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 勝券在握

　　蛇人已在向兩邊散開，此時兩翼的蛇人也正在上前，正是個雁行陣的樣子。看樣子它們是要全線出擊，可能神龍炮對它們的震懾太大，此時中央的蛇人反而最少，說不定我都不必再與蛇人交戰了。
　　我松了口氣。我不是亡命之徒，能避開壹戰，自然是避開的好。這時畢煒喝道：“楚將軍，現在看妳的了，神龍炮大概得小半個時辰後才能再次發射。”
　　本來我還在有些懷疑畢煒會不會是被文侯騙來的，但他顯然知道神龍炮只能發三次的。我胸中豪氣頓湧，畢煒官職在我之上，能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又為何不能？我將槍壹擺，叫道：“弟兄們，布陣！”
　　前鋒營中的老兵將八陣圖練得比較熟壹些，新兵還是很生澀，因此現在所布的兩個八陣圖都是以老兵為主。我壹聲令下，兩個圓陣極快地向當中聚攏，擋住了火軍團。曹聞道和錢文義調度雖然不及吳萬齡，卻也非比壹般，這兩個八陣圖移動時壹絲不亂，煞是好看，城頭上又發出壹聲喝彩，不過這次是給前鋒營的。
　　蛇人見神龍炮又被遮掩起來，發出了壹聲吶喊，又開始從當中猛沖。它們有許多坐著馬車，剛沖出沒多遠，從城頭飛下壹片箭雨，將拉車的馬匹射倒了許多。
　　那是城頭駐守的士兵在放雷霆弩。雷霆弩初出，威力也讓我吃驚，但看過了神龍炮那等無堅不摧的威力，雷霆弩就顯得沒什麽了不起了。這壹陣箭雨雖密，也只射倒了幾十個蛇人，而且真正射死的不多，許多蛇人從馬車上翻上來，身上還帶著箭，仍然隨著沖過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越來越近了，我們已經可以看得清蛇人的樣子。當蛇人攻城時我們也曾和它們靠得很近，但野戰時看到四野全都是蛇人，讓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我擦了把額頭的冷汗，舉起長槍道：“弟兄們，生死在此壹戰，不要貪生怕死，被我們的父老鄉親唾罵！”
　　所有人都應和了壹聲。此時有十幾個沖得快的蛇人已經到了陣前，當先有兩個蛇人舉刀便劈。它們對上的是錢文義的那個八陣圖，錢文義大喝壹聲，八陣圖壹下轉了起來，那兩個蛇人像是被壹股無形的力量卷了進去，只聽得壹槍紮斧劈之聲，隨著八陣圖的轉動，有撓鉤手從陣心拖出了兩具蛇人的死屍出來。
　　八陣圖的防禦力之強，可以說天下無雙。以前帝國軍的堅壁陣也有此威力，但堅壁陣對士兵的單兵能力要求極高，沒有三四年的苦練是練不出來的，八陣圖卻要容易多了。不管怎麽說，發明八陣圖的周諾的確是大將才，死後所得的哀榮也不算枉。
　　這兩個蛇人被卷進陣中，曹聞道這壹邊也與蛇人對上了。他們這壹邊壹下子足有十多個蛇人，遠沒有錢文義這壹邊幹脆利落，這個磨盤轉了好壹會才算將那十來個蛇人解決掉，但我也看到有兩個受傷的士兵被擡下場。這時蛇人又是壹驚，沖上前來的已不敢再橫沖直撞，在那兒頓了頓，趁這機會，我向曹聞道喊道：“曹聞道，傷亡如何？”
　　曹聞道在陣中喊道：“兩個兄弟陣亡，還有三個輕傷，不礙事。”
　　八陣圖威力雖大，但蛇人畢竟太強，被卷入陣中已處劣勢，卻還能反擊。這十多個蛇人卷進陣來已能給我們造成傷亡，如果蛇人大舉進犯，只怕八陣圖立即被沖得七零八落。我的背上已冒出冷汗，只希望蛇人能被我們嚇倒，不再沖上來，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蛇人只是頓了壹頓，忽然壹聲吶喊，又向前沖了過來。它們的喊聲極是響亮，雖然還比不上神龍炮的響聲，比我們的喊聲卻要響得多了。我叫道：“快，守住！”
　　曹聞道和錢文義的兩個八陣圖又開始轉了起來，那些沒有列入陣勢的士兵則站在兩邊，隨時準備補上。我心中也再無雜念，唯壹想到的就是死戰。
　　只能死戰到底。蛇人吃了神龍炮壹個大虧，此時見神龍炮不再發威，又開始從中間聚攏。它們也壹定是想要報仇，如此壹來，蛇人兩翼張開的策略便又難以實行。蛇人的隊列原本就不整齊，雖然兩翼還在保持隊形推進，中間卻是壹片混亂，各執刀槍的蛇人壹擁而上。
