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祭神與儺戲，壹歲復壹歲

　　飛雪飄飄，狂風漸歇。
　　陰霧散去，殘破石像上出現道影子，身著男子白袍，發髻齊整，五官端麗，卻又英氣十足。
　　正是大魏三絕公主李千秋。
　　她看著老者屍體，沈默不語。
　　嗖！
　　殘垣斷壁後，壹名書生閃身而出，神色激動來到老者屍體旁，上下摸索，從其懷中取出壹份皮卷，打開看了兩眼，頓時面露狂喜。
　　“東西呢？”三絕公主眼神冰冷。
　　那書生莫名感覺到壹絲涼意，恭敬拱手道：“公主請稍等。”
　　說罷，從懷中取出壹枚骨笛，真炁運轉，鼓起腮幫子猛吹，卻毫無聲響。
　　約摸半炷香許，地面上忽然陰風颯颯，響起窸窸窣窣聲音，隱約有小小人影閃動。
　　陰風散去，雪地上已多出壹物。
　　赫然是個骷髏，晶瑩剔透，宛如琉璃，隱有哀怨之聲傳來。
　　“宮墻深深……明月寒，江山烽煙，纛旌萬重山，玉樓憑欄遊天閣，不見華蓋還……”
　　曲目很出名，白虎兵聖李援之妻百花夫人的《月下哀》，梨園茶樓時常演奏。
　　望著那骷髏，書生眼中滿是忌憚，拿著皮卷退出百米，微微拱手，“公主，在下已信守承諾，可否離開？”
　　三絕公主不說話，眼中泛起冰冷殺意。
　　書生卻似乎並不畏懼，微笑直視。
　　“原來帶了幫手。”
　　三絕公主徐徐扭頭，望向西南。
　　百丈之外，不知何時已多出壹道人影，身形壯碩，滿臉胡茬，眼神冷漠。
　　此人皮甲外，套著破爛黑袍。
　　衣袂隨風飄蕩，整個人若隱若現。
　　他手持獸骨長弓，弓弦緊繃，血色骨牙箭頭閃著幽幽綠火，詭異莫名。
　　書生嘴角露出笑容，“公主避世隱居或許不知，這位是南晉箭聖楊伏，亦是被獨孤氏滅門的隱山宗傳人。”
　　“那戮神箭乃陛下親自賜下，公主應該知曉此物威能。”
　　三絕公主默然，“滾！”
　　書生如蒙大赦，飛身離開。
　　那南晉箭聖楊伏也緩緩退後，身形消散於風雪中。
　　三絕公主李千秋伸手壹招，地上骷髏便騰空而起，緩緩落在玉掌中。
　　不遠處，金光閃過，白須道人淩空懸浮，赫然是太壹教主廣元真君。
　　三絕公主李千秋似乎並不意外，依舊望著手中骷髏，“先祖兵聖入魔遁入冰原，百花皇後思念成疾炁絕，留地仙遺蛻，日夜於宮中哀歌，聞者無不瘋癲。”
　　“傳聞唯有將其葬於先祖身邊，百花皇後之魂方得安寧，可憐我還曾立誓攻入冰原，了此心結，如今看來，不過妄言……”
　　廣元真君面色平靜，“公主大義。”
　　三絕公主李千秋並未理會，看了壹眼雪地中陰門老者屍體，眼神黯然，“我等皆是活在過去的故鬼而已，什麽大義，不過是笑談。”
　　“但先祖兵聖威名，不可玷汙！”
　　廣元真君微微頷首，“公主放心，過陰術已動手腳，無論那幽帝是何邪魔，墜入幽冥，便再也無法回來。”
　　三絕公主沒有說話。
　　陰風過去，原地已空無壹人。
　　廣元真君也伴著金光消失。
　　須臾，馬蹄聲至，秦捕頭破空而來，先是摸索壹番老者屍體，隨後望著周圍雪地腳印，臉色壹變。
　　“糟了，此事另有蹊蹺！”
　　“追！”
　　……
　　臘月二十九，小年歲。
　　每年此時，神都便會舉行大祭，迎四方地祇入皇族宗廟，饗祀品，受禮樂，以彰其護佑人族之功。
