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九章：誰的血脈？

　　青丘。
　　湖中孤島。
　　小樓。
　　屋子裏，紗幔翻飛如雲海起伏，裴淩袍服散亂，盤坐軟榻，橫琴於膝，十指彈撥間，淙淙琴音，宛如流水，自其掌中流瀉而出。
　　妙音振振，傳遍整個青丘。
　　山水間的每壹個角落，都有清甜歌聲，杳渺而響：
　　“仙卿謫世間，不道姓與名……”
　　“曾攀蒼天根，扶醉攬星河……”
　　歌聲悠揚中，壹縷赤金，自裴淩肩頭垂落。
　　姒寒雍微微側臉，輕顫的長睫，宛如風雨中棲息的蝶翅。
　　雙臂從廣袖中完全滑出，膚色光潔，似瑩然生輝，交疊如瓊枝相錯，緊緊環著裴淩的脖頸，窈窕軀殼，似新雪堆砌，無瑕美玉，毫無縫隙的伏在裴淩背上。
　　衣衫的下擺，有玉趾如蔥根，又仿佛春日裏，低垂在水面的柳枝，軟風吹過的時候，其便輕輕搖晃，於柔軟的水面，蕩開了圈圈旖旎的漣漪。
　　亦如同盛夏天，亭亭玉立池中的菡萏，有飛鳥歘然而掠，散落下三兩瓣粉白粉紅，同樣讓青碧的微瀾，褶皺起渺然的起伏。
　　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繼續專心致誌的彈奏著【青丘曲】，其軀殼卻如在雲端，似壹下子陷入了某種極為柔軟也極為跌宕的包裹裏，難以言喻的暢然與快意，交疊升騰。
　　他感到，自己的道體與神魂，皆在冥冥之中無限攀登。
　　山連著壹座有壹座，巔峰之後，尚有巔峰。
　　裴淩周身氣機徐徐而升，體內修為似沸騰的汪洋，翻滾不休，奔流咆哮。
　　壹百零四劫了！
　　忽然間，他的氣息再次增長。
　　身後虛空之中，壹道青氣憑空出現，內中有壹抹光華，熾烈無比，似欲焚盡諸天萬界，氣象宏大、輝煌！
　　下壹刻，青氣瞬間收起，沒入其體內。
　　“叮咚！系統成功為您收集了壹輪大日……”
　　“叮咚！【升仙分支壹：十日中天】進度：百分之二十……”
　　熟悉的系統提示音，忽然在裴淩耳畔響起。
　　裴淩頓時壹怔，又收集了壹輪大日？
　　百分之二十？
　　這……
　　是怎麽收集的？
　　收集大日在哪裏？
　　他心中壹陣莫名其妙，尚未繼續想下去，水面垂落的柳枝，倏忽加快了速度；荷池橫掠的飛鳥，亦似受到了驚嚇……狂風驟雨，搖動煙柳無數，清淩淩的水面上，大大小小的漣漪仿佛無窮無盡；百雀驚飛，滿池菡萏娉婷而舞，清芬彌散間，難以計數的花瓣飄落如雨，粉紅粉白，紛紛揚揚……
　　壹陣強烈無比的暢快之感，霎時間傳遍了裴淩渾身上下。
　　他頓時精神壹振，之前的思索，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姒寒雍亦微微喘息，櫻口輕張，吐氣如蘭，盡數呵入裴淩耳中。
　　小樓寂寂，陳設清雅，殘存的大紅裝飾，宛如火炬，點燃了整個樓閣。
　　熱烈之意，充斥這方天地。
　　錚錚琴聲還在繼續，流水的潺湲裏，有跌宕的動靜，窸窣不休。
　　裴淩渾身氣息強盛無匹，似名劍徐徐出鞘，縹緲、高遠之意似即將萌發的種子，藏匿在他軀殼的深處，正蠢蠢欲動。
　　在系統的操控下，很快，他再次施展【歸去來兮】。
　　氣機變幻，道劫的數量再次增加了壹劫。
　　從壹百零四劫，達到了壹百零五劫！
　　眼前景象，轟然變幻。
　　巍巍巨木浮現眼前，宛如雲山霧海的仙氣，呼嘯而至，轉眼如驚濤駭浪，將裴淩整個吞沒。
