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王不對王。

　　濁黃河水滔滔流淌，小船停在河心，微微搖蕩，蕩起漣漪層層，卻是既不往前，也不向後。
　　水面倒影船身，船尾站著裴淩、計霜兒、“墨瑰”與“禍”，船頭空空蕩蕩，壹無所有。
　　聽著裴淩的質問，船夫氣息沒有任何變化，其語聲沙啞，再壹次重復道：“幾位，要去何處？”
　　察覺情況有異，“墨瑰”立時傳音問道：“裴淩，怎麽回事？”
　　“禍”也迅速問道：“定‘果’尋‘因’？剛才發生了什麽？”
　　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
　　“墨瑰”前輩跟“禍”前輩，沒有剛才的記憶？
　　心念電轉間，裴淩很快恢復冷靜。
　　他神念鎖定船夫以及其水中空無壹物的倒影，鏗！
　　霜色如虹升騰，九魄刀瞬間出鞘！
　　壹輪圓潤血月，自裴淩頭頂冉冉升起！
　　他語聲幽冷浩大：“籠中望月，壹線仙凡！”
　　話音方落，利刃破空，九魄刀轟然斬下。
　　此方天地剎那失色，萬物沈寂。
　　壹輪如鉤血月從船夫與其空無壹物的倒影上方升起，萬千刀意，倏忽爆發，無數微小尖刀，匯聚成洪流，朝鉤月之中，不斷湧去。
　　轉眼間，船夫四分五裂，繼而寸寸湮滅！
　　鉤月投入裴淩頭頂的滿月，血色光輝，驀然暴漲。
　　……裴淩又是壹個恍惚，睜開眼，立時看到，四野水色蒼茫，濁黃色的水流，掩去河底景象。
　　小船在河心微微搖蕩，漣漪壹圈又壹圈，卻是止於原地，毫無行進之意。
　　他站在船尾，身側是化身“莫澧蘭”、“墨瑰”與“禍”。
　　烏篷為界，船頭壹道寬笠蓑衣的身影，手持慘白船槳。
　　剛才的壹幕，仿佛完全是幻覺，什麽都沒有發生。
　　船夫語聲沙啞，又壹次問道：“幾位，要去何處？”
　　望著眼前這似曾相識的壹幕，裴淩沒有再繼續出手。
　　錯不了了！
　　就是定“果”尋“因”！
　　只不過，跟【造化之種】那次不同！
　　眼下施展這招的，不是合道、渡劫那種程度的存在，而是壹位真正的仙人！
　　真仙意誌之前教給他的方法，無法阻止對方換“因”。
　　他現在，無論怎麽出手，只要滅殺這名船夫，壹切，就會重新開始！
　　想到這裏，裴淩合上雙眼，心神霎時間沈入識海深處。
　　壹望無際的汪洋之中，有崔巍巨樹，挺拔而起，其冠蓋龐大，仿佛是壹座巨大的大陸。
　　婆娑枝葉間，十輪煌煌大日，宛如果實垂掛，光耀四方，將整個識海，照成壹片璀璨輝煌。
　　裴淩所有精氣神皆匯聚於此，萬千心念，都集中到那株巨樹之中……
　　下壹刻，他頭頂轟然升起壹株高聳入雲、冠蓋四方的巨桑虛影！
　　巨桑雄偉無比，霎時間破開黃泉上方的縹緲霧氣、榛曠虛無，枝葉抖擻，似欲穿透整個幽冥，挺拔天地！
　　翡翠般的葉子稠密如簾，壹絲絲仿佛來自於驕陽的金色夾雜其間，閃爍萬千光華。
　　桑木氣勢磅礴，轉眼沒入虛無，遮蔽了偌大黃泉。
　　就在這個時候，枝頭有十輪大日，悄然升起。
　　九輪大日熾烈無比，灼目霸道，滌蕩四方，令黃泉映照成赤金；最後壹輪大日，晦暗幽冷，森然可怖。
　　是的！
　　對方換“因”，裴淩也換“因”！
　　只要回到這名船夫定“果”之前，便毋需擔心對方尋“因”！
　　下壹刻，裴淩再次睜開雙眼，黃泉之水，滔滔依舊。
