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躺在小賓館的床上，張寧睡不著。
做出這樣大膽魯莽的事情來，老實說他自己也有些惴惴不安。這簡直不象是他張寧會做的事啊。
正因為他自己都想不到，所以肖萌萌和蘇杭那邊，應該也不會懷疑吧。
失蹤，能讓他成功地離開公司又不受到任何法律追究，雖然不可避免地要和肖萌萌斷掉，但內心深處，似乎並不覺得很可惜，反而有種‘斷就斷吧’如釋重負般的念頭。
他和肖萌萌斷斷續續地交往已經有三年了。
他知道肖萌萌不是不愛他，也許正是因為愛，所以總想淩駕於他之上管著他，張寧跟別的女生多說幾句話她都要盤問半天，沒有哪個男人喜歡這樣。
其實壹直以來肖萌萌並沒有過多地掩飾自己性格上的缺點，她剛開始的時候就是那樣。只是那時他新鮮，覺得是吃醋的壹種表現，是以還能笑著容忍。但現在，越來越多的事情都表明肖萌萌不是良配，有時候她那高傲蠻橫的態度讓他既心冷又心傷，在這樣的情況他若還能長久保持著當初對她的愛，那他也太偉大了。
以張寧想來肖萌萌對他的失蹤應該不會掛心太久。如果壹直沒有他的消息，那她也只好死心，然後在或長或短的壹段時間之後，重新開展壹段戀情。而至於蘇杭……張寧眉頭壹皺，不太想想起這人。
他以前對於同性戀的觀感是無可無不可的，既不特別厭惡，也不特別同情。因為那幾個同性追求者都比較知趣的緣故，所以他也沒覺得這是種困擾。他想為什麽蘇杭不能知趣壹點，把對他的喜歡升華成妹夫的愛護，永遠也不說出來然後大家和平共處呢？
翻了個身，張寧想算了，不想了。雖說莽撞，但反正他也跑出來了不是嗎。家裏短時間之內是不能回去的，只好在成都先落腳下來。明天，就先出去看看有什麽招聘的，先找個工作做著，然後就近租間房子，說不定這邊的發展更適合他呢……
張寧還不知道，就在他安樂地盤算著以後要怎麽怎麽的時候，他自導自演的這壹場失蹤戲，已經在肖萌萌那邊曝光了。
怎麽曝光的呢？真是說出來信都不會信。因為實在是太狗血了。
肖萌萌，居然托人監聽，張寧家裏的電話！
在事發多日之後，張媽媽帶壹點煩惱地向她最好的朋友講述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講到這壹段時，那位朋友當場就聽呆啦，張著嘴驚嘆說：“天！道法這麽大的媳婦妳也敢要啊？”
的確。張寧壹家想破頭都不會想到，肖萌萌，或者說蘇杭，居然能有這麽大的能量這麽大的本事！
讓我們從頭說起。
張寧失蹤的消息剛傳過去的時候，蘇杭其實也擔心過。給張媽媽打電話時，他真的以為張寧遇到了什麽不可測的意外，心頭咯噔壹下，那份安慰和擔憂，確確實實都是真心實意的。
可是後來，完全冷靜下來後，他越想就越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
就象肖萌萌會反思是不是把張寧管得太嚴了壹樣，蘇杭也反思了壹下。
張寧煩他、防他、想避開他，他不是不知道。然後這麽巧在這當口兒忽然失了蹤，莫非這是壹個蹩腳的金蟬脫殼之計嗎？
因為越想越覺得很有這種可能，所以他技巧性地暗示了壹下肖萌萌。肖萌萌壹聽有可能是張寧自己玩的花樣，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了。她認為張寧這麽做多半是為了想避開她。為什麽呢？因為張寧不滿意她的脾氣已經很久了，這次為了辭職的事在電話裏起爭執只不過是壹個導火索而已。
試想肖萌萌是什麽脾氣，怎麽能容忍張寧這麽耍她，於是蘇杭根本就沒費什麽心思就讓她迅速同意了他的計劃。
蘇杭的計劃是什麽呢？
他認為，張寧就算搞個假失蹤，也不可能壹輩子不和家裏人聯系。所以他力主監聽張家的住宅電話——對他來說這做到這壹點並不是很難。他有個大學同學，是電信部門的資深主管。關系網層層疊疊地鋪下去，很容易就可以搞定。
當然，這個監聽，和公安部門的監聽是有區別的。只能查到那只電話的往來號碼和通話時間而已。但這樣已經足夠，因為張寧完全沒有想到他們能神通廣大到這壹步，他打回家的電話恰恰是用他的手機打的。
電話單子傳到蘇杭和肖萌萌手上，肖萌萌差點氣翻了。
她覺得自己對張寧已經算是挖心掏肺的了，為什麽他還要搞這些花樣？！
大怒之下肖萌萌立刻就沖動地撥了張寧家裏的電話——打越洋電話來興師問罪，大小姐的脾氣確實非同凡響。
張媽媽當時還不曉得事情已經曝了光，從張寧那兒知道真相後她也同意了把張寧的行蹤先瞞著。所以當肖萌萌強抑怒氣別有用心地問‘阿姨，有張寧消息了嗎’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是在給她下套呢，裝傻地說沒有啊。這麽壹說，就壞了。
雖然張媽媽確實是後來才知道的，但肖萌萌可不這麽想。她認為這娘兒倆從壹開始就是同謀！壹個鼻孔出氣，甚是可惡！所以她氣極反笑，冷笑，用壹種居高臨下的教訓口吻說：“阿姨，這就是妳不對了……妳何必跟張寧夥起來騙我？！”