　　如果對手是與我們同樣的人，以如此混亂的陣形，前鋒營要擋住壹兩萬都不在話下。但我們面對的是蛇人，究竟擋不擋得住，還是未知數。此時前鋒營兩個八陣圖的前端已與蛇人交上了手，兩個陣形磨盤壹樣轉動，沖進來的蛇人被絞進陣形中，也真如被壓在磨盤下壹樣。八陣圖的高明之處在於士兵總在變化，壹旦進入陣形，壹個蛇人往往要面對七八個士兵的攻擊，而這種攻擊又在時時變化，令人防不勝防。壹個蛇人被卷進陣中，邊上的長槍兵將蛇人架住，巨斧武士再以巨斧猛砍，就算鐵打的也會被砍成碎片。可現在蛇人的數量太多了，人力有時而窮，蛇人卻似無窮無盡，我們究竟能擋多久？
　　蛇人的大軍終於沖上來了。如同壹個萬丈狂瀾猛地打在磐石上，八陣圖的陣形壹下被沖得亂了壹下。我叫道：“保持陣勢，不要亂！其余的都頂住！”
　　八陣圖的混亂只是很短的壹刻，馬上又恢復了正常。曹聞道和錢文義兩人都算得良將，前鋒營本身也極是精銳。在帝國軍全軍中，前鋒營的日常訓練是最為刻苦的，尤其是曹聞道，練兵時簡直可以說是嚴酷，彼時那些士兵多有怨言，但此時卻顯示出那些訓練的效用。蛇人攻勢雖猛，前鋒營還能頂得住，隨著陣形的磨動，不時有蛇人的殘肢碎體飛出，那些撓鉤手從陣形的空隙處沖進沖出，將陣中蛇人的屍首搭出，川流不息，只是壹小會，在陣後便已堆了壹兩百具蛇人的屍首了。
　　我和陳忠兩人守在兩個陣形的相隔處，偶爾有個蛇人沖到我們面前，但我有陳忠這等神力之士相助，只消逼住那蛇人壹瞬，陳忠的巨斧便如天雷下擊，壹斧將那蛇人的頭顱劈碎。我記得陳忠在押送我回帝都時，路上曾生裂鼠虎，這等神力縱然不能超過蛇人，也已勢均力敵，我們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果所有人都能有陳忠這樣的神力，蛇人只怕就會變得不堪壹擊了。
　　可惜陳忠只有壹個而已。
　　喊殺聲越來越響，我耳中被震得有“嗡嗡”的鳴響，身上也已濺滿了鮮血。那裏有蛇人的血，也有邊上受傷的士兵的血。八陣圖雖然厲害，可是在蛇人的這等狂攻下，損兵極快，也虧得曹聞道他們訓練有方，壹有人受傷，邊上的士兵馬上補充進去。可是這樣下去終非長局。
　　這時又有壹個蛇人突破了八陣圖沖到我跟前，那蛇人手中拿著的是根鐵棒，無鋒無刃，但這樣的鐵棒打在身上，只怕當場便要被打作肉泥。我不等那蛇人揮棒，壹磕馬，叫道：“陳忠，上！”
　　陳忠也踏上壹步。我挺槍向那蛇人紮去，本道定能刺中那蛇人前心，哪知這蛇人鐵棒交在左手，右手壹把抓住了我的槍頭。我的槍磨得極是鋒利，它抓住槍頭後，手掌被割得滿是鮮血，卻又渾然不覺，猛地壹推。這壹推之力極大，我坐在馬上，也被推得身體向後仰去。幸好我是坐在飛羽身上的，如果我也是步行，只怕會被它壹下推得倒退五六步。
　　這時陳忠已搶上前來，喝道：“受死！”他的大斧猛地揮下，斧刃劈破風聲，直落那蛇人頭頂。巨斧武士都是大力士，陳忠的力量比那些巨斧武士更要大得多，這壹斧下來，如果是對著我的，那我除了掉頭就跑以外別無他法。可是這蛇人忽然將手中的鐵棒壹扔，右手也放開了我的槍尖，壹把抓住了陳忠巨斧的斧柄。
　　這壹斧力量之大，便是蛇人也擋不住，那蛇人被壓得伏低了兩尺，壹條長長的身體幾乎要貼在了地面，但陳忠這壹斧也被它頂住了。它猛地壹用力，便要將巨斧壓過去，陳忠壹個弓箭步，擺好了架勢，也奮力壹奪，巨斧卻如鑄在他們手中壹般壹動不動。
　　他們的力量竟然勢均力敵！
　　陳忠的力量可能是軍中第壹，說舉世第壹也未必不可能，這蛇人卻只是蛇人軍中的壹個尋常士卒。人和蛇人的力量，實在差得太遠了。
　　我見陳忠咬牙與那蛇人相抗，看樣子陳忠的力量還是要大壹些，再僵持下去，陳忠會贏的，但現在哪裏是比力氣的時候，我抓住長槍，壹個懶龍舒爪，長槍自下而上挑去，那蛇人正與陳忠全力相抗，頭只壹歪，卻閃不過我這奔雷掣電的壹槍，槍尖在它的半邊臉上劃了壹道，壹顆眼珠也被我挑了出來。那蛇人大叫壹聲，力氣壹泄，陳忠大吼壹聲，巨斧挑了起來，那蛇人壹條長長的身體也被挑得沖天而起。
　　我身後便是火軍團了。那蛇人被挑起來，身後火軍團的士兵壹陣驚呼，只聽得“啪”壹聲，登時聞到壹股焦臭，那蛇人又發出了壹聲慘叫。我吃了壹驚，只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回頭看去，卻見那蛇人被陳忠拋得正好落在壹尊神龍炮上。神龍炮身上的暗紅色已退，但溫度依然極高，那蛇人吃燙之下，將身體壹下蜷在炮身上，卻已被燙得登時焦爛。