　　小船搖曳間，以烏篷相隔，他們在船尾，通體籠罩在笠帽蓑衣的船夫在船頭，正語聲沙啞的問道：“幾位，要去何處？”
　　裴淩面色平靜，心中卻是壹沈。
　　所有“因”的開始時間點，都被固定在了這個時候！
　　他現在，換不了“因”！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的力量，被什麽給壓制住了。
　　此刻，眼見裴淩沒有任何反應，“禍”頓時傳音說道：“先不要回答他。”
　　“先等壹等，看看情況再說。”
　　聞言，裴淩立時回過神來，當即搖了搖頭，非常平靜的傳音說道：“壹直不回答，我們不會有事，但會壹直被困在黃泉之中。”
　　“剛才我們已經選過壹次，去往幽冥的深處。”
　　“這名船夫，會將我們帶去壹個未知之地，爾後剝離我等命格。”
　　“若是我們未曾奪回命格，結局便是死！”
　　“若是成功奪回了命格，壹切就會立刻重來。”
　　“現在，這船夫可以輸無數次，但我們不能輸壹次！”
　　聞言，“墨瑰”與“禍”皆是壹怔，但二者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是定“果”尋“因”！
　　幽素墳，詭桑的手段！
　　不，以他們現在的實力還會中招……這是比詭桑層次更高的手段！
　　心念至此，“墨瑰”立時傳音說道：“此類手段，必須先要知道，它定下的‘果’，是什麽！”
　　“禍”同樣傳音說道：“這是仙人，定下的‘果’，可能不止壹個！”
　　裴淩微微點頭，定“果”尋“因”，他已經不是第壹次遇上。
　　甚至他自己的仙路，本質上，也是定“果”尋“因”！
　　眼下對他來說，最簡單的辦法，便是使用系統托管。
　　但那樣風險太大……
　　現在他對幽冥的情況，還壹無所知。
　　貿然使用系統……到時候對“墨瑰”前輩、“空朦”前輩下手，都已經只是小事。
　　壹旦這位幽冥之主，跟上次龍族的情況差不多，也有道侶、女兒之類的，被系統當面贈送了怎麽辦？
　　相比之下，這船夫的實力，還不足以讓他冒那個險！
　　想到這裏，裴淩語聲平靜的開口：“去幽冥深處。”
　　聞言，船夫立時應道：“好。”
　　話音方落，其立時躬身，開始劃動船槳。
　　嘩啦……嘩啦……嘩啦……
　　伴隨著慘白船槳的起起落落，濁黃河水被迅速波動，整艘小船，離開原地，朝後方快速駛去。
　　倒影在水流之中破碎又彌合，船頭仍舊空空蕩蕩。
　　陰寒霧氣，薄紗壹般飄蕩而過，水流淙淙間，小船輕盈若壹葉。
　　霧氣由淡轉濃，遮蔽視野，分不清方向，唯有水勢滔滔，愈顯浩大。
　　小船穿行其間，壹段辰光之後，裴淩心中頓時有些疑惑。
　　這個地方，剛才第壹次經過的時候，應該有重重山峰，似連綿的石鐘乳，宛如利刃般自頭頂倒懸而下，有切割整個黃泉之勢……但現在，上方空無壹物，只霧氣翻卷飄蕩，什麽都沒有……
　　心念轉動之際，小船飄然而過。
　　前方霧氣倏忽淡卻，巨大的黑影，似壹片水上森林。
　　靠近之後，方才察覺，那是無數自虛無之中垂落的發絲。
　　有紅白身影飄蕩其間，明滅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小船。
　　伴隨著小船的穿過，灰黑色霜雪迅速攀援，烏篷上垂落長短冰淩。
　　嘩啦……嘩啦……
　　穿過此地之後，又過了壹段時間，巨大的骸骨，自霧氣之中浮現。