　　這是封神術古禮，世代流傳。
　　天色微亮，滿城鐘鼓齊鳴。
　　皇城門樓之上，禮部尚書裴雲壹身紫袍闊步而出，望著城下密集人群，緩緩攤開手中金絲帛書，朗聲誦道：“奉天承運陛下，詔曰，自三皇治世，封神地祇，香火不絕，人族義士，鎮守四疆，安寧地炁，功在千秋……”
　　他師從山海書院，浩然真炁運轉，又有城門陣法加持，聲音響徹天地。
　　各坊門早已大開，滿城百姓，無論男女老少，皆攜精巧面食、酒釀糕點，立於天街兩側，夾道翹首以盼。
　　神都城門之外，大燕三十六州府軍都尉齊至，皆著甲胄，神色肅穆，身後又有軍士高舉法旗。
　　王玄亦身在其中，黑色四靈甲、朱紅披風、紫金沖天冠，背後魏庭山手持法旗，面色肅然。
　　他不動聲色，擡頭觀望。
　　只見高聳城門樓上，已豎起醮壇壹座，陣幡林立，高功齊至，宏源真人也在其中。
　　太壹教主廣元真君立於醮壇中央，身著日月星紫色道袍，飛雪中仙風道骨。
　　說實話，王玄並不想見這老道。
　　王夫子也好，廣元真君也罷，皆神魂似鐵，為心中大義，無所不用其極，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會算計。
　　無欲則剛，最為難纏。
　　他因身懷仙城令，即便與太壹教交好，也莫名其妙成為其棋子，好在四海門主顧滄海搶走那份因果。
　　不過他吸收神秘金屬的事，對方恐怕心知肚明，說不定還打著什麽鬼主意。
　　有些事，他願意做。
　　但卻不是被他人所驅使。
　　想到這兒，王玄暗中打開天道推演盤。
　　列表上，皇族《混元煉形術》與《太虛陰陽訣》融合進度已達10％。
　　根據以往經驗，這兩種功法應該沒太大沖突，只要融合成功，再想辦法將九轉劫光提升，神兵之軀便可積攢前所未有底蘊。
　　到時踏入非毒境，定能凝練驚世神通，有了實力，何須顧及他人顏色……咚！咚！咚！
　　就在王玄走神之時，皇族鐘聲響起，隨後滿城鐘鼓皆鳴，響徹四野。
　　廣元真君眼神淡然望著蒼穹，“起壇！”
　　眾高功聞言，同時捏動法訣。
　　霎時間，醮壇香火無風自燃，直沖雲霄，旌旗陣幡炁息升騰，獵獵飛舞。
　　廣元真君手掌攤開，壹枚小巧金印騰空而起，正是太壹教至寶清微玄天印。
　　這是真正法寶，剛出現，便顯出不凡威能，金光四射，陡然直沖雲霄。
　　轟！
　　空中壹聲雷鳴。
　　蒼穹之上原本陰雲密布，飛雪漫天，此刻雲層，卻被撕開壹個大洞，露出刺目陽光，洞口雲層似鑲嵌金邊。
　　天地間壹道光柱貫通，恰好將整個醮壇籠罩，隨後金色香火神力升騰而起。
　　王玄眼神微凝，心中警惕。
　　廣元真君此舉，並非顯擺，而是為接應日精，使得醮壇能夠順利運轉。
　　讓他警覺的，是法寶。
　　說實話，他也有法寶，而且是少見的兵家儲物之寶，坤隅大元帥侯通的“洞玄臂”。
　　正因如此，他才曉得法寶之威。
　　洞玄臂芥子須彌，無論材料還是上面所刻錄的陣法，都聞所未聞，玄妙異常。
　　裏面空間有半屋之大，足夠他放置隨身鎧甲武器，側面提升戰力。
　　清微玄天印，顯然更加不凡。
　　如此距離，飛劍根本難以到達，更別說還有余力破開雲層。
　　這種東西，自己根本擋不住。
　　其他法脈，是否也有法寶鎮壓氣運？