　　我心頭壹陣發寒。雖然燙的是蛇人，我自己手掌上也只覺得有壹股火燙的感覺。我看了看，那是因方才被蛇人抓住槍頭後推來，我的掌心被槍桿擦破了塊皮，破口正滲出血絲，怪不得有種火燙之感。我拔出百辟刀，從衣服上割下壹塊布纏在掌心，這時陳忠在邊上道：“楚將軍，這般下去可不是個了局啊。”
　　我看了看，的確，蛇人越來越多，由於神龍炮不再發威，此時蛇人又回復到中央突破的狀態。如果是普通的軍隊，這般不依將令胡亂改變隊形，自是自尋死路，但蛇人實在太強了，陣形雖亂，攻擊力卻絲毫未減。亂戰之下，戰死的已越來越多，而且戰事已經漸漸擴大，我們兩邊的諸軍也開始與蛇人交戰。
　　文侯到底打什麽主意？我心頭不由得壹寒。南門外原本就是片平原，剛從高鷲城逃回帝都，我便是在這兒和小王子和太子相遇的。這片空地利攻不利守，原本還種了些糧食，前壹陣文侯命人搶收糧食，現在更是壹馬平川，無遮無掩。而此番出戰，我們的防禦工事布置得極為簡陋，更不利防守。進攻的話，我死也不相信我們真能戰勝與我們數量相等的蛇人，而守的話，我們現在還有什麽可守的？
　　文侯的孤註壹擲，難道就是希望我們以壹場惡戰僥幸殺敗蛇人嗎？
　　雖然告誡自己要信任文侯，但我此時卻實在是不敢再相信他了。可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相信什麽？除了力戰到死，我也再沒有第二個選擇。
　　我看了看身後的畢煒，他坐在馬上，仍是抱著令旗，在查看方才被蛇人纏著的那門炮。蛇人的屍首已被取下了，原本光潔的炮身沾上了不少蛇人焦爛的鱗片皮膚。他還在想什麽？是不是在想著張龍友說的最後壹招？可是現在他並沒有命人往炮身加火藥。
　　蛇人越來越多，八陣圖也越發顯得岌岌可危，從陣形中搭出的蛇人屍首更是川流不息，在陣後搭成了壹座小山。這時從邊上突然沖過來十幾個士兵，他們倒拖著長槍，繞過那堆蛇人的屍首，便要向城門跑去。他們跑得太急，當先壹個和壹個正拖著蛇人屍首的撓鉤手撞了壹下，摔倒在地，那人跳起來罵道：“混蛋！”倒轉手中的槍，像棍壹樣向那撓鉤手打去。
　　我吃了壹驚，猛地壹提馬，飛羽壹個起落便沖到了那撓鉤手身邊。這時那士兵已將撓鉤手打了壹下，正要打第二下，我伸出長槍向前壹探，槍尖壹觸到那人砸來的分量，手腕壹抖，登時發力，那士兵的長槍被我攪得壹松，直飛了起來，撞在城墻下，又摔進護城河裏。
　　我擊飛了他手中的槍，喝道：“妳是什麽人？竟敢如此無禮！”
　　前鋒營正在惡戰，這士兵竟然還要攪局，我心中已起了殺意。那士兵臉色慘白，卻仰著脖子道：“將軍，那些妖獸這等厲害，再打下去，定要全軍覆沒。”
　　我喝道：“妳怕了嗎？”
　　那士兵也叫道：“是，我怕了！如果城池被攻破，我戰死也無話可說。可現在明明是讓我們送死，我不幹！我……”
　　他叫得很響，邊上有不少士兵臉上都露出不悅之色，似乎也有同感。我心知不能再讓他攪亂軍心，喝道：“臨陣脫逃，亂軍心者，斬！”
　　我喊得很響，手中槍起得更快，壹槍刺入那士兵嘴裏。我的槍槍尖很闊，便如壹把刀壹般，這壹槍刺入，直透腦後，那士兵被我刺得當場倒在地上，和他壹塊兒逃過來的十幾個士兵失聲驚叫，有幾個作勢要向我攻來，卻又不敢。
　　我喝道：“保家衛國，死得其所，妳們是帝國的勇士，不是懦夫，回去！”
　　我長槍壹收，那士兵的屍首被我挑到了那堆蛇人的屍首上。那些士兵怔了怔，有壹個舉起槍叫道：“好吧，左右是個死，弟兄們，戰死總比被這些將軍老爺殺了好！”
　　他轉身又向陣前沖去，壹同逃來的士兵也跟著他回去。看著他們的身影，我只覺雙手也有些發軟。我殺過不少人了，可是自從和蛇人交戰以來，我還是第壹次殺自己壹方的士兵。本來我實在不願意對自己人動手，可又偏生不得不動手。殺了那士兵，我只覺雙手也有點發軟，比剛才與那蛇人生死壹線的死戰還要累。
　　在蛇人這等瘋狂的攻勢下，軍心已在浮動。文侯讓我們出戰，已是讓很多人都不理解，便是我自己也不太理解。也許守下去也是個死，但堅守城池，至少還能多活壹兩個月，這般野戰，實是速死。文侯究竟還有沒有什麽手段？
　　我看了看城頭，文侯在城樓上，也看到了方才的情景。他向我贊許地點了點頭，壹指前方，示意我上前助陣。
　　蛇人對城門正中的攻擊最為猛烈，戰事到現在也還不到壹個時辰，但前鋒營傷亡已達三分之壹。雖然有八陣圖堅守，戰死的不是太多，但重傷的卻已有不少。再打下去，前鋒營遲早是個全軍覆沒之局。但我方才對那脫逃的士兵動手，總不能自己也畏戰逃跑吧？