　　無數眼眸慘白的鴉雀棲息其上，靜靜望向小船。
　　※※※
　　水聲淙淙，許久之後，周遭霧氣煙消雲散，河面清明壹片。
　　遠處有匍匐的陰影出現，仿佛是壹片遼闊大地。
　　那大地弧線起伏劇烈，似崎嶇不平，高低錯落的地貌，自岸畔壹路朝深處蔓延。
　　嘩啦……嘩啦……嘩啦……
　　小船行進如飛，很快，伴隨著輕微的“嘭嘭”聲，船尾觸及到了實物。
　　船夫語聲沙啞：“可以下船了。”
　　裴淩心念壹動，立時便有四道與他們壹行壹模壹樣的身影，浮現在側。
　　正是他、化身“莫澧蘭”、“墨瑰”以及“禍”的復刻體。
　　四名復刻體出現之後，沒有絲毫遲疑，立時舉步走下小船，踏上了他們身後的陸地。
　　就在四名復刻體踏上陸地的剎那，立時感到下方的大地傳來強大無比的吮吸之力！
　　沒有絲毫抵抗的余地，血肉、修為、氣息……所有壹切，彈指間盡數沒入寸草不生的地土之中。
　　四名復刻體轉眼之際，便化作了四張纖薄的皮子，柔軟的飄落在地。
　　很快，這最後的皮子也被大地汲取壹空，原地空空蕩蕩，再無絲毫痕跡。
　　霎時間，裴淩失去了對這四名復刻體的控制權，連帶著“眾”這條法則，也在冥冥之中，減弱了些許。
　　他眉頭壹皺，這塊陸地，給他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異樣！
　　這個時候，船夫又壹次開口：“可以下船了。”
　　裴淩回過神來，這船夫第三次催促的時候，便會剝離他們的命格！
　　他頓時語聲冰冷的開口：“船沒有靠岸。”
　　“還不可以下船！”
　　話音防落，小船無風自動，驀然向前方行進了少許，船尾立時與岸拉開壹小段距離。
　　船夫當即揮舞船槳，就要靠岸。
　　但下壹刻，“墨瑰”眸中光華壹閃，眉心有壹朵白瓣金蕊的花卉驟然開謝，其周身氣息，倏忽下降。
　　與此同時，船夫的氣息，也跟著下降。
　　其操弄船槳，連續劃動了數下，小船卻是紋絲不動。
　　船夫仿佛沒有察覺到異常，運臂如飛，繼續劃動船槳，嘩啦……嘩啦……嘩啦……
　　濁黃水流被慘白船槳不斷波動之際，其軀體連帶著蓑衣、笠帽開始迅速石化。
　　先是蓑衣的下擺與足部，爾後壹路朝上蔓延。
　　腿、腰、軀幹、手臂、頭……
　　最後，船夫整個化作壹尊頭戴笠帽、身披蓑衣的石像，壹動不動的凝固在船頭。
　　船尾上，裴淩目光冰冷的望著化作石像的船夫。
　　他這次用的，不是違逆天綱的仙術，只是暫時封印住這名船夫，不會真正將其滅殺！
　　如此，便不會重來！
　　想到這裏，裴淩平靜的說道：“登上身後那片陸地，會死。”
　　“他定下的‘果’，便是將我們全部誅殺！”
　　“墨瑰”聞言，娥眉輕蹙，這樣的“果”，太簡單了！
　　總覺得似乎還有什麽地方，他們沒有註意到……
　　這個時候，“禍”語聲幽冷道：“吾來試試，能不能將船劃走。”
　　說著，它壹步踏出，出現在了船頭，自船夫化作石像手中，壹把將船槳奪了過來。
　　緊接著，“禍”手持船槳，模仿著船夫剛才的動作，開始緩慢劃動船只。
　　嘩啦……嘩啦……
　　小船慢慢朝前移動了些許距離。
　　見小船可以劃動，裴淩心中不由壹喜，立時道：“繼續劃！”
　　“先離開這裏！”
　　“禍”點了點頭，繼續劃船。
　　但就在這個時候，船頭位置的水中倒影，悄然現出船夫的模樣。
