壹口氣，道：“開始。”
　　“唰！”
　　邊淩涵的箭矢從她的指尖飛射了出去，轉瞬化成風雪的怒嘯，帶著隱隱白色的渦流，從空中流星般狂墜而下。
　　壹瞬間，賀蘭悅汐、高亞楠和宇化天極都是感覺到了上方這異樣的氣息，都是仰起了頭來。
　　幾乎就在他們仰頭的瞬間，白色的箭矢已經以恐怖的速度落了下來。
　　恐怕就連強大修行者的飛劍，都沒有這樣的速度。
　　然而邊淩涵的心臟還是不可遏制的緊縮了壹下，渾身的血液都似乎瞬間降到冰點。
　　按照佟韋的設計，她為林夕定位的第壹箭本身就是不帶任何修正，是不考慮任何因素，只是利用墜月的手法，直直的瞄準賀蘭悅汐施射。
　　這樣到底往何處偏離多少，便能給林夕帶來最直觀的印象，在施射時將這樣的誤差補回來便是。
　　先前射中完顏暮燁，他們也是這麽做的。
　　然而這壹箭脫手，還未落地之時，她就已經看出來，這壹箭會偏得十分遠。
　　“噗！”
　　箭矢重重墜地，激起壹圈的雪浪。
　　和她料想的完全壹樣，這壹箭的威力十分恐怖，但是卻足足距離賀蘭悅汐超過了五十步！
　　因為超過太遠，這壹箭對於賀蘭悅汐等人的感官來說便也不顯得太過可怖，只是如同有壹塊沈重大石陡然在遠處墜地。
　　五十步自然也可以修正調整，但是這也只能說明，這風，實在是太大了，這處地方，也實在是太高了……誰也不知道在這箭矢拋物線飛出的那麽遠的距離，在劇烈的旋轉和強勁山風、冰粒的推動下，會產生多不可預知的結果。
　　他真的能射中麽？
　　邊淩涵忍不住轉頭過去看林夕。
　　“唰！”
　　此時林夕手中的箭矢，也已經脫手而出，急劇的下墜。
　　賀蘭悅汐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方才壹箭已經讓他知道了有人在那極高的山崗上施射，此刻第二道降臨的風聲和隱隱的白光已經讓他知道第二箭來了，但是他卻是依舊壹動未動。
　　“噗！”
　　林夕的箭矢也重重墜地，在他左側身旁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爆開壹圈雪浪。
　　射失了……而且還偏得這麽遠。
　　邊淩寒的心猛然的墜了下去。
　　然而讓她更加覺得荒謬，根本難以理解的是，林夕的動作卻是絲毫不停，根本不怕對方追殺上來壹般，壹枝接著壹枝，不停地往下射去。
　　賀蘭悅汐看到了雪白山崗上的黑點，光是從壹些熟悉的氣息，他就感覺到了對方正是自己壹定要殺死的林夕。
　　他冷漠的眨了眨眼睛，只是做了壹個極其簡單的動作，將宇化天極壹把扯起，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壹劍劃了下去。
　　壹條鮮血飛出。
　　壹箭落下，他就在宇化天極的身上切下壹條血肉。
　　在他看來，即便對方還不停手，見到這樣淩遲他同學的場景，也肯定會心神大亂。
　　“林夕！”
　　就連高亞楠都已經忍不住，仰頭朝著林夕所在的方位發出了壹聲大叫，隨後提著黑色長劍開始暴烈的突進。
　　“邊淩涵！不管我做什麽荒謬的事，妳要相信我！”
　　但就在這時，讓她和賀蘭悅汐根本想象不到的是，站在雪白高崗，如同站在天上的林夕，卻是心神壹絲都沒有亂，而是無比沈靜，無比堅定的對著邊淩涵發出了壹聲大喝。
　　邊淩涵也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
　　因為林夕還在壹箭接著壹箭，不停的施射。
　　而且此刻，賀蘭悅汐已經提著宇化天極開始暴退，依靠速度，他在林間穿行，始終和高亞楠保持壹定的距離，而且開始朝著林夕和她所在的方位奔跑而來。