　　我咬了咬牙，催馬過去。這時陳忠又在與兩個蛇人接戰，他神力驚人，以壹敵二，雖然已只剩了招架之勢，卻仍然不退半步。我沖過去時，正有兩個八陣圖中的士兵要出列助戰，我喝道：“各歸原位，不要亂了陣勢！”說罷，壹槍便向那蛇人刺去。
　　我和陳忠原本配合得極好，又是在八陣圖的空隙中，蛇人本來只能壹個個上來，我們盡可守得住，但方才我去殺了那逃兵，便有兩個蛇人同時殺到近前。陳忠的長柄斧使得還很生澀，雖然斧招與大刀相近，畢竟還有不同，如果我晚來壹步，陳忠只怕要戰死當場。我接過壹個蛇人，長槍壹進壹退，那蛇人身上被我刺了四五個傷口，但這蛇人也橫勇至極，手中壹口刀只護住面門，反而步步攻上。
　　我越鬥越是驚心。八陣圖在蛇人的狂攻下，此時已成勉力支撐之局，隨時都可能崩潰。壹旦中央被蛇人突破，那麽文侯再有什麽手段也來得及了。此時太陽已至天頂，快到正午了，可我卻感覺不到壹絲溫暖，只覺遍體都是涼意。
　　死，比任何時候離我都要近。
　　突然，從城頭上又喊起了壹聲直沖雲霄的笛聲。
　　那是《葬歌》！
　　那壹定是文侯在吹吧。不知為什麽，到了此時我有些想笑。的確，這葬歌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都要戰死了。
　　笛聲淒厲，像滿含著鮮血。在笛聲中，突然又響起了重重的三聲琵琶聲。這三聲琵琶極是突兀，如果笛聲像壹柄長劍，那這琵琶聲就像三把快刀。我不用看，就知道這壹定是她在彈。
　　雪白的手指，淡黃的衣衫，碎珠崩玉壹般的琵琶聲……
　　我想不到她居然還能彈出這等淒厲悲壯的曲調，精神為之壹振，也不由得扭頭看去。城頭上壹片人，最為奪目的卻是個身披金甲的男子，正吹著壹支笛。
　　那是太子！太子竟然也在城頭觀戰，而這笛居然是太子吹出的！
　　我大吃壹驚。太子吹的向來只是些柔靡的曲調，他竟然也能吹這支《葬歌》。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在最後關頭吧，我想在他身邊找到她，可是看不到。二十來丈的城頭，如在雲霄之上，我看不清有誰。
　　這時陳忠突然大叫壹聲，罵道：“楚休紅，妳在看什麽！”我心頭壹凜，扭過頭去，卻見陳忠的長柄斧幫我架住了與我對敵的蛇人的壹刀，而他肩頭卻被另壹個蛇人刺了壹槍。這壹槍極是厲害，從他肩胛下刺入，槍尖從身後透出來。陳忠只怕也只有這壹架之力，受了這麽重的傷，長柄斧壹定再抓不住。
　　我又驚又愧，長槍猛地向刺中陳忠的那蛇人擲去，再顧不得壹切，壹把拔出腰間的百辟刀，雙腳壹松，已脫出了馬蹬，左手壹按馬鞍，人壹躍而起，向那使刀的蛇人撲去。
　　如果陳忠戰死，我要慚愧壹生的！
　　曲調高亢入雲，這時突然響起了壹陣歌聲：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那不是士兵所唱，聲音清脆悅耳，想必是太子組建的歌隊。歌聲穿破了戰場上的廝殺聲，我只覺身上開始發熱，已忘了壹切，人跳到了那蛇人頭頂。
　　城頭的士兵也開始應和起歌聲來。那壹萬多人的嗓音響起，慷慨悲壯。的確，現在哪裏還有什麽躲在後面的，我們戰死，在城中的所有人也馬上會被斬盡殺絕，無非多活個半天而已。現在我們是在為自己的生死而戰，已再沒有退路了。
　　我已跳到那蛇人頭頂，那蛇人舉起刀來要砍，但它的刀被陳忠的巨斧壓住了擡不起來，百辟刀吹毛可斷，壹刀將它的頂心骨削去，露出灰白的腦子。這蛇人慘叫壹聲，我哪裏還由得它動手，壹腳向它的頭頂踩去。蛇人身上堅硬如甲胄，腦子卻依然壹樣，我這腳尖插進了它的頭裏，腦漿飛濺，那蛇人也倒了下來。
　　這時琵琶聲又響了兩下。在笛聲中，這琵琶雖輕，卻又能聽得那麽清楚。她是在彈給我聽嗎？她究竟還記不記得我？如果我戰死了，她能看到嗎？此時種種念頭紛至沓來，但我手上卻絲毫不慢。
　　剛才這壹槍被那蛇人擋開了，那蛇人抽出長槍，便要向我刺過來。槍尖抽出陳忠肩頭時，將壹塊肉也帶了出來，陳忠痛得坐倒在地，我咬緊牙關，左手摸到了左邊的手弩，也顧不得站穩，伸手對著那蛇人，三支箭同時射出。