　　浸潤在絲絲縷縷的靈機之中，裴淩沒有任何耽擱，繼續打出法訣，施展【萬丈紅塵，畏我如天】。
　　長空劫雲匯聚，巨大的陰影籠罩整個建木，電閃雷鳴間，煌煌威壓，彌散天地。
　　轟轟轟……
　　雷霆如瀑，滾滾無盡。
　　※※※
　　洪荒。
　　鯨波萬仞，水晶宮闕靜靜矗立。
　　海底。
　　青銅高柱之畔，姒寒雍裙裾飄揚，舒卷間如海浪來去，愈顯雅態妍姿，端莊威嚴。
　　此刻，祂黛眉微蹙，湛藍眼眸滿是茫然，正回憶著曾經無比荒唐的壹件往事……
　　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但祂就是做了！
　　而且，整個過程，全部都是祂自願的！
　　那名人族，甚至從頭到尾，沒有說過壹句話！
　　祂那個時候，到底怎麽了？
　　身為龍族龍後，怎的如此放縱荒淫？
　　不行！
　　這件事情，壹定不能讓任何其他存在知道！
　　否則，龍族的顏面、龍族的威嚴，都將盡數掃地，成為諸天萬界的笑話！
　　那是數千年前的事情，那名人族，也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心念電轉之際，龍後立時反應過來，那名人族，不正是上次獨闖水晶行宮的那人？
　　當時的情況……
　　那人族打上門來，要求龍族歸還他的妻子與孩子。
　　彼時祂與小公主“窈玥”，被龍王軟禁在深宮之中，無法與那人族見面，只能聽心腹宮人，私下傳遞只字片語。
　　傳聞龍王昏庸無道，嫉恨祂與那人族兩情相悅，故此不許人族與祂還有“窈玥”壹家團圓，設下了種種關卡、陷阱，百般刁難……
　　萬幸那人族豪情蓋世，感動龍宮之中諸多蛟龍、鮫人，暗中為其奔走，助他壹次次渡過難關……
　　甚至連祂為他生的長女“窈悠”，亦不再聽從龍王的蠱惑，全心全意投向人族勝負……
　　想著想著，姒寒雍猛然驚覺不對。
　　祂剛才的那些回憶，真的是上次那名人族獨闖龍族水晶宮發生的事情？
　　怎麽好像什麽地方，有些問題？
　　夫君龍王不是壹直都在上界，未曾臨塵？又怎麽可能親自坐鎮水晶宮，刁難那人族？
　　而夫君沒有下界，整個水晶宮中，又有誰能軟禁祂這堂堂龍後？
　　此外，“潛芒”、“窈悠”、“窈玥”，祂所出的這三個子嗣，到底是龍王血脈？還是那名人族的？
　　姒寒雍忽然感到記憶有些模糊，祂有點記不清，“潛芒”、“窈悠”還有“窈玥”，是龍王的血脈，還是祂與那名人族所生……
　　就在這個時候……
　　轟！！！
　　壹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大日真火磅礴如海，自蒼穹之上，滾滾而落。
　　哢哢哢……劇烈的禁制破裂聲響起，白霧如紗，層層升起。
　　難以計數的海水，在剎那間被蒸發壹空！
　　原本煙波簇擁的水晶宮，轉眼之際，升起無數雲篆，阻隔前所未有的高溫逼近，晶瑩剔透的殿宇，折射萬道光華，幾欲熔化流淌，徹底融入這方海域之中！
　　八道體型龐大、羽毛璀璨若赤金的身影，挾濃烈真火氣息，似大日急墜，朝龍族行宮所在之地轟然降臨！
　　下壹刻，滿含暴怒的咆哮，瞬間響徹整個這方天地：“身無片羽、不堪入目的醜長蟲！”
　　“把朱曦還有丹曦，全部都交出來！”
　　“朱曦也好，丹曦也罷，若是祂們任何壹個，有壹根羽毛掉了，吾等便燒了爾等整個長蟲族的全部老巢！！！”
