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張寧愕然。
徐小放也沒沮喪多久，“哎，不說這個了。”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自來熟地轉開話題。
“前段時間看蘇總身邊換了個助理，我還以為妳辭職了呢……”說到此處，多端詳了他幾眼。“不過怎麽感覺和第壹次見妳差別那麽大啊。”
“什麽……？”
“妳以前給人的感覺沒這麽……”頓了頓，眨著眼睛想如何形容。
雖然第壹次見面的印象已經不是很深刻，但也還依稀記得那壹晚這個人是正宗的白領打扮，黑西裝、白襯衫，扶著他的手很暖。可是在寧夏再見時，他的眼神已經有了壹點變化，三分憂郁七分漠然。現在……整個人更象是個名貴的薄胎青花瓷瓶，很漂亮，但不知怎的卻透出那麽幾分脆弱的味道，象是壹不註意，就會被什麽給打破了。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張寧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有些惻然，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到底還是有差別的吧。連壹個沒見過幾面的外人都看出來了。
“嘿，妳不是圈裏的人對不對？”
什麽圈？娛樂圈？
徐小放看他壹臉疑惑，搖搖頭，確定了。
他就說嘛，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象是出來傍的，再聯想到剛才門口那看門的，多少也有點明白了。
他年紀雖然比張寧小，但閱歷卻要比他多得多，有錢有權的人看中了什麽巧取豪奪，這種事還見得少嗎。
想到自己和眼前這人都是別人的寵物，徐小放便拿出前輩的架式來，拍著張寧肩安慰道：“妳莫要想得太多，凡事往前看……等蘇總新鮮勁過去，妳就自由了。”
張寧壹怔，隨即就被他這種老氣橫秋的架式弄得笑起來。
徐小放瞪他道：“笑啥，我又沒說錯。”邊說邊軟骨似地，靠到了欄桿上。
壹靠上去他就意識到了，這個姿勢，未免太不莊重。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好象是幾年前有金主說：小放，妳這個姿勢最撩人。於是後來就習慣了這麽個姿勢，隨時隨地，象被抽了骨頭似的，不是勾引，也象是在勾引。
他看了張寧壹眼，有家教的就是不同。張寧雖然松松地站著，腿卻是直的，兩只手搭在欄上，面朝山林，似若有所思，又象是有些憂郁。不知怎麽的徐小放有點不自在起來，輕咳壹聲，也換了個端正點的姿勢。
兩人好壹會兒都沒有說話，卻奇跡般地並不顯得冷場。壹股涼爽的山風撲面吹來，吹得人心胸為之壹暢。忽然間徐小放覺得喉嚨裏癢癢的，想要唱歌，他掏出ＭＰ３，跟著調子小聲唱起來，唱的卻是beyond的《海闊天空》。
“今天我寒夜裏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風雨裏追趕
霧裏分不清影蹤天空海闊妳與我
可會變……”
此時此刻忽然聽到此歌，怎麽會完全沒有壹點感觸和感慨。忽然間所有的思緒和感情都如潮水壹般湧上心頭，張寧忍不住也跟著他小聲地唱：“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壹剎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
心裏愛……”
張寧唱歌唱得很好，尤其擅長粵語歌。再加上這時他是用了感情的，初二時他學會這首歌，當時只覺得好聽，可是後來和同學壹起看beyond的演唱會碟——不得不說那種魅力真是震撼人心！吉他聲音淒厲而撼人，強烈的POWER排山倒海，底下的觀眾完全被感染，和著音樂同聲共氣反復吟唱，很多人都哭了。
不知不覺中張寧的聲音已經大了起來：
“原諒我這壹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壹天會跌倒
被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那會怕有壹天只妳共我……”
唱到‘愛自由’那壹句時他喉嚨裏已象多了個硬塊，眼睛也紅了，卻哽著聲音繼續唱下去。徐小放本來還興致頗高地拍著欄打拍子想誇他唱得不錯，但這時也發現不對了。很奇怪，他和張寧先前根本不熟，也談不上什麽壹見如故，但此時此刻他就是完全能明白對方心中那股強烈的憋屈，有那麽壹個瞬間，他甚至產生了壹種很強的共鳴，這種共鳴促使他甚至都來不及多想，沖動地壹張嘴，就跟著張寧高聲唱起來，唱了壹遍又壹遍。