　　倒影之中，船夫壹切如常，沒有任何石化的跡象。
　　哢哢哢……
　　船頭上，船夫的石像，霎時間出現蛛網般的裂痕。
　　毋需裴淩吩咐，計霜兒立時操控著“莫澧蘭”出手，剛剛出現裂痕的石像，轉眼生出重重巖層。
　　巖石厚重，層層包裹之際，將船夫的整個身形，盡數封入巖石最深處。
　　眼看著船夫重新被封印，水中倒影的船夫，整個軀殼驀然開始緩慢的蠕動。
　　密密麻麻的嘴巴，從對方身體、笠帽、蓑衣、船槳上生出、張開。
　　哢哢哢……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又壹次響起。
　　厚重巖石上，再次出現壹道道縱橫交錯的裂痕。
　　陰冷、混亂、邪惡、墮落……的氣息，自裂痕之中逸散而出，所到之處，小船、周遭河面，壹張張嘴巴，迅速出現。
　　“墨瑰”面色忽然壹陣蒼白，卻是【無法天印】被破，術法反噬！
　　裴淩立時壹把扶住她，望著“禍”，語聲平靜道：“‘禍’前輩，不用擔心身後，只管劃船便是。”
　　語聲既落，封印船夫的巖石，再次暴漲！
　　所有裂痕皆被新生的巖石，層層修補。
　　原本的石像，此刻望去極為巨大。映襯之下，小船宛如壹粟，幾欲因承載不動巖石而傾覆。
　　計霜兒不再留手，當即全力催動“巖”這條“本源”大道！
　　短短片刻，石像轟然而起，化作壹座崔巍石山，棱角鋒利，沖霄而起。
　　伴隨著水中倒影船夫的“混沌態”爆發，封印船夫的石山越來越大，石山轉眼化作摩雲巨峰，連綿逶迤，仿佛是無數插霄尖峰，幾欲穿透上方的虛無。
　　石山廣大，已然遮蔽了整艘小船。
　　舉目四顧，皆是巖層累累，已然看不到絲毫黃泉之水。
　　原本廣大的黃泉之上，唯有石山起伏挺拔，似新生巨島，緩緩浮動。
　　石塊裂開聲停止，封印已然徹底穩固。
　　船夫再無掙紮的余力！
　　眼見小船的控制權，已經徹底落入自己壹方的手中，裴淩頓時松了口氣，雖然說現在小船的樣子，有點怪，但只要能劃就行！
　　而且，他有“空朦”前輩跟“孤渺”前輩的棋子方位。
　　只要能夠控制小船，他便可以尋到“空朦”前輩！
　　想到這裏，裴淩忽然覺得，面前這連綿的石山石峰，似乎非常熟悉。
　　他擡頭望去，只見巨山崔巍，連綿而起，壹座座山峰凜冽而起，鋒芒如刀，似朝上生長的石鐘乳，頭端如刃，有薄霧縈繞，仿佛閃爍著切割萬物的森寒。
　　裴淩又看到，自己頭頂上方，濁黃河水，滔滔流淌。
　　壹艘小船倒懸其中，輕盈劃過，他、“莫澧蘭”、“墨瑰”、“禍”站在船尾，船頭有船夫戴帽披蓑，劃動著慘白船槳。
　　嘩啦……嘩啦……嘩啦……
　　水聲淙淙，水珠迸濺，陰寒彌散。
　　裴淩壹個恍惚，再次睜開眼，他還在小船之上，身側站著“莫澧蘭”、“墨瑰”以及“禍”，烏篷對面，船夫獨據船頭，壹聲不吭的劃著船。
　　小船如刀，破開濁黃河水，迅捷前進。
　　前方薄霧繚繞，上方有崔巍巨山漸次倒垂，似成片的石鐘乳，又仿佛巨大的利刃，森寒閃爍間，仿佛要將整個河面，徹底切割。
　　凜冽煞氣撲面而至！
　　裴淩神色壹怔，反應過來之後，頓時心中壹沈。
　　這是第壹次船夫將小船劃向幽冥深處的時候，所經過的那處倒垂巨山！
　　原本以為，這是黃泉之中的景象，不想竟是他的“果”！
　　而且，這壹次“因”的更換，他回到的時間點，不是船夫剛剛出現在小船上的時候，而是已經開始往那塊大陸出發的壹個時間點！