　　“啪”壹聲響，三支短弩正中那蛇人前胸。如此近的距離，弩箭已沒入了蛇人的身體，只剩尾部的鋼羽還露在外面。那蛇人壹個踉蹌，看了看胸口，胸口已有血流出。我左腳猛地壹踩剛才被我殺的那蛇人，右腳尖脫出了它的顱腔，已壹下撲了過去。那蛇人當真強健，竟然又舉起了槍向我刺來。
　　此時我已在空中，無法再有轉折，這壹槍只怕會將我紮個穿心而過。我咬緊牙關，準備伸手去抓住它的槍推到壹邊。如果抓不住，我不死也要重傷，在死前也壹定要將這蛇人砍了。
　　我剛壹撲出，坐在地上的陳忠突然奮起神力，猛地扳起了長柄斧，斧頭倒轉過來，“嚓”壹聲，正砍在那蛇人的肩頭。只是陳忠的斧頭比那蛇人的槍厲害多了，這壹斧竟然將那蛇人的手也截了下來，那蛇人慘叫壹聲，我已撲到，和身撲在那蛇人胸前，百辟刀猛地壹插，直沒到柄。刀子插進去時，只覺那蛇人的血直噴出來，噴得我胸前也殷紅壹片。
　　殺了這蛇人，我連忙扶住陳忠，道：“陳忠，妳沒事吧？”
　　陳忠痛得臉色煞白。他重傷之下還強用力量，傷口繃得更大，都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後面了。他推開我道：“楚……楚將軍，殺敵！”
　　我站起身。飛羽自己跑到我身邊，靠著我，我拉住韁繩，耳中只聽得壹片廝殺聲，當中夾雜著人戰死時的慘叫。城頭上，歌聲還在響著：“……人生苦短，歲月蹉跎。生有命兮死無何……”
　　生有命兮死無何……
　　這是我的命運吧。我的命運就是在戰場上奮力廝殺，為了自己，也為了我要守護的人！
　　我提槍正待翻身上馬再沖上前去，殺得壹個是壹個，這時突然又響起了壹聲巨響。
　　這聲音極響，乍壹聽到，我還以為是神龍炮又發射了，但馬上知道那不是。而這巨響壹聲連著壹聲，接連不斷，大地在不住顫動。這是真的在震動，壹向平靜的護城河此時也已泛起波浪，不時打到岸邊，所有人都驚呆了。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擡頭望去，只見前面煙焰張開，蛇人陣中濃煙四起，到處都在發出巨響。
　　這是怎麽回事？
　　飛羽也被這接連不斷的巨響震得發抖。它是匹萬中選壹的寶馬，卻也不曾見過這等陣勢。那簡直不是人力所能及，而是天神正要將天地翻轉，將宇宙擊毀。我跳上馬，手搭涼篷望去，只見前面到處都有巨響發出，隨著壹聲巨響，從地面上又沖起壹片泥沙塵土，直插雲霄。那股黑煙下又是火光熊熊，四處蔓延。
　　這情景便如地底有個洪荒時代的異獸，經過了千萬年的禁錮，正要脫梏而出。巨響連綿不斷，壹時間煙塵滾滾，而隨著每壹聲巨響，地面也都燃燒起來，聞得到壹股刺鼻的火油味。
　　這才是文侯真正的破敵之策！原本全軍已是絕望了，壹時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攻上來的蛇人也都驚呆了，而更多的蛇人被困在那壹片火海中，狼奔豕突，卻哪裏逃得出來，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濃煙。
　　我們現在要面對的，僅僅是眼前這幾千個沖到近前的蛇人而已。突然間全軍發出了壹聲歡呼。隨著通天犀角發出的壹聲長鳴，所有人都沖了出去。
　　蛇人的兩翼由於還不曾沖到近前，此時陷身火海，只能四處亂逃，而中央聚集了最多的蛇人，此處火勢最大，那些蛇人被燒得慘叫連連，比城頭的歌聲更響了。
　　我驚得呆了，壹邊的畢煒卻露出了笑意。我拍馬過去，道：“畢將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畢煒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微笑道：“那是文侯大人所布的地雷陣。終於成了，成了。”他滿面虬髯，此時眼角也泛起淚光。
　　我心中登時壹片雪亮。怪不得守城時文侯壹直沒有用平地雷，我只道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留做最後之用，沒想到他居然早就已埋在了南門外。也怪不得文侯壹定要在南門外野戰，不惜犧牲蒲安禮全軍，甚至神龍炮的轟擊，都只是為了將蛇人引入這地雷陣。也怪不得文侯要我死守中央，那時蛇人還不曾踏入埋伏，這地雷陣還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現在文侯的秘計完全實現，蛇人與帝國軍的局面恰好倒了個個，在火海中的蛇人不燒死也要重傷，沖上前來的蛇人又絕對不是七萬大軍的對手，我們原本以為自己會全軍覆沒，沒想到最終全軍覆沒的竟然是蛇人！