蘇杭慍怒地帶著門口的隨從大步走進來的時候，張寧正高唱道‘仍然自由自我，仍然高唱我歌，走遍千裏——’徐小放見了蘇杭才驚覺剛才太放肆，頓時歌也不唱了，如耗子見貓般噤聲不語。張寧卻象是豁出去了，視若無睹，仍然接上結尾：“原諒我這壹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奇的是蘇杭明明臉色鐵青卻不見發作，居然硬是捺著性子等張寧唱完了，才深深吸了壹口長氣，似在努力控制自己情緒。
徐小放屏息靜氣，努力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膽顫心驚地想：妳兩個閻王打架，千萬別讓我小鬼遭殃！
蘇杭似乎氣得不輕，壹連深呼吸了兩下才開口道：“帶他出去！”
那隨從聽了，連忙過來拎了徐小放就走。能趕快離開爆炸現場徐小放自然是無比樂意，可是什麽也不說就這麽走了，好象太沒義氣。萬壹蘇杭盛怒之下重創張寧怎麽辦？再退壹步說，若是遷怒於自己，那還不是壹根指頭碾死螞蟻似的輕松啊？他覺得有必要澄清壹下，掙紮著扭頭喊出壹句：“哎，我們只是純唱歌啊！”
張寧差點噴笑，事實上他確實是噗了壹聲，看在蘇杭眼裏，越發怨氣沖天。
他冷笑了壹聲，慢慢逼近張寧：
“海闊天空？嗯？”
101國道上，壹輛黑色寶馬呼嘯著飛速前行。
開車的是蘇杭。他臉色仍然鐵青，時速指針已經接近250，他還在把油門往下踩。而張寧坐在副駕上，雖然綁緊了安全帶，但壹只手還是下意識地吊緊了門框，以策安全。
他知道他這次又犯了蘇杭的大忌諱。不，不是和徐小放來往，也不是忘乎所以地唱了歌，他犯的最大的錯，是他在關了這麽久後還惦著海闊天空！
這對蘇杭來說才是最不可忍受之事，所以他把車開得這麽快，壹定是恨不得馬上飛回去然後又把他鎖起來吧？
張寧努力忍著腸胃裏的天翻地覆，雖然明知道經此壹事後下次再出來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但內心深處，居然不是很後悔。甚至壹想到剛才聽到他唱歌時蘇杭那臉色他就覺得分外解氣，有種‘妳就算把我關得再久，我也不會投降’的痛快。
蘇杭緊握著方向盤，用力得有些疼痛。他知道張寧是存心氣他，不然他進去時明明已經可以住嘴，為什麽還要唱下去？是要展現他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麽？！這幾個月來他除了沒讓他自由出門，其他地方哪壹點有所虧欠，怎麽就還是養不熟呢！
壹想到這裏蘇杭就忍不住暴怒，手發癢，有想狠狠揍他的沖動。不過他也知道，張寧是挨不了他幾拳的，趁著還沒氣到失去理智，他剎車壹踩，冷聲道：“下車。”
張寧怔了壹下，蘇杭口氣更壞：“下車！”
張寧嘴唇壹抿，解開安全帶二話不說就下了。車門剛壹甩上蘇杭就呼嘯而去，把他壹個人丟在這山野路邊了。
——真的就這麽丟了嗎？
——哪能呢。
蘇杭壹邊把車飆到高速，壹邊按了手機通知還在度假村的助理：“誌堅，開車送張寧回去。”簡短地說了壹下大致位置就憤然把手機擲到壹旁。
張寧看著蘇杭駕著飛車氣勢驚人而去，他轉開了臉，看著國道旁的莊稼地發呆。他想這倒是個逃跑的好機會，可是逃去哪裏呢？
正怔怔地想著，突聽前方壹聲好大的巨響，張寧條件反射地看過去——卻是什麽也沒看到。
前面是個大拐彎，視線死角。然而那壹聲巨響和隨之而來的安靜卻象是壹種危險的暗示，暗示前方發生了什麽事。
張寧還呆著，不敢置信似的，往那邊慢慢走了兩步。他想不可能，不可能有這麽巧吧？但腳下卻不由自主地漸漸快了起來。沒跑幾步就看到壹輛大卡車拐過彎飛快地駛過他的身邊，張寧下意識地站定去看那車身，卻看到車頭靠駕駛室的那壹側，有好大壹塊凹陷，象被什麽狠狠撞過的樣子。
那卡車逃逸得很快，張寧心也跳得很快。砰砰砰象要跳出胸膛來。他沒再管那車子，而是轉過身，全力往那邊奔跑了過去。壹轉過那個大彎他腳步猛然頓住，蘇杭那輛黑色的寶馬整個兒都側翻在路邊的小山坡！
張寧呆立了片刻。他沒有沖動地奔下去，卻順著馬路慢慢往前走了壹段，微微歪著頭，觀察駕駛座那人的動靜。
車廂前頭白花花的鼓出來壹片，那是爆出來的安全氣囊。蘇杭緩慢地動了動，慢慢擡起頭來。不知道是撞到了哪裏，他額上忽然流下壹股血，流過眼睛，眼睛便象被燒到似地猛然眨了壹下，視野裏頓時壹片模糊的鮮紅淋漓。
就在這壹片鮮紅中他恍惚看到有個人歪著頭在馬路邊上狀似密切地看著他，他嘴唇動了壹下，想叫張寧，但什麽也沒叫出來就軟綿綿地往後壹倒，失去了意識。
張寧盯著他，想他是不是死了呢？這個推測讓他心跳如鼓，滿腦袋裏都盤旋著這樣壹個念頭：如果他死了，我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