　　所有“因”的開始時間點，也從船夫剛剛出現在小船上，推後到了眼下這個時間點。
　　他現在若是可以改“因”，最早也只能回到這個時候。
　　這不是壹般的定“果”尋“因”！
　　前壹個因果的“果”，是後壹個因果的“因”……
　　對方給他定了許多的“果”，他只要有壹個對上，便會沿著對方定下的“因果”之路，壹步步循環下去，直到實現對方最終的“果”！
　　心念轉動之際，小船已然從巨山的暗影之中掠過，黃泉湍急，霧氣飄蕩。
　　放眼望去，河面寬闊，水勢浩大。
　　這裏原本應該有仿佛水上森林般茂密的頭發，但現在，卻是空無壹物，跟剛才經過倒垂巨山的地方壹樣……
　　裴淩眉頭壹皺，立時知道，這是他接下來的“果”！
　　不僅如此，這壹路上，黃泉中的所有景象，都是他的“果”！
　　這些“果”，壹個接壹個，前壹個“果”，又是後壹個的“因”……
　　直至最後，他們可能會直接出現在那塊死亡陸地之上！
　　嘩啦……嘩啦……
　　慘白船槳不斷撥弄河水，小船已然穿過原本滿是發絲的地方，霧氣濛濛中，前方有巨大骸骨，形狀怪誕，規模龐大，其被浸沒的部分，難以窺探，森白之色，自黃泉之中拔出，猶如山巒島嶼，星羅棋布，散落在這段河道之上。
　　無數漆黑鴉雀，睜著慘白眼眸，靜靜望向小船。
　　裴淩忽然起身，壹步踏出，出現在船頭，爾後，他壹把抓住船夫的腦袋，張開嘴，狠狠咬向其脖頸……
　　※※※
　　幽冥。
　　濁黃河流，倒影十三巨城。
　　城池巍峨雄壯，氣息古老，似已經歷無數歲月，滄桑之感，撲面而至。
　　細蟻般的船只搖碎了渾濁河水，悄然匯聚至某座城池之畔。
　　白骨累累，堆疊如山。
　　高大的骨山間，棲息著壹灘灘墨色暗影。
　　這些暗影有大有小，大的不過仿若牛犢，小的猶如鴿卵。
　　暗影輪廓模糊，似水流，似泥漿，形狀怪誕，卻皆生著壹對耳朵、壹張嘴巴。
　　此刻，它們匍匐在骨山上，望去黑白交錯，斑駁如癬，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徐徐蠕動。
　　“錄前輩，錄前輩，回答我……”
　　“大壯、大壯！妳在哪……”
　　“曲家小兒！曲家小兒！莫要躲了，快出來！”
　　“鬿逡！鬿逡！我壹定要報仇雪恨！報仇雪恨！！”
　　“肖巖，是我族的恩人……”
　　無數語聲，從外界傳來，猶如潮水滾滾，連綿不絕。
　　眾多暗影紛紛張開嘴，將這些聲音迅速吃下，爾後再次開口，發出壹模壹樣的聲音，繼續傳回外界……
　　忽然間，黑暗之中，密密麻麻的術法、神通、真火、法則……呼嘯而下！
　　光華驟然閃耀，破空聲尖利似嗚咽。
　　伴隨著骨山坍塌的轟鳴，所有暗影，迅速隱入虛空，避開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
　　少數來不及躲避的暗影，頓時被轟滅當場！
　　下壹刻，數百名金甲加身、真火灼灼的人族，跨過虛空，直接出現在骨山之畔。
　　幸存暗影的身形，立時齊齊拉長、膨脹，轉眼間，化作壹名名八十壹劫的人族、氣息兇戾的妖族以及怪誕扭曲的異族。
　　剛剛被轟作虛無的那些暗影，同樣從虛空之中再次浮現，化作各種怪誕族群。
　　所有暗影，語聲幽冷，齊刷刷的開口問道：“妳們是誰？”
　　“為何擅闖幽冥？”
　　“此地，乃是亡者之地！”