　　陳忠勉強站起身，提著斧頭也要沖過去，我叫道：“陳忠，妳不要去了。畢將軍，陳將軍就交給妳照顧了。”
　　畢煒笑道：“楚將軍放心前去，若有蛇人沖到跟前，我兩千火軍團的弟兄可不是吃素的。”
　　他將令旗壹揚，火軍團的士兵們從炮車上取下刀槍，齊齊立在車前。火軍團原本就是支善於沖鋒的強兵，現在文侯讓火軍團練的雖然都是雷霆弩和神龍炮這些遠程武器，但火軍團的格鬥能力也非同小可。我放下了心，舉槍叫道：“弟兄們，高鷲之恥，今日洗雪！”
　　高鷲城回來的士兵大多編入了前鋒營，此時也只有幾百個了，但高鷲城之敗，可以說是我們與蛇人交戰以來連番戰敗的起點。我壹聲高喊，倒有千百人都應和起來。
　　蛇人已沒有了戰心。以前蛇人也有敗退之時，但那時蛇人敗退沒有人敢追上前去，現在的蛇人卻是真正的兵無鬥誌，只顧四處逃跑，有不少蛇人甚至連武器都丟了。但帝國軍足有七萬之眾，鋪天蓋地，此時連守城的士兵也都沖了下來，當中甚至還夾著些平民組成的義勇軍。
　　搠倒了數個蛇人，此時蛇人已成大崩潰之勢。照兵法上所說，圍殲若無全殲之力，則必給敵人留壹條後路，否則敵人自知走投無路，定要全力死戰，反而難以對付。但這時帝國軍哪裏顧得上給敵人留後路，全線撲上，戰線越拉越長，蛇人被逼得步步後退，而後面又是熊熊大火，那些蛇人絕望之下，回身死戰，還好現在我們已占絕對優勢，而且士氣高昂到前所未有，蛇人這些反撲毫無效果，不是被砍死，便是被逼入火堆中燒死。
　　烈火熊熊，塵煙飛揚。文侯是在這兒的地下埋了許多個帶著平地雷的火油桶，平地雷炸開，火油桶噴出來，立時便著，那些泥塊吸飽了油，也壹樣燒了起來。我不知道文侯是如何壹下子引燃那麽多平地雷的，這事壹定是畢煒在主持，連張龍友都不知道。直到這時我也恍然大悟，張龍友暗中主持造了那麽多火藥，而他說過神龍炮壹次吃藥兩斤多，二十尊炮，只能連發三發，那麽備下火藥有三四百斤足夠了。可照帝都的實力，制上萬斤火藥都夠，那麽多火藥不知去向，其實我早該有所察覺。
　　文侯所說的“孤註壹擲”，其實是擔心這些平地雷不能引燃吧，可最終他還是成功了。
　　蛇人已被驅逐得走投無路，外圍的蛇人幾乎已被全殲，地上到處都是蛇人的屍首，火海中的蛇人也沖不出來，近十萬蛇人，得以逃脫的大概只有走在最後的壹萬多個了。這次蛇人元氣大傷，恐怕以後再沒有攻擊我們的能力。
　　我刺倒了面前的壹個蛇人，還不等那蛇人爬起來，邊上兩個巨斧武士立刻沖了上來將那蛇人砍成三段。攻上來的都是步兵，走得不快，但蛇人車馬盡毀，也不比步兵快多少。我們圍在火堆邊，大風不斷，風助火勢，燒得越來越猛。看著火陣中的那些走投無路的蛇人，時而有幾個被燒得倒了下來，周圍的士兵和義勇軍不時發出歡呼。
　　我看著裏面的蛇人，心頭卻突然有些痛。蛇人是我們的敵人，在戰場上與它們拼死廝殺，我根本不會心軟，可現在是看它們活活被燒死，不知為什麽，我卻想起了當初在蛇人營中見過的木昆，還有那個給我送飯，做夢也想著來人類的城市觀光的米惹。那些蛇人有時我都覺得比與我同類的陶守拙、二太子諸人更易接近。
　　曹聞道興高采烈地過來道：“統制，我們勝了，我們勝了！”他眼裏都是淚水，看樣子極是激動。高鷲城的噩夢，也許只能今天才算徹底擺脫。現在八陣圖的陣形也早不知散到哪裏去了，都處在壹片混亂中，蛇人也毫無鬥誌，現在只是在拼命逃著，可到處都是帝國軍，那些蛇人除了逃入火海，就別無他路了。帝國軍的士氣空前高漲，偶爾有幾個負隅頑抗的蛇人回身攻來，卻有幾十個帝國軍同時沖上，將那蛇人亂刃分屍，就算有人受傷也在所不惜。
　　曹聞道的盔甲上沾滿了血，還沾著許多黑灰。他的左胸被蛇人砍了壹刀，戰甲砍開壹條口子，襯裏的軟甲也被砍破，傷勢不重，曹聞道也毫不在意。我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將長槍往地上壹紮，道：“是，我們勝了！”
　　這勝利來得太不容易了，甚至有些意外。我回頭望向城頭，城頭也是歡聲雷動，聚攏著壹大片人群的定是文侯和太子。我對文侯已是欽佩得五體投地，再沒半分疑慮了。
　　我道：“曹將軍，前鋒營兵員損傷如何？”