　　“吾等現在，已經燒了很多長蟲的巢穴！”
　　“該死的長蟲族，速速出來，與吾等壹戰！”
　　壹道道充滿暴虐、狂妄、殺意的語聲，肆無忌憚的回蕩在乾坤之間，絲絲縷縷的赤金火光，宛如細密的羅網，朝著水晶宮闕層層罩下。
　　璀璨光輝，橫空萬裏，整個這片虛空，已然陷入壹片難以想象的高溫，仿佛連虛空亦要開始燃燒、融化、扭曲……
　　青銅高柱畔，姒寒雍猛然回過神來，是剩下的八頭大日金烏！
　　現在是白晝，那八頭大日金烏，能夠尋到此地，倒也並不奇怪！
　　想到這裏，姒寒雍朝面前禁制中的朱曦望去。
　　卻見其已經被那名人族餵給祂的大日盡數吞沒，那輪大日吞下金烏之後，光華更盛，大日真火仿佛流水般，從朱曦的每壹片羽毛上流淌下來，不斷融入大日之中，令其光輝更為燦爛、熱意更為酷烈。
　　仿佛呼吸般，大日徐徐跳動著，正在迅速蛻變，似乎要化作壹輪真正的、足以照耀世界的煌煌大日！
　　看著這壹幕，姒寒雍面色平淡，沒有絲毫變化。
　　這輪大日，不能再繼續放在此地。
　　否則，整個這方海域，都將蒸發幹涸，裸露而出。
　　太陽，原本應該掛在扶桑上。
　　又或者，落入虞淵之中。
　　只不過，那樣做的話，卻是等於直接將這金烏族的小輩給放了。
　　海中不行，扶桑與虞淵也不用考慮，那麽……
　　想到這裏，姒寒雍不再遲疑，當即袍袖壹拂，整個身影，已然從青銅高柱之畔消失，剎那出現在水晶宮闕上方的高穹上。
　　虛空，八道巨大的身影，展翅旋飛，恐怖絕倫的大日真火，躍動在每壹寸空間裏，赤金似溪水般流淌，映照眾生萬物。
　　八頭大日金烏！
　　每壹頭大日金烏，氣息皆霸道暴虐，幾欲橫掃萬裏，卻皆為金仙！
　　水藍織金袍衫微動，姒寒雍已然現身高天之上，廣袖輕攏間，湛藍眼眸環顧左右。
　　壹見龍後出現，八頭大日金烏，神色頓時無比凝重。
　　壹雙雙赤金眼眸中，怒焰熊熊，幾欲焚滅整個水晶宮闕！
　　為首的大日金烏，尤其龐大，張翅間滾滾熱浪籠罩了泰半蒼穹，其註目姒寒雍，怒吼道：“龍後！”
　　“放了朱曦與丹曦！”
　　姒寒雍神色淡然，極為平靜的輕輕頷首：“好！”
　　話音方落，祂伸出素白手掌，對著下方海面壹抓。
　　原本正在不斷蒸發的海面，霎時間仿佛燒開了壹般瘋狂沸騰起來！
　　大大小小的旋渦，急速生出。
　　海面洶湧澎湃，掀起巨浪滔天。
　　轉眼間，壹輪輝煌璀璨的大日，分波破浪，自海中徐徐浮起！
　　大日不斷上升，難以計量的海水滾落下去，震動整個海面，這個過程裏，水汽蓬勃，彌散四野，似紗幔重重，遮蔽天地。
　　很快，這輪大日升到龍後手掌下方。
　　姒寒雍素腕壹轉，爾後輕輕壹推，大日頓時如同壹只被灌註滿了力量的鞠球壹般，化作壹道流光，激射而出，剎那貫穿長空，消失在了天際！
　　望著這壹幕，壹名渾身覆滿了流動真火般羽毛的金烏，立時語聲急促的說道：“朱曦的氣息！”
　　“龍後！”
　　“妳將朱曦弄去了什麽地方！？”
　　姒寒雍語聲平淡：“洪荒三神木中，扶桑司職日出，整株桑木，浸潤大日真火無數歲月，早已衍化出絲絲縷縷金芒；尋木司掌日落，每壹個白晝的結束，皆有十輪大日，主動往投。”
　　“唯獨建木，挺拔天地，卻毫無裝飾。”
　　“本宮將那小輩掛在了建木上，正好可以當盞花燈，聊作妝點。”
　　“不過，建木廣大，連通諸天萬界。”
　　“區區壹盞花燈，可是遠遠不夠！”
　　“爾等既然來了，還是都去陪著那朱曦，壹起點綴建木罷！”