　　“妳們這是自尋死路！”
　　人族壹方沒有任何回話的意思，卻是再次出手，恐怖絕倫的氣息，轟然爆發。
　　火海、水刃、利箭、毒物、瘴氣……難以計數的攻擊，沛然如雨，紛紛落向眾多暗影。
　　殺意崔巍，幾如實質，覆滅的氣息似陰雲當空罩下！
　　轟轟轟……
　　伴隨著連綿不絕的巨響，大戰爆發！
　　片刻之後，骨山已經蕩然無存，原地只剩下壹個巨大的深坑，坑中光澤晶瑩，琉璃處處。
　　真火燃燒的氣息，彌散周遭，陰寒之意，奄奄壹息。
　　金甲人影，只剩下三分之二，原本遍布骨山的暗影卻是不見任何蹤影。
　　此戰大勝！
　　剩下的人族，都齊齊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人群之中，壹個低沈的語聲，忽然響起：“這些只是‘應聲譎’的部分分身。”
　　“繼續向城中深處推進！”
　　絕大部分人族聞言，沈默不語。
　　卻有少數人族心中戒備放松，立時下意識的應道：“是！”
　　話音方落，那個低沈的語聲，再次響起：“我剛才沒有說話，還有‘應聲譎’活著！”
　　“剛剛所有回話的人，立刻殺！”
　　刷刷刷……
　　尚未還鞘的利刃劃破長空，金鐵交擊聲再次響起。
　　下壹刻，人族內部，立時爆發大戰！
　　※※※
　　幽冥。
　　十三城中，某座城池的外圍。
　　漆黑湖泊烏色沈沈，猶如實質，不見絲毫粼粼之意。
　　壹道道蒼白幽影，於黑湖中載沈載浮。
　　這些影子類鼠，拖著足足有軀殼三五倍長的尾巴，沒有五官，沒有頭顱，也沒有四肢，它們飄蕩間，有種種哭聲，此起彼伏。
　　“嗚嗚嗚……”
　　“嚶嚶嚶……”
　　“啊啊啊……”
　　“嗷嗷嗷……”
　　悲傷之意，幾如實質，虛空中有淚水仿若驟雨，不斷落入湖泊，匯聚成墨色。
　　忽然間，無數攻擊，當頭而下！
　　飄蕩湖面的眾多蒼白幽影倏忽遇襲，身形泰半變淡，哭聲卻愈加響亮，悲傷氣息，猛然暴漲！
　　黑暗之中，響起鏗鏘步伐。
　　大群金甲人族蜂擁而至，為首的人族語聲冷漠：“先清分身，殺！”
　　話音壹落，狂風驟雨般的攻擊，立時朝整個湖泊傾覆而下……
　　※※※
　　幽冥。
　　某座城池外圍。
　　慘白樹林，連綿若雲。
　　林木似骨殖，自漆黑泥土間生出，枝丫扭曲，怨氣濃郁，沒有葉子，沒有花卉，只有壹張張笑臉，宛如果實般掛滿枝頭。
　　陰風過時，嬉笑聲滿林。
　　“嘻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咯……”
　　無數笑臉，嘴角皆不斷上揚，開心歡暢的笑聲，漫山遍野。
　　整個這方天地，都縈繞著喜悅之意。
　　踏、踏、踏……
　　沈重的腳步聲趕到，金甲人族出現，目光掃過整個密林，沒有任何遲疑，無數攻擊，紛紛落下！
　　※※※
　　晦暗原野上，壹望無際的昏惑之中，生滿了苔蘚、地衣般的植被。
　　所有這些植被，皆散發出陰冷無比的氣息。
　　壹頭頭軀殼類羊的暗影，擠在壹起。
　　它們無眼、無鼻、無耳、無足，有口卻無齒，只有壹條柔軟修長的舌頭，拖拽在外，不斷滴落涎水。
　　遠遠望去，仿佛是連綿的烏雲。
　　“今晚會死人。”
　　“村子裏有鬼……不止壹個鬼……”
　　“妳猜，妳阿娘去過後山回來，還是不是妳阿娘？”
　　“瓜熟了……可以摘了……”
　　“妹妹不是我殺的……我只是看著她掉下去……”