　　曹聞道看著那片火海，心不在焉地道：“我這兩千五百人中大概戰死了五百多，還有三百來人受傷。老錢那兒也差不多吧。”
　　戰死的比受傷的還多，前鋒營的士兵的確勇猛無比。我心頭壹酸，嘆了口氣道：“戰死的弟兄們壹定要撫恤好，不能讓他們的家人太過傷心。”
　　曹聞道不以為然，道：“怕什麽，這些事以後再說吧。當兵的刀頭舐血，為國捐軀，死而無憾，統制妳也太婆婆媽媽了。”
　　他太興奮了，說話大為無禮。我也沒和他計較，心知他是興奮至極。其實我也很是興奮，但壹想到那些戰死者，心中就不免痛苦。
　　這時錢文義也跑了過來，他和曹聞道差不多，壹樣的滿身都是血跡。壹到我馬前，錢文義行了個禮，急道：“統制，讓弟兄們快結陣。”
　　我見他說得有些驚惶，壹時還不知出了什麽事，曹聞道在壹邊道：“老錢，妳怕什麽，來看那些妖獸被燒死豈不甚好。”
　　錢文義道：“有風……”他說到這兒，又是壹股風吹來。現在起的是南風，正是吹向城中的，不過文侯當初在搶收糧食時便將地上的谷物割盡，火勢只在有火油的地方蔓延，燒不過來。文侯要用火攻，那時便連這些事都已想到，確是個天才。這陣風中帶著煙灰，錢文義被嗆得說不出話來，我也被嗆得壹陣咳，但心頭卻忽地壹亮，擡頭看了看天，叫道：“是，快讓弟兄們整隊，不要大意！”
　　我叫得很是緊張，邊上友軍的軍官也聽得了，有個我認識的軍官笑道：“楚將軍，妳勇猛無敵，不過膽子也忒小了點，哈哈哈。”
　　我叫道：“天要下雨了！快要下雨了！”
　　我壹說出，錢文義登時連連點頭。曹聞道聽得我在叫，看了看天，立刻叫道：“快整隊，不要亂！”
　　火勢很大，黑煙滾滾，遮天蔽日，卻也不知何時在空中結了大片烏雲。方才我們拼命追擊，誰都沒有註意，這時才醒悟過來。前鋒營當即整隊，離得近的友軍聽得我們的話，也開始結陣，而兩邊諸軍仍是亂糟糟壹片。
　　剛將八陣圖結好，身後壹騎快馬飛奔而來。那是文侯派出的傳令兵，那人叫道：“諸軍聽令，嚴陣以待，不可混亂！”
　　文侯也看到了風雨將至吧。我有點擔心地看向天空，隨著火勢，天色越來越暗。那傳令兵壹路傳過去，各營都在亂糟糟地重整隊形。
　　如果天下起雨來，蛇人脫出火海，若是拼死反擊，只怕我們重又回到當初之勢，怪不得錢文義如此驚慌。曹聞道也明白了此中利害，擔心地看著前面。
　　壹聲悶雷響了起來，也幾乎是同時，暴雨傾盆而下。火勢被暴雨壹沖登時減弱了許多，被火陣困在當中的蛇人趁這機會紛紛逃竄，有些與我們靠近的居然還敢反撲過來。虧得文侯提醒在前，帝國軍已嚴陣以待，反撲的蛇人當即被殲滅，但看著剩余的蛇人退走，帝國軍竟無人敢追。
　　我也不敢。
　　戰事終於結束了。雖然由於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未能取得更大的戰果，但看到遍野都是蛇人的焦屍，所有人都是笑逐顏開。這壹戰蛇人損失總在六到七萬，帝國軍大約也損兵在萬人以上。雖然未能全殲蛇人，這還是壹個前所未有的大捷。
　　如果以後有人寫史書，也許會將這場戰役稱為“帝都大捷”吧。到了這時，我心中的喜悅也已退去，卻多了幾分憂慮。蛇人元氣大傷，圍攻帝都的蛇人充其量還剩個三四萬。但如果這三四萬蛇人殘軍重新圍攻，城中的十萬人依然抵擋不住。
　　可是，文侯壹定會想到這事的。
　　我心頭壹定，對著目送蛇人退去的前鋒營諸軍叫道：“回城！”
　　出戰的七萬大軍緩緩回去。和蛇人壹戰，從淩晨到正午，共持續了半天時間。這壹戰，不僅僅是殺死了大批蛇人，更重要的是帝國軍的信心重新樹立起來了。
　　有文侯指揮，對蛇人我們壹樣有勝機！每個人都這樣想著。
　　回到城中，城民們對凱旋而歸的大軍夾道歡迎，其中壹些老人更是老淚縱橫，不時給進城來的那些士兵塞著饅頭雞蛋壹類的食品。也許那些食品原本是準備著城池被破後逃難所用吧，我暗自想著。
　　雨還在下著。雨水打在我的戰甲上，將沾上的血跡和煙灰沖得幹幹凈凈，重新恢復了開始的明亮。壹進城，我跳下馬，走上城去，向在城頭上看著我們進城的文侯和太子跪下道：“殿下，大人，末將前鋒營統制楚休紅前來繳令。”
　　畢煒已站在文侯身邊，站在壹邊的還有屠方。屠方雖是南門主將，但此役全是文侯布置，他這個主將其實是被架空的。作為屠方副將的路恭行卻不在屠方身邊，不知辦什麽事了。此戰粗了，善後之事還有不少，至少城外那幾萬具蛇人的屍首和近萬戰死的士兵的屍體都得處理。文侯還沒有說話，太子已搶上前來，道：“楚將軍請起。楚將軍英勇無敵，確是世之良將，了不起！”