　　說話之際，姒寒雍氣息變化，霎時間長空風起雲湧，獵獵罡風，縱橫天地，轉眼風雲變色，虛空橫流！
　　蒼穹上，十輪煌煌大日，以奇快無比的速度，朝西面沈下。
　　天光仿佛被吞噬壹般，迅速淡卻。
　　熾熱無比的白晝，轉眼化作黑夜！
　　這是尋木的日落之職！
　　※※※
　　建木。
　　最後壹道劫雷劈落，浩瀚劫力，似百川歸海，朝裴淩體內飛快的湧入。
　　長空雲層散去，紫青隱沒。
　　裴淩的氣息，已然達到了壹百零五場道劫！
　　他在系統的操控下，繼續朝前行進。
　　前方，草木扶疏，流水潺湲，蜿蜒間仙機昂然。
　　忽然間，虛空中響起滾滾音浪。
　　壹輪熾烈大日，劃破天際，出現在裴淩面前！
　　這輪大日光華燦爛，熾烈刺目，雖然比不得蒼穹上真正的太陽，內中蘊含的秩序與規則、霸道、暴虐……卻如出壹源！
　　裴淩望著這輪大日，微微壹怔。
　　這是他之前在系統的操控下，給龍後吞下去的九輪大日之壹！
　　如今這輪大日之中，正沈睡著壹頭羽色鮮亮、氣息暴虐的金烏！
　　不過，仔細感知這輪大日的氣息，栩栩如生、似觸手可及間，又蘊含了壹股未知、深邃、縹緲……的意蘊。
　　這輪大日，跟他現在，不在同壹段歲月！
　　裴淩在系統的操控下，大步而行，直直的朝著大日走去。
　　踏、踏、踏……
　　行進之際，其周身氣息變幻。
　　那種古老無比、又蓬勃無比，厚重又輕靈；晦澀又叵測……的矛盾之意，悄然彌散。
　　很快，裴淩走近這輪大日。
　　他體內法則徐徐而動，壹股玄妙無比的力量，落在這輪大日之上。
　　大日立時動了，其仿佛只是微微壹蕩，又仿佛穿透了重重艱難險阻，乃至於歲月阻隔，轉眼朝裴淩身上落去！
　　剎那間，裴淩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這段歲月，代表“過去”；後世盤涯界，代表“未來”；洪荒之戰，代表“現在”……
　　那麽，系統此刻的操作，便是通過“未來”，改變“過去”！
　　又在“過去”的歲月中布局，收獲“現在”與“未來”的成果……
　　“未來”改變“過去”，“過去”影響“未來”……這是升仙分支二：【棋局爭鋒】！
　　而他現在收獲的成果，第二頭金烏，則是升仙分支壹：【十日中天】！
　　此外，他與龍後發生的壹切，以及此刻所攀登的建木，又是升仙分支三：【天道正統】！
　　眼下，他在系統的操控下，同時在走三條升仙分支！
　　正急速思索間，萬丈光輝徐徐收束，那輪大日，已經完全沒入裴淩體內，進入其識海之中！
　　絲絲縷縷刺目金光散去，眼前景象變化，裴淩看到，自己又壹次回到了湖中孤島上的小樓裏。
　　樓閣寂靜依舊，張燈結彩的痕跡，兀自都在。
　　他盤坐榻上，【淩波寒龍琴】橫於膝頭，十指連撥間，樂聲悠悠，已然到了這壹闕的尾聲……
　　“清歌吹月明，飛佩還瑤京！”
　　伴隨著響徹青丘的歌聲，余音繞梁，裊娜不去。
　　壹直伏在裴淩肩頭的姒寒雍，纖腰轉折，頓時起身離榻，繞到裴淩面前，爾後側身坐下……
　　雲山霧海，輕柔匯聚，將裴淩層層包裹。
　　緊接著，毋需他動作，姒寒雍壹手環著他的脖頸，壹手按在【淩波寒龍琴】上，纖指如筍，揉撚撥按，樂聲細碎間，似有萬種風情，脈脈流淌……
　　小樓外，玉蘭花樹靜靜而立，時而風起雲湧，吹動如玉花瓣，片片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