　　王玄心中琢磨，那邊祭典則繼續進行。
　　破開雲層後，醮壇金色香火神力越加濃郁，隨著廣元真君法劍揮舞，大地開始隆隆震動。
　　王玄運轉燭龍眼望炁，只見以神都為中心，壹道道金色神力破空四散，與此同時，地炁呼嘯奔騰。
　　“秦州諸神何在！”
　　廣元真君甩出法令，壹聲低喝。
　　屠蘇子明身後持旗力士，連忙上前高舉法旗，隨後道道金光憑空出現，落於法旗之上，隱約有密密麻麻身影。
　　為首者，乃是壹獨眼金甲將軍。
　　王玄知道，這便是秦州府君阮雄，大燕開國名將，也是他先祖頂頭上司。
　　秦州府君身後，則站立大小城隍土地，密密麻麻有上百之眾，皆眼神漠然，沒有壹絲靈動。
　　“涼州諸神何在！”
　　“隴州諸神何在！”
　　“並州諸神何在！”
　　隨著廣元真君不斷呼喚，密密麻麻金光落下，匯聚在法旗之上。
　　並州府君自然也已到來，王玄甚至還看到了其身後永安城隍常虎，同樣漠無表情。
　　上空神靈法相越聚越多。
　　眾人神色越發肅穆。
　　這便是人皇封神術，代表人族正統，也是從蠻荒黑暗時期能夠延續到現在的關鍵。
　　待三十六州諸神匯聚，廣元真君也放下法劍，肅聲道：“太上有令，天清地明，恭迎諸神，宗廟饗薦。”
　　壹聲令下，高功們頓時騰空而起，落於天街，揮舞拂塵，吟誦《敬神寶誥》。
　　三十六州府軍都尉緊隨其後，持旗而行，上空密密麻麻，金色光影猶如大軍。
　　再後方則是金甲禦林軍，列陣扈從，浩浩蕩蕩，氣勢不凡。
　　沿街百姓皆深深彎腰，拱手奉上供品，同時心中禱告，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祭典當然不會這麽簡單。
　　諸神過後，便是各坊市組織的神轎、花車，又有百工奏樂，僧道誦經，走馬刀舞，雜藝俱呈，整個天街變成熱鬧的海洋。
　　而到了皇族宗廟前，持旗力士也高聳法旗，看著壹道道金光湧入皇族祭壇，那裏有祭神美酒滌蕩神魂，鐘鼓禮器清除汙穢。
　　忙碌壹天，儀式才算結束。
　　王玄猛然扭頭。
　　不知是否錯覺，人群中有壹道目光正註視自己，再看卻瞬間消失。
　　半空之上，廣元真君斜眼壹瞥。
　　人群之中，壹名風神如玉白衣男子正赤足前行，周圍百姓如視無睹，依舊沈浸在歡慶氣氛中。
　　赫然是地仙血月。
　　“紅塵多憂，不外如是……”
　　血月朗聲長笑，沒走幾步，人影便消失不見。
　　……
　　大年三十，宮儺大祭。
　　三宮六院，燭火長明，皇室宗族，文武百官，世家法脈代表，皆聚於無極殿前。
　　戲彩門、青衣閣齊出，各施展妙法幻術，壹時間兇獸咆哮、百鬼夜行。
　　地皇教長老們頭戴儺具，吟誦古老歌謠，“天皇杳杳，地皇幽幽，人皇萬古，百代千朝……”
　　巨大篝火被點燃，王玄等人甲胄齊備，手持兵器守在篝火旁，就連驍騎軍元帥獨孤毅，貔貅軍太史禍也在。
　　篝火熊熊，閃爍不定。
　　地皇教長老們跳起儺戲，驅趕邪魅。
　　滿城百姓放起了類似孔明燈的燈具，夜光燭天，宛如群星。
　　飛雪飄灑，整個神都上空燈火通明。
　　旁邊屠蘇子明突然壹聲感嘆，“又是壹年。”
　　王玄望著飛雪夜空，微微點頭，“是啊，又是壹年。”
　　篝火光影中，所有人身形筆挺，直至天亮……