　　林間的雪地上，因為宇化天極淋漓的鮮血而出現了壹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絲。
　　但是以她的判斷而言，林夕此刻瞄準的目標，竟然還是在賀蘭悅汐原先置身的方位，依舊昏迷不醒的完顏暮燁身後的數尺處！
　　他竟然在朝著空地施射！
　　瘋了……邊淩涵覺得林夕瘋了，自己也瘋了，因為不知道是什麽情緒驅使，她竟然還是選擇相信林夕，沒有沖上去打醒林夕。
　　……
　　林夕的眼中只有那塊空地。
　　只有他知道，能否改變眼前的這壹切，便在他能不能射中那片空地。
　　因為以賀蘭悅汐先前的表現，給他再來壹次的機會，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讓賀蘭悅汐站在原地。
　　現在賀蘭悅汐的最大弱點，便是太過像嗜血野獸，太不把弱於自己的對手放在眼中，太過自傲！
　　因為知道即便再來壹次，時間拖得越長，也是越多的變化，所以他射得很急，然而壹箭箭的射出，在此種壓迫之下，他的感知也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銳程度，他感覺天地之間的元氣似乎變得更為粘稠。
　　因為射速極快，這壹支枝箭矢如同連成了線，從他的手指尖朝著下面的天地延伸了出去。
　　那些山風和冰晶的運行，在他的感知之中，也變得越來越為緩慢而清晰。
　　“噗！”
　　壹箭準確的落於那塊空地，爆開的冰雪濺到了完顏暮燁的身上。
　　這壹瞬間的刺激，使得昏迷的完顏暮燁醒了過來，但茫然間根本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麽。
　　林夕的手馬上落在了箭囊上，只是壹觸就知道了方才射出去的箭矢原本在箭囊的哪壹個位置，到底是哪壹根箭矢，同時，他沒有任何的停留，喊道：“回去！”
　　時間回到十停之前，賀蘭悅汐才剛剛從他們的視線之中出現，他和邊淩涵才剛剛開始朝著高處雪白山崗攀登。
　　在壹切按照他的記憶發展，高亞楠的身影在林間出現時，林夕轉頭看著邊淩涵，再次鄭重而認真地道：“淩涵，不管我做出多荒謬的事，妳壹定要相信我。”
　　不等邊淩涵回答，林夕已然接著看著她說道：“我要壹些時間，等下高亞楠無法拖延時間時，我需要妳現身出去，到賀蘭悅汐那裏去，給我拖延壹些時間。”
　　“什麽？”
　　邊淩涵不敢相信地看著林夕。但是林夕的眼神清澈而極其堅定，充滿懇求。
　　“妳真的要我這麽做？”她不再多說，只是看著林夕，輕聲問道。
　　“我需要妳這麽做……而且我需要妳相信我。”林夕看著邊淩涵，凝重的點頭：“我有信心。”
　　“這很荒謬……比到五百步之上施射還要荒謬，但我選擇相信妳。”邊淩涵沈吟了兩個呼吸的時間，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
　　“我需要他站著不動。”林夕靜靜地看著邊淩涵，道：“等下我要妳等到高亞楠在他的面前站定，然後完顏暮燁逼她刺她自己，她出劍之時，妳再出去。不要問我為什麽我會這麽荒謬的知道會這樣……妳記住把氣氛控制得平和壹些，不要讓高亞楠和他做出什麽舉動，離開那片地方。”
　　……
　　“他的直覺竟然準確到這種地步？難道這才是他之所以資質只有二都位列天選的真正天賦？”
　　邊淩涵根本無法理解，然而看著林夕孤身壹人攀上那個雪白高崗，看著賀蘭悅汐逼高亞楠自殘，看著壹切都和林夕所說的壹樣，她的心中便只剩下了這樣的念頭。
　　“哢嚓！”