　　被太子稱贊，我總有些不舒服，但他這壹席話說得情真意切，我也不敢無禮，道：“謝殿下謬贊，末將不過盡自己的本分。”
　　太子壹撫掌，叫道：“說得好！楚將軍此言大有名將之風！帝國的希望，正在楚將軍此壹語中。”
　　這些話大概又是文侯教的吧。我偷偷看了文侯壹眼，文侯臉上看不出什麽，畢煒卻露出壹絲不悅之色，大概是聽太子這些話，又有些吃醋。畢煒算得上將才，但器量不免偏小，太子這席話只怕有壹多半是因為郡主而說的。
　　文侯等太子說完，走上壹步，笑道：“楚休紅，此戰妳立下奇功，我都不知該如何獎勵妳才好。殿下，妳說為楚將軍晉上壹級，可是僭越？”
　　我現在是下將軍，晉上壹級則是偏將軍，與畢煒和鄧滄瀾就同級了。我看到畢煒臉色壹沈，大概為我這等超速提拔大為不滿，太子卻是笑容滿面地道：“正是正是，本王馬上去向帝父上表，推舉楚將軍晉級。”
　　我又跪下謝過。等太子好不容易回宮去了，聽著城中城民們的狂歡之聲，我已再忍不住，跪倒在文侯跟前道：“大人，末將有壹事稟告。”
　　文侯看了看我，嘴角浮起壹絲笑容道：“楚休紅，妳很好，我會放在心上的。”
　　他大概還以為我會要求什麽加官晉爵，或者與郡主的婚事吧。我急道：“大人，此役因暴雨突至，未竟全功，蛇人還有再戰之力，大人萬萬不可大意。”
　　地雷陣已經用過了，如果蛇人再次攻來，那可沒有辦法再用平地雷和火油了。文侯聽得我說的是這個，臉色壹沈，我心頭也是壹沈，只道是這話讓文侯不悅，卻聽文侯道：“起來吧。不錯，此事我正在考慮。”
　　我舒了壹口氣。現在我對文侯的智謀已是沒半分懷疑，他定能再想出壹個破敵之策的，可能也早就安排好了。可是剛站起來，我卻看到他眼中閃過壹絲憂慮。這壹絲憂慮閃得極快，文侯馬上微笑道：“今日慶功，楚休紅，妳不要晚了，早點來我府中。”
　　我有點想說現在慶功還早壹點，蛇人未能全滅，還要提防，可是又不敢多說。
　　等文侯壹走，畢煒冷笑壹聲道：“楚將軍，妳當真了得啊，這回可是要飛黃騰達，青雲直上了。”
　　聽他這等冷嘲熱諷，我心中微微起了壹絲怒意，但轉念想到方才在戰陣上我們也是同赴患難，算是同生共死了壹次，那時他對我說的話很是真摯，也不想和他計較了，正色道：“畢將軍取笑。此番末將功勞都是依靠畢將軍方能建立的，豈敢居功自傲。”
　　這次也的確是靠畢煒的神龍炮先行將蛇人的銳氣打掉，八陣圖才能建功。畢煒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麽說，臉上也大概紅了紅，虧得他滿面沈思，不太看得出來。他道：“楚將軍也不必過謙了，妳英勇無敵，畢某也大為佩服。”
　　他這話倒也說得多了幾分誠懇。我笑了笑，又向他行了壹禮道：“畢將軍，我們同在大人麾下為將，日後的日子還長呢，以後還要多向畢將軍請教，請畢將軍提攜我這個不懂事的後輩。”
　　畢煒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道：“哪裏哪裏。”看樣子似乎要說什麽謙虛的話，但頓了壹頓只是道：“哪裏。”可能他謙虛的話也是從來沒說過的。
　　我心知畢煒肯定沒想到我會如此恭順，可能他準備了不少挖苦話，但此時被我堵在胸中說不出來。我暗自發笑，又道：“畢將軍，末將要領本部將士回營了，請畢將軍先走吧。”
　　畢煒道：“不必了，我還要將神龍炮清洗幹凈，楚將軍請便吧。”
　　我又向他行了壹禮，道：“那末將失禮了。”看著他那副茫然的樣子，我心中暗暗失笑。畢煒雖然有點狂妄，行軍打仗也愛用計，不過這人還是喜怒形於色，很是直爽，不算什麽心思縝密之人。
　　走下城頭時，我又回過頭看了看城外。南門外，屍橫遍野，狼藉相枕，既有蛇人的屍首，也有帝國軍的屍首，混雜在壹處，幾乎分不清。不仁者，天誅之。武侯在臨死時這麽慘痛地跟我說，現在我殺了那麽多蛇人，也許，我也是個不仁者吧。張龍友說我現在變了許多。也許，我們是都變了許多吧，要在這世上活下去，我也只能改變自己。可是，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的心還真能在這種變化中“不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