張媽媽是沒怎麽做過虧心事的人，被她這麽盛氣淩人地壹指責，頓時就有點慌起來，說：“啊？”
肖萌萌不知是太生氣還是太傷心，聲音直打顫：“張寧昨晚跟妳通過電話吧？十壹點他拿手機打給妳，妳們說了三十二分鐘五十四秒！母子壹心商量怎麽瞞著我哪？！”
說到最後壹句時她聲音有點拔高的尖利，張媽媽又驚又窘又有點被嚇到，壹時間也想不出要怎麽安撫肖萌萌，只能被動地壹遍遍重復道：“哎呀不是那樣，不是妳想的那樣……”
肖萌萌連連冷笑，二話不說，啪壹下用力擱了電話，扔下張氏夫婦面面相覷，什麽話都說出不出來了。
很快蘇杭也打了電話過來。很直截了當地說：“阿姨，我是蘇杭。”
“……”張媽媽噎了壹下。
按理說這個才是罪魁禍首。她要是夠刁潑，不依不饒地先發制人再說。可是，雖然只是電話，蘇杭那種氣勢也仍然很足，不需要太敏感的人也能聽出他聲音裏帶著壹種溫和的冷淡和慍怒。
他的話很快就證實了張媽媽對他的這種印象。他說：“麻煩您轉告張寧。第壹，我們家萌萌不能讓他這麽玩，他敢玩就要有心理準備。第二，要走也要把工作交接清楚。這樣壹走了之是什麽意思？他跟我公司還簽著三年合同呢，別逼我走到打官司那壹步！”
婦道人家，這種程度的威嚇就夠了。
蘇杭壹說完，相當利落地就把電話掛掉。他很有信心，他對張媽媽說的那些話壹定會壹個字不落地進到張寧耳朵裏。所以他同樣很有信心，張寧壹定會回來……
別說，那壹番話，確實把張媽媽給嚇著了。
大概畢竟是壹國首府祖國心臟的緣故吧，外地人始終有這麽壹種感覺，總覺得北京人好象都是有點來頭的，有點招惹不起。
這當然是壹種錯覺。事實上北京也有平民，也有普通老百姓。但很顯然，肖萌萌和她的表哥，壹定不是普通老百姓中的壹員。
肖萌萌監聽他家電話這個事實已經很有力地佐證了這壹點。對此張媽媽是震驚多過氣憤，又還有那麽壹點點的恐懼。她那位好朋友說的話完全可以代表大部分準婆婆的心聲自然也更說進了張媽媽的心坎裏：這道法太大的兒媳婦，他們家可供不下！
——可問題是，現在甩得掉嗎？
不，現在甩不甩得掉已經不是最主要的問題。張寧害父母老臉丟盡，當父母的也可以不埋怨。現在最要緊的是張寧得罪了人家，而對方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回去說清楚！不回去會怎樣？其後果是不言自明的。
說打官司那走的還是白道，萬壹對方心壹狠，走了黑道呢？
這樣的人家，他們尋常小戶可惹不起呀……
於是張寧再打電話回去的時候，張媽媽拉著他壹口氣說了壹個多小時。講現實、談利害、分析結果，什麽都跟他說到了，就是要他好好考慮壹下，準備怎麽辦？
張寧很震驚。
他覺得這壹切簡直不象真的，怎麽會發生這麽戲劇化的事情在他身上？
監聽？！
會不會現在更誇張，肖萌萌正托人用手機定位跟蹤器在搜尋他的下落？！
這想法簡直太可怖了，就象整個人完全身處在來福槍的射程之中，不定什麽時候就啪地壹聲，倒地身亡。
張寧氣急敗壞地把門鎖上，窗簾拉上，所有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然後整個人蜷到床上，背緊靠住墻。他覺得肖萌萌這次真的太過份了，虧她還是學法律的，知道什麽是隱私權嗎？！
說不清是因為憤怒、害怕、還是那壹份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張寧壹夜沒有合眼。他覺得他的人生，好象從他決定失蹤那壹刻就開始脫離了常軋，會走到什麽地方，他也不知道。
思考了整整三天（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他終於壹個鍵壹個鍵地撥通了蘇杭的電話。
那邊好象很篤定他會打電話過去，壹接通，蘇杭聲音鎮定得幾乎帶了壹點操控全局的得意。“張寧。”
張寧抿了抿嘴，微怒。
因為對這表兄妹很有看法，他聲音冷冷的，豈止不客氣，簡直還帶著點敵意。
“聽說妳要讓我好看。”
蘇杭微笑。
“還威脅過我媽。”
哎呀呀，老太太是用來嚇唬的，對張寧嘛，可要用哄的。
蘇杭笑了壹下，解釋說：“哪裏。那不是……壹時氣話嘛。”聲音溫柔地，帶點討好的意味。
張寧哼了壹聲，他放了壹半的心，因為至少蘇杭沒真的打他家人的主意。他不冷不熱地道：“蘇杭，我為什麽要走原因妳應該很清楚。我躲的是誰妳也應該知道。妳要我回來交接可以，和萌萌說清楚也行，但妳不要逼我。妳還沒出櫃對不對？不要逼我說出妳的秘密，那樣大家都下不來臺。”
蘇杭沈默了壹會兒，很溫和地說：“張寧妳威脅我哪？”
“我是說事實。”
蘇杭想了想，妥協了。
“好。妳回來。不接受我是壹回事，但妳必須給萌萌壹個交待，交待完了，要走要辭職，我們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