　　在高亞楠拔出黑色長劍，略微猶豫之間，她斬斷了壹株雲松，開始沈默的下山，朝著賀蘭悅汐逼近。
　　“妳們青鸞學院的人果然這麽不堪，都聚集在壹處。”
　　順著聲響，看到從山坡上顯現出來，快步而來的邊淩涵，賀蘭悅汐的臉上現出了嘲諷的冷笑。
　　他冷笑著凝立如山，等待著邊淩涵。
　　高高的山崗上，白雪之上，林夕拈起了那枝白色羽箭，計算著時間，並在腦海之中壹遍遍想著這片天地之中，那山風和冰晶的流動，那壹箭的軌跡。
　　“便是多來了壹個人又如何？”
　　賀蘭悅汐靜靜地看著邊淩涵腳步間帶起的雪塵，眼眸中冷酷而強悍的光彩開始綻放，“廢物來得再多，也終究是廢物，既然來了，妳也可以和她壹樣，刺自己壹刀了。”
　　“妳們都這麽蠢麽！”看到沈默逼近，到高亞楠身旁的邊淩涵，宇化天極再也忍受不住，無力但憤怒至極地喝道：“出來了壹個，還要出來第二個！”
　　“我們再蠢，也是好好地站著。”邊淩涵直接站到了高亞楠的面前，冷笑著看著宇化天極道：“總比妳被人抓住要挾我們要好。”
　　“妳！”
　　宇化天極不知她的用意，心中激憤難言，壹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妳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賀蘭悅汐的眉頭卻是微微的皺了起來，他看著站在高亞楠前方的邊淩涵，又冷眼看了壹下周遭的山林，譏誚的冷笑道：“妳們到底在設計什麽？”
　　邊淩涵的心中徹寒。
　　她現身之後，只是和宇化天極說了這壹句話，對方竟然就已經有所察覺！
　　這是壹個極變態，也極可怕的人。
　　但她卻是沒有退縮，看著對方如狼般的冷漠眼眸，冷靜地說道：“我們在等林夕。”
　　“他會來的。”在賀蘭悅汐的眉頭壹跳之間，她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等他？”賀蘭悅汐眉頭微皺，嘴角卻是浮現出輕蔑的意味：“若不是正好有人出現，在半雪蒼原，他就已經是壹具屍體……”
　　“但若是他對妳全無威脅，妳又怎麽會對他那麽看重？”邊淩涵打斷了他的話，平靜地說道：“終究妳還是對他有顧忌，生怕將來敗在他的手中……妳終究還是怕他。”
　　賀蘭悅汐看了邊淩涵壹眼：“妳是想故意激怒我，但將來是將來……妳要明白，不管是什麽設計，在這山林之中，終究是要靠實力，此刻，我便是王！他根本沒有機會走出這片荒原，根本沒有將來。”
　　“到了……邊淩涵，做得好！”
　　就在此時，站在高崗上的林夕在心中對著自己說了這壹句，他無比平靜，無比穩定的放手，白色羽箭在他的手指尖脫手飛射了出去。
　　在白色羽箭脫手飛出，飛離他的身前，徹底飛向前方的天空時，他用出了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壹聲暴喝：“賀蘭悅汐，妳這個變態，妳去死吧！”
　　所有人都隱隱聽到了這如同來自天上的大喝。
　　賀蘭悅汐眉頭微皺的擡起了頭。
　　就在這壹瞬間，壹條白色氣流，壹條帶著死亡氣息的白光，以他都無法來得及閃避的速度，落了下來，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嘴張開了，沒有發出聲音，整個人都被這股力量帶得往後飛騰了起來。
　　白色的箭矢帶著壹條血浪，首先從他的後背透了出來。
　　只是壹箭，便摧毀了他所有的狂傲，摧毀了他所有的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