　　“她死了……她死了……嘿嘿……”
　　壹句句夢囈，從羊群中不斷響起，傳向外界。
　　術法光華照亮昏惑，金甲人族出現，瞬間展開大戰。
　　※※※
　　巨大的峭壁，仿佛是隔斷此方天地的高墻，擋住了整個去路。
　　壁上，怪誕藤蔓蓊郁蓬勃，稠密枝葉遮蔽了所有山石，擡頭望去，似是壹片直立的汪洋，幾欲連天。
　　藤蔓之間，稀稀落落的棲息著壹頭頭暗影。
　　這些暗影宛如蜘蛛，生滿了剛毛的步足，牢牢扣住峭壁。
　　只不過，仔細望去，步足的數目，卻不太壹致，多的數十上百，少的屈指可數。
　　而且，所有暗影，沒有軀殼，只有壹條條步足微微蠕動，森冷眼眸，明滅其間，彰顯其存在。
　　陰冷氣息，縈繞如實質。
　　驀然，無數漆黑利箭激射而至，每壹支箭矢，都鎖定了壹頭漆黑暗影。
　　暗影似有所覺，方位悄然變幻，於剎那間避開攻擊。
　　峭壁下有雜亂腳步傳來，金甲幢幢，將所有暗影，盡數包圍。
　　“樽”、“空朦”以及“孤渺”皆在其中。
　　壹見“噬心譎”數目稀少無比，在場人族，皆是壹怔。
　　但很快，為首的人族立時語聲冰冷：“速戰速決，殺！”
　　所有人族，立時出手！
　　※※※
　　幽都十三城之壹，黠城上方。
　　虛無中，兩道晦暗身影，悄然出現。
　　正是方才前去拜見幽冥之主的三名亡者中的兩位。
　　俯瞰著下方的數處廝殺戰場，其中壹道身影，淡淡開口：“亡者之地，生者，禁入！”
　　語罷，其擡手，寬大袍袖之中，蒼白骨手，十指分開，對著整個黠城，輕輕按下。
　　霎時間，此方天地，所有死氣轟然咆哮，化作壹只巨大無比的漆黑手掌，朝黠城拍去。
　　黑手堪堪形成，磅礴威壓，已然充塞整座城池內外，陰寒大盛，死意瘋狂侵蝕萬物。
　　雕零、衰敗、枯萎、死寂……洶湧澎湃！
　　轟！！！
　　壹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赤金大手自虛空中驀然出現，擋下了正要落下的巨大黑掌。
　　兩位亡者立時擡頭，朝前方望去。
　　壹張巨大的寶座，浮現虛空。
　　那寶座鑲金嵌玉，飾以雜寶，富麗堂皇間，雍容華貴。
　　珠光寶氣沖淡幽冥晦暗，壹道人族身影，正襟危坐，有五色雲氣，花葩如綻，止於其上，宛若華蓋，遮蔽其面容身形，看不分明。
　　寶座之上，傳出壹個低沈威嚴的語聲：“王不對王。”
　　“幽冥之主不出，今日，誰也攔不住孤！”
　　※※※
　　黃泉幽幽。
　　濁黃水流縱橫流淌，不知從何處來，去向何處。
　　壹船如葉，破霧而出。
　　“禍”站在船頭，手持船槳，正奮力劃動。
　　嘩啦……嘩啦……嘩啦……
　　充滿陰寒氣息的水流順著慘白船槳不斷起落，“墨瑰”與“莫澧蘭”靜靜立於船尾。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斷斷續續的咀嚼聲，夾雜在水聲之中，於黃泉之上，清晰回蕩。
　　船槳擊破水面，模糊搖曳的倒影裏，“禍”、計霜兒與“墨瑰”的身形皆隨波而動。
　　船頭，裴淩嘴角沾著殷紅之色，血漬斑駁，口中緩緩咀嚼，神色愉悅，仿佛正沈浸在什麽極大的享受之中，其手中，抱著壹顆兀自帶著笠帽的獸首，頭顱以下，偌大異族軀殼，血肉全無，只剩森然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